第 20 章

2024-08-16 17:47:36 作者: 劉狗花
  次日又是大朝會。

  江隨舟一想到後主那副尊榮,心裡多少有點牴觸,一早匆匆用了膳,便出門了。

  卻沒想到,剛進正陽門,他便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巧啊,靖王殿下。」那人原想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但因著長得太醜,便顯得很兇惡,壓根藏不住他眼中的反感和惡意。

  江隨舟飛快地打量了他一通。

  穿著四品武官的官服,瞧上去三四十歲的模樣,人生得高大,且長得尤其黑,頂著一副絡腮鬍,瞪著一雙圓眼,頗似鍾馗。

  江隨舟飛快瞄了一眼他的牙笏。

  兵部職方司,紀泓承。

  啊,居然是他。

  江隨舟心下一片瞭然。

  面前這位紀大人,可是丑得史書中都記了一筆的。景史中寫到他時,居然直言其人「貌丑」,如今看來……倒是沒有誇大其詞。

  古時科考,也是要看一看考生相貌的。這位大人若是要科舉入仕,自然一輩子都考不上。他能做這官,全仰仗著他行伍出身,得南景名將婁鉞的提拔。

  江隨舟飛快地在心中過了一遍此人的生平。

  他的上司婁鉞,是霍無咎父親的舊友。北梁起兵時,靈帝與後主忌憚他,甚至沒敢讓他和梁軍交手。由此可見,婁鉞和霍無咎之父交情之深,想必這紀泓承衝著他橫眉豎目,八成也是因為霍無咎。

  故而,江隨舟冷冷瞥他一眼,沒有說話,便要繞開他走過去。

  就見紀泓承跟了上來。

  「某素日聽聞王爺品性端方,而今一看,確實如此。」紀泓承道。

  江隨舟頭也沒回。

  就聽紀泓承接著說:「畢竟,在後宅衝著殘弱之人耍威風,才顯君子本色,對嗎?」

  他語氣中隱含著怒氣,一聽就知是忍了許久。想來從上次大朝會起,這人就對他心存記恨,今天是專門在這兒蹲他說難聽話的。

  此人在行伍之中頗為勇猛,但有勇無謀,如今看來,確是如此。

  幸而自己不是原主,不敢對霍無咎做什麼。若是聽到他這番話的人是原主,想來霍無咎在靖王府中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江隨舟回過頭,淡淡看他一眼。

  就見紀泓承一雙銅鈴大眼瞪著他,似乎在等著江隨舟回嘴,要和他狠狠吵一架。

  江隨舟淡淡一笑。

  「勞紀大人費心。」他道。「本王的後宅,自然由本王處置,要殺要剮還是要糟蹋,都與您無關——您說對嗎?」

  ——

  眼看著紀泓承氣得面色通紅,站在原地發不出聲來,江隨舟心情大好,轉身走遠了。

  他心知紀泓承一片好心,是在擔憂霍無咎,但他也不介意氣他一通,給他漲漲教訓,讓他下次別幹這種幫倒忙的事。

  一路便到了廣元殿。

  到了時辰,鼓聲起,太監的唱喝聲接著響起。

  門外一片莊嚴肅穆,殿中大臣們烏泱泱的,堂上卻安安靜靜,半天都不見人。

  後主沒來。

  江隨舟不由得四下打量了一番,卻見周遭的大臣們一派習以為常的模樣,皆靜靜站著等候。

  江隨舟便也跟著等。

  這一等,便竟等了小半個時辰,一直等到日頭高懸,江隨舟站得眼前有點花,後主才慢悠悠地來了。

  「諸位愛卿來得這麼早啊?」江舜恆往龍椅上一歪,一邊打哈欠,一邊懶洋洋地道。

  江隨舟瞟了一眼,便見他眼眶烏黑,面色發青,一副沒什麼精神頭的模樣,一看便是縱、欲過度。

  朝臣們皆不敢言語。

  就見江舜恆接著道:「今日可有何要事嗎,舅父?」

  竟是直接去問龐紹了。

  就聽前排的龐紹淡笑一聲,便開口上奏起來。朝中大小事務,他竟已經做好了決斷,每說一樣,後主便只管點頭,再讓人按照龐紹的安排去辦。

  甚至一些要戶部撥款的事宜,江舜恆連要花多少銀子都不細問,只管讓戶部尚書撥錢。

  江隨舟聽得直皺眉,一邊將大致事宜記下來,一邊感嘆南景滅國滅得真不冤枉。


  待到龐紹上奏完畢,便只有稀稀落落幾個朝臣有本要奏,後主匆匆聽完,便去問龐紹該怎麼辦。到頭來,這些大臣所奏事宜,還是按著龐紹的想法處理了。

  到了這會兒,後主似是才終於睡醒,在龍椅上坐直了些。

  「朕前兩日聽聞,五弟將霍將軍搬到你的院子裡去了?」見沒人再上奏,後主往龍椅上一歪,慢悠悠地問道。

  ……又來了。

  江隨舟自朝臣之中出列,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

  「實是此人在臣弟後宅中並不安分,動手傷到臣弟其餘妾室。臣弟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將他放在身邊看管。」他說。

  後主撐著龍椅,往前傾身道:「但朕還聽說,從進了你院子起,那霍將軍就沒出過你的臥房?」

  江隨舟抬眼,就見後主那雙小眼閃閃放光,似乎寫滿了「禁·臠」二字。

  江隨舟有些無語,還是配合著低下了頭,有些尷尬地將拳抵在嘴前,清了清嗓子。

  只當默認了後主這番猜測。

  一時間,後主笑得高興極了。

  「看來,朕這鴛鴦譜還點對了?」他道。「五弟對霍將軍滿意得很嘛!」

  江隨舟忍著噁心,順著他的話茬匆匆解釋道:「卻也並非如此……其人野性難馴,臣弟不過用些手段而已,還請皇兄莫要再提。」

  後主從他話里聽出了滋味,高興得哈哈大笑。

  「好,好,五弟房裡的事,朕就不再提了。」他說。

  「不過,再過半月,可就要到朕的生辰宴了。五弟,你府上沒王妃,就讓那位霍夫人一同來赴宴吧?」

  江隨舟咬牙。

  又來。

  上次讓霍無咎進宮「回門」,他替霍無咎擋了下來,沒想到後主還不死心,似乎非要把霍無咎弄進宮一次才罷休。

  江隨舟忙想對策,沉吟片刻,一時間沒有答覆。

  後主見他面露難色,只當他又是嫌丟人了,頓時更加來勁,笑眯眯道:「五弟,朕雖說把人嫁給你了,你也不該這樣金屋藏嬌啊?屆時人人都攜家眷來,你孤身一人,像什麼樣子?」

  江隨舟還未開口,就見後主笑嘻嘻問道:「舅父,你說是也不是?」

  就聽龐紹附和道:「陛下所言極是。臣聽聞,靖王殿下其餘兩個妾室,一個青樓出身,一個乃一介平民,皆上不得台面,怎能帶到陛下面前?」

  二人一唱一和,後主笑得愈發開心。

  江隨舟抿緊了嘴唇。

  他自知這一遭,是躲不過去了。

  他頓了頓,低聲道:「臣弟遵旨。」

  便聽後主笑著說:「這才對嘛——唉,五弟啊,也不知道男子究竟妙在何處,讓你這般流連吶!」

  他不過感慨一句,並沒想等來江隨舟的答覆。

  但江隨舟此時憋了點兒氣,聽他這樣感嘆,抬眼看向他,輕飄飄道:「箇中奧妙,皇兄一試便知。」

  聽他這話,後主下意識地看向他,目光掃過一朝堂的男人。

  都是些中年人和老頭子,面上全是褶子。其中還有幾個長得特別丑的,例如紀泓承那個大個子,又黑又高,在人群里頗為顯眼,遠遠看去,丑得像個鬼。

  江舜恆一時語塞,覺得胃裡有點翻江倒海。

  ——

  自從後主登基開始,他一年一度的生辰,就成了景朝一年之中最為要緊的宴會。不僅宴會要舉辦的奢靡熱鬧,宴前的各項儀式也要辦出最大的排場,故而提前半個月,禮部便忙了起來。

  江隨舟下朝之後,便趕去了禮部,一直到夜色降臨,都沒有回來。

  燈火搖曳,霍無咎面前的桌上擺上了一封邀請函。

  是朝中一個名叫陳悌的官員送來的。霍無咎對這人沒什麼印象,想必年紀輕,官位也並不高。

  這封邀請函,是陳悌以他夫人的名義,請霍無咎一月之後去他府上參加他夫人舉辦的賞花宴。

  那信箋上的字跡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上頭還浮著一層幽香,分明是女眷們用以應酬社交的。

  不必想,霍無咎就知道,這人是為了討好他人,特地將他弄去羞辱。

  而這些人,向來擅長將這種醜惡的心思包裝得富麗堂皇——他們裝作不知道霍無咎原本是什麼身份、又是個什麼人,而只將他當成靖王府上一位受寵的夫人,寫了封推心置腹的信,像是真的想請他一同賞花一般。

  霍無咎知道,他作為階下囚,理當什麼羞辱都忍得。但那信箋上的薰香飄到鼻端,仍舊難免讓他心生煩躁。

  就在這時,孫遠從外頭進來,見著孟潛山不在旁側,匆匆將一個薄薄的物件塞在了霍無咎手裡。

  又是一封信。

  信封上並沒有署名,被謹慎地折得很嚴,看上去和前幾日紀泓承送來的信有幾分像。

  才幾日,又有什麼密信要送給他?

  霍無咎收回目光,將那信打開了。

  便有一行極其潦草、憤怒之情躍然紙上的大字跳到了他的眼前。

  【靖王無恥,實非人也!】

  霍無咎頓了頓,原本強壓在心頭的煩躁,居然莫名其妙消散了幾分。

  甚至連他的唇角,都揚起了個不著痕跡的弧度。

  他手下一動,將信翻到了下一頁。

  他竟有些期待,想看看這位靖王殿下,今日又在朝堂之上說了多麼不是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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