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2024-08-16 19:22:43 作者: 寫離聲
  番外三

  歲除夜, 河朔節度使府中張燈結彩,庭中燎火高燃, 正堂中每個人的臉都被映得通紅。閱讀

  府中的老人都道自從蕭老將軍仙逝後, 這院子裡從未這麼熱鬧過,其實即便蕭老將軍在時也經常在外征戰,好幾個歲除都無法回來與女兒團聚。

  因是家宴, 隨隨叫人搬了幾張大方案到堂中, 闔府上下圍著大案團團而坐,比之一人一張食案又熱鬧了許多。

  隨隨著了一身比火還紅的衣裙, 梳著雲髻, 簪上白玉梳金鳳釵, 額間貼著金花鈿, 淡掃娥眉, 未施脂粉, 雙頰被酒意染上淡淡酡紅,她平日總是一身玄色勁裝,難得這樣盛裝打扮起來, 更叫人挪不開眼。

  桓暄與她肩挨著肩連榻而坐, 時不時轉頭看她一眼。

  田月容嘻嘻笑著向春條道:「春條姊姊你看, 小鹿郎看你家娘子看得眼都直了。」

  春條一笑露出對梨窩;「娘子打扮起來天仙一樣, 我也看不夠呢……」

  比之平日的英姿颯爽, 她近來眼角眉梢多了些許柔和媚,更添風情, 春條解釋不清楚, 只覺她家娘子比那雪地里盛放的紅梅還艷。

  隨隨留意到他們交頭接耳, 說一句覷她一眼,知道他們一定又在編排自己和桓暄, 放下酒杯道:「田月容,什麼事這麼高興,說得眉飛色舞的?」

  田月容清了清嗓子道:「屬下方才在說,可惜如此除夕佳夜,有美酒佳肴沒有歌舞絲竹,少了點味道。」

  眾人知道她在打趣蕭將軍為小鹿郎遣散舞伎伶人的事,都暗暗憋著笑。

  隨隨點點頭,涼涼道:「有道理,既如此,就請田統領跳支舞吧。」

  田月容也不推辭,起身道:「屬下舞跳得不好,就不礙諸位的眼了,倒是跟著青霜紫電學了段劍舞,剛好請諸位品鑑品鑑。」

  隨隨笑道:「請吧。」

  田月容往腰間一摸:「啊呀,不巧,今日來赴宴忘了佩劍。」

  她轉過頭,向鄰案的一人道:「關郎君,借你的寶劍一用可好?」

  關六郎身邊的侍衛們紛紛起鬨,關六郎鬧了個大紅臉,摸了摸後腦勺,支支吾吾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為人老實,若是沒這個意思,絕不是這羞臊的樣子。

  隨隨湊過頭去與桓煊咬耳朵:「這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看對眼的?」

  桓煊也覺詫異,關六日常跟隨他左右,他竟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

  隨隨看著田月容,明知故問:「這麼多人都有劍,怎麼偏要向關統領借?」

  田月容大大方方道:「我看關郎君的劍好,就想同他借。」

  她轉向關六郎:「不知關郎君願不願借?」

  關六郎身旁的宋九在他胳膊上推了一下,向田月容道:「田統領不知道,我們關統領也是舞劍的好手,不如兩人共舞一曲如何?」

  田月容道:「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這下所有人都開始起鬨。

  關六差點沒拔劍砍了宋九,忙著辯解:「別聽這廝胡說,田統領說笑,在下……在下不會舞……」

  田月容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抱著胳膊不說話。

  關六郎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求救似地看著主人:「郎君……」

  哪知道他家郎君胳膊肘往外拐,壓根不幫他:「既然田統領盛情相邀,你就舞一曲吧。」

  關六郎只得道「遵命」,紅著臉向眾人抱拳:「獻醜了。」

  宋九郎已經解下自己的佩劍給他:「你的劍給田姑娘,我這把借你。」

  關六郎在他後背上重重一拍:「你小子等著……」

  宋九郎道:「等著什麼?

  等著喝你們喜酒還是抱你們的娃?」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關六郎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利索,再說下去是自取其辱,默不作聲地接過劍,將自己的劍遞給田月容。

  田月容笑著接過:「多謝關郎君。」

  關六郎人踏實,生得也英俊,在長安不是沒有小娘子看上他,可他是根不解風情的木頭,人家迂迴宛轉一些,他甚至都察覺不到,也只有田月容這樣直截了當的才能一物降一物。


  隨隨叫人取了羯鼓來:「難得高興,我來給你們伴奏。」

  田月容和關六郎持劍走到庭中燎火前,持劍向堂中眾人一揖,又轉身相對而立,對面一揖,宋九笑道:「看他們像不像在拜堂?」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羯鼓聲起,笑聲漸漸稀落下來,兩人踩著鼓點舞起長劍,鼓點越來越密,關六郎臉上的羞意逐漸褪去,眼神和劍風都凌厲起來。

  他們都是戰陣中腥風血雨里來去的人,舞劍的姿勢未必有伶人那般曼妙優美,但一招一勢乾淨利落,帶著風雷之勢,一時只見劍光如電耀人眼目,奪人心魄,兩人的攻勢越來越凌厲,配合卻越來越默契,仿佛演練過無數次一般。

  眾人不覺凝神屏息,連宋九郎都不知不覺斂起了笑意。

  只聽羯鼓「砰」一聲震響,雙劍相擊,迸出火星數點,兩人同時還劍入鞘。

  堂中鴉雀無聲,隨隨放下鼓槌,第一個喝彩:「好!」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頓時滿堂喝彩之聲。

  桓煊在案下悄悄握住隨隨的手,在她耳畔道:「他們舞得好不好看?」

  隨隨剛想如實稱讚,冷不丁瞥見他神色,舌頭拐了個彎:「還行吧……」

  桓煊涼颼颼、酸溜溜地道:「口是心非,你方才看得眼睛都直了。」

  隨隨湊到他耳邊道:「沒你那天私下裡舞給我看的好。」

  桓煊耳朵根微微發燙:「你又沒仔細看。」

  蕭將軍甜言蜜語張口就來;「誰叫你長得太好看,光顧著看你,誰還看得見劍。」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下回你把衣裳穿整齊些再舞,我一定仔細看……」

  桓煊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侍從捧了椒柏酒來,按照年齡從幼至長依次給眾人斟上。

  年紀最小的是春條,年紀最大的是高嬤嬤,輪到隨隨時,桓煊順手接過酒壺,拿起隨隨面前的酒杯替她斟滿。

  桓明珪「嘖」了一聲,把酒杯湊上來:「子衡,有勞。」

  桓暄睨了他一眼:「自己斟,又不是沒長手。」

  隨隨笑著從她手中接過酒壺,替桓明珪斟滿,向桓煊道:「六堂兄遠道而來,怎麼可以失禮。」

  桓明珪起身道:「不敢當……」

  他隨即意識到蕭泠的稱呼,驚道:「你們……」

  眾人也紛紛回過神來,發現蕭將軍方才稱豫章王為堂兄。

  隨隨看了眼桓煊,笑道:「沒錯,我們成婚了,今日請諸位來相聚,一來是因為歲除佳節,二來便是想趁機熱鬧熱鬧。」

  這下所有認都目瞪口呆,田月容嘴裡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

  桓明珪第一個回過神,笑道:「恭喜恭喜,什麼時候的事?」

  隨隨道:「昨日寫的婚書,昏禮待從幽州回來再補。」

  桓明珪道:「當浮一大白。」

  說罷舉起酒杯:「祝兩位琴瑟和鳴,比翼連理,永結同心。」

  眾人也緩過勁來,紛紛舉杯恭賀。

  高嬤嬤喜極而泣,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抽抽嗒嗒道:「好,好……」

  出了這樁大喜事,酒自然不能少喝,眾人都放開了痛飲,軍營中的人酒量好,大多只是微醺,桓明珪酒量差而沒有自知之明,幾杯下去就醉了,平日他一喝多就醉,一喝醉就哭,今日卻一反常態,用銀箸敲著酒杯,捏著嗓子學平康坊的妓子唱起了小曲。

  宋九郎立馬跳出來,隨著他的淫詞艷曲款擺小腰、搔首弄姿,眾人也都來了興致,跳胡旋舞的跳胡旋舞,玩雜耍的玩雜耍,一時間群魔亂舞,高嬤嬤不知道該捂耳朵還是捂眼睛,連道「阿彌陀佛」。

  隨隨也沒眼看,站起身。

  田月容正教關六郎拋酒杯,眼尖發現她:「大將軍要去哪裡?」

  隨隨道;「去更衣。」

  桓煊跟著起身:「我陪你。」

  說著拿起狐裘披在她肩頭:「小心著涼。」

  田月容連忙別過臉去:「嘖嘖嘖。」

  隨隨瞪了她一眼,牽著桓煊往外走,卻不是去淨室,而是去了廚房。


  因是歲除,庖人也早早回去與家人團聚了,廚房裡空無一人,爐灶里卻生著火,柴禾噼啪作響,鍋子上氤氳著雞湯和菌子的香。

  桓煊隱約明白了什麼,隨隨已經捲起袖子開始擀麵。

  不到一刻鐘,一碗香氣四溢的雞湯長壽麵擺在了他面前的小案上。

  隨隨透過白蒙蒙的霧氣望著他,遞給他一雙玉箸:「嘗嘗看,我在湯里加了松蕈干。」

  桓煊接過玉箸,卻沒動,只是低頭看著青瓷碗中的麵條。

  隨隨走到他身後,從背後環住他,把下頜擱在他肩頭:「你若是不想吃就不吃,我給你做古樓子。」

  桓煊目光動了動:「這麼好的面怎麼可以不吃。」

  他夾起一筷送進口中,細細咀嚼:「你不吃?」

  隨隨道:「那麼大一碗,你不打算分我幾口?」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將一碗長壽麵吃完。

  桓煊看了看漏壺,快到子時了。

  他起身道:「我喝多了酒有些乏,先回去沐浴。」

  他自然是故意找藉口先回去,讓她一個人留下做那碗生辰面。

  他誰的醋都吃,甚至隨隨給馬編辮子他都要醋一回,唯獨在長兄的事上,他只有退避,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不敢去比較,先吃的這碗生辰面,似乎也是從長兄那裡偷來搶來的。

  他轉身欲走,卻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一隻溫暖修長又堅定的手,緊緊扣住他。

  桓煊一怔,轉過頭看她:「怎麼了?」

  隨隨道:「我每年元日都會做這碗面悼念桓燁。」

  桓煊不自覺地避開燈燭的光,免得讓她看見自己的神色:「我知道。」

  隨隨道:「但是以後我不會再做這碗面。」

  她會永遠記得他,也永遠感激他給她的美好回憶,可這碗面已經不該由她來做了。

  桓煊詫異地看著她。

  隨隨道:「有的事應當由血脈相連的親人來做才合適。」

  她踮起腳,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我先回後院沐浴,早些回來。」

  說罷披上狐裘,轉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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