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6
等到林老太從鄉里買肉回來，已經是一個多鐘頭之後了。
她一路上罵罵咧咧的，心裡極度不痛快。
咬牙切齒地發誓：「林溪你個死丫頭，你給我等著！等我兒子當上車間主任的，看我怎麼整治你！」
想著以後能報仇，林老太這才踏進門檻。
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甚至在灶間做飯都沒發現。
林老太一邊幹活，一邊嘴裡嘟囔。
「還得趕緊做，否則死丫頭又該鬧么蛾子了。」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已經開始忌憚林溪了。
即便這種忌憚有理由。
但人的習慣不就是這樣形成的嗎？
甚至她今天都沒有等帶著孩子回娘家的趙桂花回來，就把飯菜都上了桌。
林老太走到院子裡，朝廂房的方向扯著嗓子喊：「出來吃飯啦吃飯啦！」
這一個個的，不幹活就等著她伺候。
死丫頭是這樣，那老不死的也是這樣！
真真是煩死個人！
這樣想的時候，林老太似乎已經忘記這麼多年來，家裡家外的活幾乎都是林溪和林老頭包攬，而她自己才是等著人伺候的那個。
接連喊了好幾聲，也不見有人從廂房出來。
林老太恨得不行。
「死丫頭，死老頭子，喊了也不吃飯，餓死你們得了！」
她嘴裡罵著，聲音卻壓得極低。
顯然是怕被林溪聽到。
一轉身，林老太嚇了一跳。
「死，哦，不是，林溪，你怎麼從這兒出來了？」
林溪站在正房的台階上，笑眯眯地盯著林老太。
沒有回答後者的問題，反而語帶警告地說：「奶奶，禍從口出。」
林老太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訕笑著解釋：「我啥都沒說，你聽錯了，對，你一定是聽錯了。」
事關心愛兒子的前途，林老太還是拎得清的。
林溪不想跟她計較，轉身進灶房吃飯。
下一秒，林老頭出來了。
林老太看著對方走出來的方向，目瞪口呆。
「你，你怎麼從這兒出來啦？」
再聯想林溪出現的方向，林老太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
她沖入左邊自己住的正房……
「啊！」
已經和爺爺坐在飯桌旁的林溪皺了皺眉頭。
林老太又衝進右邊正房。
「啊！」
林溪忍不了了。
「我說奶奶，你多大的人了，黃土都埋到脖子的人，怎麼還咋咋呼呼的！」
「穩重，穩重，知道不？你小時候，父母沒教過你嗎？」
一頓理直氣壯的數落，跟數落孫子似的。
林老太都給整懵了。
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撅過去。
她趕緊掐自己的人中，這才緩過來一口氣。
指著林溪就罵：「死丫頭，正房是我們住的，你趕緊的，給我搬出去！」
好好的房子，都讓這兩人污染了。
而且，他們還用了她留著過年替換的新被褥。
啊啊啊，心疼死了，她要死了……
林溪撩眼皮看了林老太一眼。
「奶奶，我勸你給我道個歉。」
林老太氣得不行不行的，「道歉？你做夢去吧！」
「那行。」
林溪站起身來，作勢要走。
林老太下意識地問：「你幹啥去？」
林溪：「去趟大隊部，用一下大隊部的大喇叭。」
「完了再去一趟縣城鋼鐵廠。廠門口的門衛應該讓進去吧？」
「不管了先去試試去。」
林溪仿佛在自言自語，語氣絮叨而柔和。
林老太卻被嚇了一跳。
「別別別，你別去你別去啊！我道歉，我道歉還不行嗎？」
林溪把剛剛只邁了半步的腳收回來，好整以暇地看著林老太。
「來吧。」
林老太……
她忍，等兒子當上車間主任的。
「我對不住你！」
林溪嘖嘖兩聲，「奶奶，你父母沒教過你咋道歉嗎？」
林老太深吸一口氣，忍住屈辱，「對不住，林溪，我不該罵你。」
「那以後準備咋辦？」
林老太：「以後對你客客氣氣的。」
林溪：「那這兩間正房？」
林老太：「你們住，你們好好住。」
住不死你們！
林溪坐下來，繼續吃飯。
至於林老太心裡咋想，那跟她沒啥關係。
重活一世，林溪是想明白了：管別人想什麼，怎麼看她，自己得到實惠、活得舒服才最重要。
「爺爺，您吃，今天這時候燉得不錯！」
林溪給林老頭碗裡夾了一塊肉。
其實就是最普通的家常做法。
但是，這年代的食材都很原生態，而且，林溪這具身體好久沒有沾葷腥了。
所以，才覺得特別好吃。
林老頭也是一樣，盯著那盤子紅燒肉，鼻翼微微抽動。
只是不敢動筷子。
這麼好的東西，真的是自己配吃的嗎？
直到碗裡多了一塊肉，林老頭才抬眼看著自己的大孫女。
眼眶漸漸溢出淚水。
「小溪，謝謝你。」
如果不是大孫女，他恐怕這輩子都吃不上肉。
這些年，林老頭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不行了。
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要離開人世。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大孫女林溪。
卻沒想到，靠著自己的大孫女，他這個等死的老頭子還能吃上肉！
「爺爺，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看到爺爺眼睛裡的淚花，林溪的鼻子也是酸酸的。
「唉唉，好，爺爺吃，爺爺這就吃！」
相比較之前幾次，林老頭已經很能接受孫女帶給自己的好日子了。
大孫女讓他吃，他就吃，不能掃興，不能掉鏈子。
「死老頭，你敢！」
林老太原本在一旁看著，林溪吃肉她不敢說什麼，但看到大半輩子都被自己壓制慣了的老頭子，居然也吃肉，她真的忍不住了。
林老頭瑟縮了一下，抬眼看林老太。
林老太得意：就知道這窩囊廢不敢。
可是下一秒，她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林老頭居然就夾起碗裡的肉，顫顫巍巍但卻堅定地送到了自己嘴巴里。
「你！你反了天了！」
林老太隨手抄起雙筷子扔過去。
中途被林溪劈手擋住。
嘩啦一聲，筷子落在地上。
林老太訕笑：「那，那個，不是想打你的。」
林溪不說話，目光在飯桌上掃一圈，拿起個鐵勺子。
站起來，一步一步朝林老太走過去。
她的眼神很冷，好像天山上萬年不化的寒冰。
林老太突然害怕起來。
她猛然意識到，林溪可能不是嚇唬自己，她是真的會動手。
「你，你，別亂來啊！」
說來也是奇怪，林老太一直在林溪面前耀武揚威，接連吃了幾次癟之後，氣勢落了一半。
現在害怕的人反而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