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乾屍顫顫悠悠地從棉被裡探出頭,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兩個年輕人,一個面上仍帶驚疑。而另一個和他並肩站著的姑娘,拎著根不鏽鋼鋼管,正輕輕地往手心敲。
「坦白從寬,」她冷酷道,「抗拒從嚴。」
「……」
站在一邊的耿清河覺著己方這畫風不大對。
——好好的主角畫風給玩成了反派。
他壯著膽子打量那具乾癟的屍體。對方臉上的肉早陷落得沒了蹤影,顴骨高高聳起,腦袋頂上只留幾縷稀稀疏疏的毛髮。
雖然比皮包骨還是好那麼一點,但這一眼看去也夠瘮的了。
這時,那對深陷的眼窩裡,緊貼著眼皮的眼球緩緩轉動看向他們的方向,裡面的兇惡愈加濃重——
「我招!」曾經的尤金·麥爾維爾在飛快估算過兩方實力後,十分識相地嘶啞道,「我全都招!」
耿清河:「…………………………」
志氣呢?!!
林柚倒不覺得有多意外,她隨手把新從拖把上拆下來的不鏽鋼管往旁邊一杵。就依這乾屍生前的德性和死後這麼久還窩在這裡的行為來看,他搞不好就是旅館裡食物鏈最底層。
「這日記是你的?」她晃晃那小本子。
「是、是,」大約是因為聲帶朽化,民俗學家的聲音在低低的嘶啞中帶了一絲說不出的刺耳尖銳,「是我的。」
「我和他們合作,」他還真老老實實地一五一十交代了個清楚。
「他們負責殺人獻祭,我來完善。」
「完善什麼?」林柚問。
「——當然是那個儀式。他們有想要的東西,」麥爾維爾道,「正好我沒有機會實踐我的研究,當時我以為這是雙贏。」
「既然是想要的東西,」耿清河眼神遊移,「老闆娘為什麼突然變了態度?」
麥爾維爾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因為儀式成功了,但是那蠢女人發現和她想像的一點都不一樣。」
他眼中既恐懼又爽快,「然後?然後她居然想一把火燒掉這房子和我們的成果,結果就被他們殺掉啦!」
林柚敏銳地注意到他話里的信息,「他們?」
她看日記時就覺得有些古怪,這會兒驀地發覺了違和感的來源。
提到老闆娘的死時說「他們殺了她」,麥爾維爾必然沒把自己算進去,也就是說,至少還存在除了他和老闆夫婦以外的又一個人。
「有一陣子蘭頓他倆嫌自己做不過來,」麥爾維爾道,「又去招了個女孩來當女傭——她居然還真什麼都跟著一起干。」
「不過,你們打聽這個做什麼呢?」
他說:「反正也不可能出得去了。」
說到最後,麥爾維爾竟是直接哈哈大笑出了聲,他幾乎笑得破了音。看他這癲狂又篤定的態度,林柚不由和耿清河對視一眼。
就在這時,遠遠地傳來一聲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聲音響起的上方看去。林柚隨即反應過來什麼,她再望向床上,那裡已經空空如也,仿佛某位民俗學家根本沒出現過。
她「切」了聲。
「跑得還挺快。」
「早知道我不看了,」耿清河懊惱,「應該多看著他的。」
「沒事。」
林柚道。
「反正看他那態度也問不出來更多的了,現在去看看樓上怎麼回事吧。」
至於他說什麼不可能出得去,林柚壓根沒放在心上。又不會是死局,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順著樓梯上了二樓,他們看到眾人正聚集在走廊另一邊,被圍在正中的是之前那一直拉著自己男朋友的女孩。
林柚還記得她是叫王顏。
她雙眼明顯有哭紅的痕跡,情緒倒是鎮定了一些。看著此情此景,也不難猜出那聲尖叫是誰的。
林柚注意到這裡少了個人。
「出什麼事了?」她問。
「四樓上不去,門上了鎖。」開口的是梁勇,「我們就讓他們跟我們一起分頭搜了三樓,然後——」
「我們剛進了個空房間……」
王顏斷斷續續地說:「聽見外面有動靜,再一看是個爬……爬著的東西,他就推開我自己衝上去了。」
而她不在場的男朋友,什麼結局自然不言而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盒》在判定玩家死亡的同時就會將其強制傳送出副本。如果隊友通關,他就能拿到和自己進度相符的經驗獎勵。當然,要是全滅,那大家就都兩手空空了。
所以當務之急是什麼,包括王顏在內的人都清楚。
「看到那東西長什麼樣了嗎?」林柚問。
「我們聽見聲音就過去了,」陳均道,「掩護她一起跑的時候看到了一眼,具體的沒看清,但好像繫著個圍裙。」
圍裙啊……
既然沒人提水聲,那八成就不是老闆娘,林柚想起麥爾維爾說過的話,「有可能是這家旅館以前雇的女傭。」
死因也許和麥爾維爾一樣,是蘭頓夫人的報復。但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某乾屍又不同,這女孩死後也成了厲鬼。
王顏:「女、女傭?」
「啊,對,」她乾脆地抽出那日記本晃晃,「我們發現了這個,上面寫了點這裡以前發生的事。」
梁勇接過本子,飛快翻過一遍,疑惑道:「但也沒寫有過女傭啊。」
「這個啊,」林柚平靜地說,「我們見到這日記的所有者了,和他友好地坐下來聊了聊。」
齊蘭蘭結巴道:「友、友友友好?」
「嗯。」
林柚點點頭,「友好。」
手握鋼管二打一的那種友好。
眾人見鬼似的看著她,又望向決定保持沉默的耿清河。而後者那乖乖站在一邊的架勢,很容易能看出誰是主使,於是震驚的目光再一次轉回林柚身上。
日記里最後一段看得出那個尤金·麥爾維爾是死在了復仇的惡鬼手裡,誰知道現在成了個什麼鬼樣,她居然……
該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嗎?
耿清河瞧出他們眼神的含義,他想想自己目睹的全過程,再看看仍然笑得無害的某人,心說這明明是扮豬吃老虎啊!
「我現在想去三樓看看,」林柚宣布,「有沒有人一起?」
眾人面面相覷。
梁勇三人是親眼見過那女傭化成的厲鬼的,此時就是燃起念頭也熄了,另外兩人更是不可能。
「我——我也去!」掙扎了半天,耿清河應了聲。
雖然他還是從心,但他覺得這會兒跟著走才是正確選擇。
「不如就在大廳里一直待到早上。」
梁勇勸說道:「那樣不是更保險嗎?」
「比起保險不保險,還是好奇心更折磨我。」林柚聳聳肩,「四樓鎖起來,說明那裡肯定是最終的謎底。」
再說,也不能保證待到早上就萬事大吉。而如果想要逃出去,在門窗都無法打破的情況下,能通往房頂的四樓就是唯一一個選擇。
見她勸也勸不動,梁勇只得作罷,他搖頭嘆氣。
好好一個漂亮姑娘,怎麼就執著於作死呢。
果然還是新人啊。
「這就是王顏說的那個空房間?」
一路上樓都是膽戰心驚,等終於站在房間前,耿清河都沒見到那女鬼的蹤跡,這才好容易鬆了口氣。
林柚:「肯定。」
這連門都大開著,十有八|九是逃得太急沒來得及關。地上留著灘乾涸不久的血跡,想想都知道是誰的。
「這房間和一樓那個旅店老闆的一樣,」她環視一周,說道,「沒有門牌,沒有電子鎖,估計就是女傭的房間。」
「還記得那民俗學家說她什麼嗎?」
「呃,他說……」耿清河回憶著,「哪怕是殺人的髒活兒也都跟著干?」
「對。」
林柚打了個響指。
「所以這夫婦倆應該很信任她。既然一樓那兒找不到四樓的鑰匙,最有可能藏的地方就是這裡了——哪怕只是備份鑰匙。」
耿清河眼睛一亮。
「那還等什——」
「叮鈴。」
這聲音幾乎是和他同時響起的。
房間裡一片寂靜。
「叮鈴,」那清脆的響動又響了兩聲,一聲比一聲近,「叮鈴。」
還有一隻腳沒踏進房門的耿清河僵硬轉頭,眼睜睜看著走廊的拐角那裡從下方探出一張女人的臉。
她不自然地笑著,過大的弧度拉扯得五官都變了形。四肢像是被生生折斷了似的扭曲著伏在地上。饒是如此,她爬行的動作卻是飛快。
身上是繫著塊圍裙。
但在圍裙邊上,此時此刻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那串不斷發出脆響的鑰匙。
然而,在不清楚對方用什麼秒掉了一名隊友的情況下,林柚果斷做出了決定。
「跑!」
耿清河對她的話早信服到了某種境界,話音未落拔腿就跑。
急匆匆趕上他步伐的林柚心說這速度怪不得能在新人本直接竄出門。
她抽空往後望了一眼,出門時還是耽誤了點時間,女傭眼看著就要追上來了。
林柚心下一橫,直接往耿清河背上狠推了把。
也顧不上對方被她推了個趔趄,順著慣性又往前衝出好幾步。她自己被一把摟住小腿,整個人徑直失去平衡栽在的地上。
倒下的一瞬間,林柚想的竟然是幸好這回有地毯墊著。
下一秒,她條件反射地一偏腦袋,女傭尖銳的長指甲擦著耳朵扎進地毯。
作為回禮,她屈起膝蓋,重重頂在對方的肚子上。
女傭悶哼一聲,也不知在含糊地叫嚷著什麼,那張慘白面孔笑得越發扭曲——
然後就被橫來的一拳打偏了平衡。
去而復返的耿清河牙齒都在打顫,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隊友的手腕。林柚的反應也夠快,借力掙開女傭,爬起來就沖向了女傭來時反方向的拐角。
和空房間一樣沒上鎖的還有一間。
好在樓梯間放了太多旅館平時的清潔用品,兩個人站著也不算擠。
躋身在只亮著盞昏黃小燈的樓梯間內,兩人屏起呼吸等那地毯的摩擦聲從門前過去——看樣子沒發覺他們藏在這裡。
「喲,」等聲音徹底消失,林柚笑道,「這回膽子挺大啊。」
「好了好了別調侃我了。」
耿清河仍面有苦色,「現在怎麼辦,怎麼從她身上拿鑰匙啊?」
「是啊——」
林柚也嘆了口氣,「現在可怎麼辦——」
她伸出手,食指勾著那串原先掛在女傭腰上的鑰匙在耿清河眼前轉了一圈,直引得他看直了眼。
天知道她是怎麼在短短十秒內給順過來的。
「既然鑰匙到手,」林柚挑眉。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