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在自己堆砌起的那堆紙箱後,林柚終得一窺紅人的真面目。
她屏住呼吸,看著對方哼著歌慢慢踱進倉庫。
「染成鮮紅鮮紅的……臉啊手啊全部染紅……」
伴著歌聲,小女孩誇張地撅起嘴。從眼睛到光著的腳趾,她渾身上下都是鮮血,頭髮也因此黏黏糊糊地糾在一起。
她沒注意到這邊,懷裡抱著一隻同樣沾滿血污的布偶兔子,那上面同樣飛濺的血跡讓人忍不住多想。
既然會把人拆得四分五裂,所謂紅人——
林柚想。
該不會是被噴濺出的鮮血染紅的?
雞蛋不好放在一個籃子裡,一個人被發現總不能帶別人一起送死。偌大的倉庫,他們三人就跟之前的分工一樣藏在了不同地方。
紅人的行動顯然很有目的性,認定了有人藏在倉庫里。
得趁她再往裡走的時候找機會從門口逃出去。
壓著氣息,林柚只得繼續留神對方的動向,她又一次地小心探出頭。
——可這一回,出現在視野中的是沾著污血的半張臉。
紅人那雙瞪大了的眼珠一轉不轉,比常人更大的黑眼仁空洞無神。她用臉頰貼著紙箱的另一側,咧開的嘴角把整張臉都扯變了形,只隔著巴掌寬的距離和林柚臉對臉地相望。
她無聲地做著口型。
找到你了。
林柚瞳孔驟然一縮。
「你想穿鮮紅鮮紅的衣——服——嗎?」紅人一字一頓地唱道。
她爆出「嘎哈哈哈哈」的粗啞笑聲,腳後跟猛地在地上一蹬。那隻兔子玩偶鬆脫到地上,而她的胳膊這就張開要往林柚的腰上勒去。早就知道對方是徒手殺人,林柚自然知道她的力氣會有多大。她滾地一閃讓紅人撲了個空,後者可沒放棄,血淋淋的左手迎面就抓了過來——
……咦?
盯著眼前空蕩蕩的一片,林柚一時沒反應過來。
變故就發生在短短數十秒之內,另外兩人聽到乍一冒出動靜又戛然而止,紛紛起身望向這邊。
「那傢伙走了?……呃,」王一鳴愣愣地看著她握拳舉在空中的右手,「你這是……?」
林柚:「……」
她乾笑著打哈哈。
——差點下意識給紅人來了個上勾拳。
「你打過去了?」
一想到這麼個發展,王一鳴竟然覺得有點帶勁兒,他還興致勃勃地蹲下|身指導了起來,「哎小姑娘我跟你說,這麼使力不行的,就打得疼點,沒什麼實際威力。你胳膊要這麼彎,彎成這個角度,然後——看,沖他這兒打。聽我的一準兒沒錯,這一下最起碼也能把人給打得頭暈目眩嘍。」
林柚「哦哦」地應了聲,倆人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徐嚴在一邊越聽越不對勁。
「王哥,」他學謝遠雲的語氣學得有模有樣,「你現實里是做什麼的啊?」
王一鳴訕訕一笑,「練拳擊的,早幾年被人拉去打過倆月黑拳。」
「沒打死過人啊,」他聲明,「這事我可不干。」
「——哎等等。」
王一鳴這才回神,想起還有事兒沒問明白呢。
「『紅人』真被你那麼一下子給弄跑了?」
那他豈不是更能……
「不不不。」
林柚知道他誤會了什麼,立刻解釋道:「我還什麼都沒幹呢,撲了一下沒抓住我以後,正要抓第二下就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
王一鳴:「那是怎麼——」
「有其他人回頭了。」徐嚴說。
迎上林柚和王一鳴兩人的目光,他聳聳肩。
「對,我也知道這副本的背景,」他道,「但既然當時黎靜也看過,那就乾脆聽她說了。」
「原作出現過這樣的場景——某人被紅人追上箍著後背聽她唱歌,歌唱到一半,紅人莫名其妙消失不見了。這是因為他另一個朋友故意跑到遠處回過了頭,回頭這個死亡機制的優先級更高,紅人就暫時放棄殺他,瞬移去了他朋友那裡。」
「雖然回頭殺還有一個前提條件是看到過紅人,但在這裡應該延伸成了無論見沒見過,回頭都會把紅人引過去的設定。」
「跟唱完那首歌再下手不一樣,這是秒殺。所以,」徐嚴總結,「從現在起應該避免做任何回頭的動作。」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王一鳴走到這裡更多的靠的還是直覺和拳頭,對這種得時刻嚴格管控住自己下意識反應的行為感到十分的心累。他往箱子堆邊上一靠,「咱們剩的人也不多了吧?」
沒錯。
林柚一算,這才是第二輪加時,如果算上那個回頭引走紅人的隊友,她見過的到現在已經有四個出局了。
徐嚴:「包括內奸,還有八個。」
他不提內奸還好,一提這搶先一步拿走身體的傢伙,王一鳴立時又想罵人。
「這混進來的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
林柚想想,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還記得那個戴眼鏡的男生嗎。」她說。
「你是說跟你們一起走的那個?」王一鳴皺眉道,「我記得他姓任?」
她「嗯」了聲。
「我們下去以後機緣巧合就直接撞上了針女,他的眼鏡被打掉了,再之後的表現——」
第一個疑點出在一開始讓任明德去引開針女的時候。當時是因為他上過當,在後者眼裡絕對是最容易得手的一個。由他出面,能讓針女放鬆警惕以為是同伴嫌棄他受傷不方便行動或是掛了彩容易暴露,毫無顧慮地追上去。
至於被打落在地上的那副眼鏡,既然他沒說不方便,她就隨他去了。
問題是人要是看不清腳底下的路,再怎麼也會有所遲疑,可回想一下,那時候的腳步聲聽著也太順暢了些。
為了力求真實,《盒》不會修正玩家的視力,讀取出的遊戲形象也是玩家平時的打扮。他鼻樑上那副眼鏡,想來是原本的任明德在現實里習慣帶的,但被掉包以後就一起成了鬼怪冒充他的偽裝。
「還有一點,」林柚說,「他一直在做這個推眼鏡的動作,對吧?」
王一鳴「啊」了一聲,點點頭。
「如果長年戴眼鏡有可能會下意識想往上推,」她道,「但他這麼做可能只是從本人被替換前學來的小動作。因為眼鏡一掉就沒再這麼幹過了,真養出這個習慣的人更常見的是想推才發現自己沒戴眼鏡——這說明不戴眼鏡對他來說才是常態。」
「最後是第三點。」
「我們談到過職業,他那會兒的回答有點耳熟。我當時還以為他想表示自己很弱,現在想想,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也只是在重複一開始那個女生的話罷了。」
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也猜到了估計是什麼實力不實力的問題,所以就直接套用了開局聽到的抱怨。
王一鳴給聽愣了。
他本來也不擅長腦力活,這會兒越發覺著這姑娘說得有幾分道理。
「其實我原來想把這傢伙當狼人給票出去的,」林柚話鋒一轉,「實在太可疑了。」
王一鳴:「……」
啊?????
被指著的徐嚴:「………………」
「我冤啊,巨冤。」他清了兩下嗓子,「總之,上述都是疑點,真能當證據的是這個?」
他走到林柚當時盯著看的角落,一彎腰拎起被扔在那裡的羊角錘——錘柄上有個血掌印。
林柚「嗯」了聲。
這顯然就是用來砸開鎖頭的「兇器」了,上面那濃重的血跡也只有一直用手捂住傷口的任明德才能留下。
這樣一想,被針女引誘受傷怕也只是他用來偽裝實力、降低他們警惕的一環,卻沒想到他這一舉直接引發了自己的暴露。
「我們是在離樓梯口沒多遠就分開的,」林柚道,「他們路上沒有障礙,是能比咱們到得快。但既然任明德是那個被掉包的——」
三人對視一眼。
和他在一起的黎靜就危險了。
「只能儘快找過去了,」她說,「就是不知道現在到底躲在哪裡。」
也不知有沒有趁他們在倉庫里的時候轉移陣地,單憑三個人十幾分鐘搜上下兩層樓還是有點勉強,更別提又是不能回頭的限制,又是多出了096和人頭氣球這茬——
「誰說你們可以走的?」
熟悉的聲線從門口傳來的那一刻,一股涼氣從林柚後背直竄而上。
王一鳴一向是憑著直覺行動,他本能地撲過去,死死關上了被紅人推開的鐵門。他的動作快了一步,眼看那繩圈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擦著脖頸過去——好歹是沒套上。
「……你們,」徐嚴強自鎮定地問,「聽到的是什麼聲音?」
「我自己的。」
「我的。」
林柚和王一鳴幾乎是同時開了口,他倆再看向徐嚴臉上那難以形容的神情,也懂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分|身。
人頭氣球來源自二重身的傳說,據說人要是遇見了自己的二重身——在世界上的另一個分|身就將不久於世。
而在門外的人頭氣球雖然只有一個,聽在他們耳中卻都是自己的聲音,看樣子是一個都不打算放過了。
「反正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隔著一扇鐵門,人頭氣球勸道:「長痛不如短痛,再在裡面待著也是徒受心理折磨。」
「這樣吧,」聽著自己的聲音在門外接連響起,這感覺實在是錯亂又詭異,「只要你們送一個人給我,我就可以放剩下倆人離開……」
大家都是才認識不久的隊友,這樣無疑在挑撥彼此的關係,倉庫內的氛圍本就壓抑,這是在誅心了。
不能再讓它繼續拖延時間了,隊伍里本就出了內鬼,這樣下去更是人心浮躁。林柚暗自計算著,心說這也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冷卻時間到底有沒有——
下一秒,圖鑑猛然在眼前攤開,她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彈出來的卡牌。
看來自選卡牌召喚的CD還沒有到,但抽卡的技能剛剛刷新了。
——這張卡也剛剛好!
徐嚴適應良好,王一鳴倒是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這是啥?!」
林柚顧不上多解釋了。
「你關門的時候看到那繩子是什麼樣的了嗎?」她問,「能弄斷嗎?」
王一鳴下意識順著回答:「就看到一眼,挺粗的,但要是硬剪應該有斷的可能,只是我們弄不斷啊!」
單憑人類是不可能勝過人頭氣球的力量和速度的,只怕是在那之前就立刻被吊在了繩索上。
林柚:「那正好!」
她一揮手,眼前驀地出現的大活人就又把他嚇了一跳。
也不能說是活人。
身著風衣的裂口女把口罩戴得嚴嚴實實,她愛答不理地望向林柚。
「來,這個拿好,」後者笑眯眯地把事前準備好的東西塞進對方手裡,「我在隔壁超市看到的,就當是我弄壞你剪刀的賠禮了。」
裂口女一愣。
她沉默著接過,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忸怩,忍不住又望向對方一眼。
雖說出來前也帶了傢伙事,但剪刀總是越多越好的,更別提這把還挺合她心意——如果把數值具現化,大約能看出她頭頂上歪歪扭扭地蹦出了「好感度2」的字符。
見她態度軟化,林柚好言好語地拍拍她肩膀。
「正好,我還有個事想拜託你一下。」
倉庫的鐵門打開了。
在人頭氣球震驚的眼神中,出來的不是它以為的任何一個人——它也反應得極快,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反擊。
裂口女沒有什麼別的優點,就是速度占上風。
她一扭身躲開同樣想往她身上套的繩子,一把抓住,手上剪刀立時張開,朝著繩上就揮了下去。她卡得正好,可這繩索也不是一般的材質,想要剪下去勢必會又一次毀掉——
「剪掉繩子!」仿佛是知道她的猶豫,鐵門內傳出喊聲,「剪刀怎麼樣不用管,多少我都還能再送你!」
裂口女狠狠心,用力壓下了把手!
閃著金屬色澤的套索上端被剪開一點小小的豁口,可剪刀也「咯嘣」一聲隨之崩開,變形得怎麼看都無法再次使用了。
「哈!」人頭氣球見狀,不由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連武器都斷了,你現在又能怎麼——」
話音未落,裂口女陰惻惻一笑。
她一把拉開風衣,展示出自己掛在裡面的好幾排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