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恐怖氛圍被他們倆這一唱一和給毀得一乾二淨,饒是林柚不在乎這個,也忍不住想翻個白眼。
「行了,」她哭笑不得道,「少在門口磨蹭了,趕緊進去吧。」
她一發話,哪還有這一人一骨頭在門口乾糾結的份兒。再加上恐慌也的確被骷髏頭的一番話給掃去了不少,耿清河嘿嘿笑了聲,緊跟著跨進門檻,居然還搶在林柚前邊走上了那條通往中庭的石子路,做足了心理準備要幫著探下路。
他有這份心當然是好的,有他當耳目,林柚也樂得暫時當個甩手掌柜,就由著耿清河走在前頭。後者膽子是練出來點,真上陣還是有點緊張地忙著左顧右盼。
好在一路太平,什麼怪象都沒發生,灌入耳中的徒有嗚嗚風聲。等他們走到宅院正門前,耿清河仍是在膽戰心驚地注意著周遭的動靜,林柚倒是不甚在意地直接踏進了堂屋。
長年未經修繕的後果就是連石磚都有幾分鬆動,她一踩上去就松松垮垮地撞上了別的地磚,突兀的「哐當」一聲響,又是把耿清河驚得一激靈。
他左看右看,這才鬆了口氣。
「哈,」骷髏頭不加掩飾地嘲笑道,「小年輕就是小年輕,這麼點動靜都能被嚇到。」
耿清河:「……」
別以為他沒看到!它明明也抖了,直接晃了一下!
說來也怪,明明它臉上連一丁點肉都沒有,他居然瞧出來幾分明明白白的「看到又如何,反正你沒有證據」的賴皮意味。
耿清河靈機一動,「柚姐——」
林柚睨了骷髏頭一眼。
「你有笑人家的功夫,還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胳膊腿落哪兒了。」
骷髏頭也就是她說話才能聽進去幾句,它訕訕地哼了聲,老老實實重新開始指路。
林柚不說還罷,待它真聽她的靜下心來,立時不再言語,仔細琢磨起來。要是它還有眉毛,此時定是死死地蹙著,再開口說話,語氣已是篤定起來:「就在前面,再往裡走!」
月光照不進走廊裡頭,那邊已是更加黑漆漆一團,林柚和耿清河對視一眼——雖然是找到了大把符紙,但他顯然跟她一樣沒翻見過手電筒之類的玩意兒,要不然也不至於摸黑走了這麼久。眼下也只能繼續這麼幹了,幸好現在眼睛都適應了黑暗,總不至於走著走著摔一跤。
這次還是耿清河打頭,他手扶著牆,一步步地往前摸索。走著走著,只聽「噹啷」的悶響,似乎是他腳底下踢到了什麼。
「誒,」他詫異道,「這……」
耿清河俯下|身,大著膽子往下摸。
入手是粗糲的觸感,仔細一探,像是塊趕上胳膊那麼長的棒狀物。隱隱約約地覺察出什麼,他慢慢低下頭,看見一片森白——
「臥——!」
耿清河硬是捂著自己嘴巴把慘叫聲給憋了回去,卻是腿一軟,滑坐在牆邊,手裡猛然將那根大腿骨扔回地上。
然而,伴著這又一聲悶響,響起的卻是骷髏頭又驚又喜的叫喊:「我的腿那是我的腿——」
那根骨頭骨碌碌地滾到林柚腳邊,她倒是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地撿了起來。本尊是快激動得熱淚盈眶了,但林柚畢竟感覺不出什麼特殊感應,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也瞧不出多大名堂,偏巧在這時,就又聽耿清河顫著聲開了口。
「柚、柚姐,看那兒……」
他跌坐在地上,從這角度也看見了點一開始沒注意到的東西,發乾的喉嚨吞咽了下,就指向了那個方向。
……?
遠遠望去,這偌大的屋子裡,雜物都被掃到邊角,正中央卻亂七八糟地堆著團黑乎乎的東西。林柚眯起眼,在那團黑色里窺見一點白。
同樣是骨頭的形狀,其他橫七豎八架在一起的卻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但仔細瞧去這幾條白色人骨被間或地穿插在一起架構的方式,它們就像是支撐著這一坨不明物的貨真價實的「骨架」。
這麼一看,那根丟在走廊上的小腿骨可能是用完的邊角料,被隨手扔到了一邊。
骷髏頭:「……」
它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它依然能感應得出,那邊的幾根骨頭也都是自己的一部分,但問題是——它的身體都被拿來幹嘛了?!怎麼還帶用一半扔一半的?!!
這是侮辱!侮辱!!
林柚下意識走近兩步。
沒有能照明的工具,只有一丁點自對面牆上的窗戶中透出的月光,她也只能儘可能地湊近去打量。儘管底部是用骷髏頭親自認證的肋骨和胳膊腿架起來的,上面鋪就的卻是樹皮粗糙的樹幹和樹枝——搭建它的傢伙力氣還不小,而這凹形的半圓球大小也足夠一個成年人蜷著躺進去,里側還墊了不少樹葉。
這怎麼越看越像……
「……鳥巢?」她喃喃道。
「虧你們還有點眼力見兒,可是——隨隨便便地闖進別人家做什麼呢?」
女聲驀然在身後響起,兩人一頭蓋骨同時一驚。
林柚猛地回過頭。
那人來得悄無聲息,連耿清河都沒有注意到對方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用「人」來形容都不太妥當。
它身處陰影中時,還能朦朦朧朧地看見身上茂密的羽毛和剛剛收起來的翅膀。但當這隻鳥妖踱出黑暗,在那微不足道的光亮下露了面,覆蓋在臉上的絨毛已然盡數退去,原本長長的鳥喙也只是一閃而過,真正映入眼帘的,是名與人類別無二致、年輕貌美的女子。
可親眼見過了她變身的全過程,在場的人誰也不會傻到覺得對方有多無害。
似乎是瞭然他們的警惕,她吃吃地笑著,用拖曳著的長袖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
「柚姐,」耿清河牙齒直打顫,「我我我剛才看到她好像不止一個頭——」
雖然鳥身的模樣只是閃過了一瞬,他是決計不會看錯的,這化成人類的妖怪不止一個腦袋。他沒數清個一二三四,但粗略一看,感覺單是頭就足足有八|九個。
——慢著。
聽到他的描述,林柚眼皮一跳。
「……姑獲鳥。」她低聲說。
又名鬼鳥,夜飛晝藏,蓋鬼神類,穿上羽毛是鳥,脫去羽毛就變成女人的模樣。其所居處必有磷火,即所謂小雨暗夜裡之夜鷺光也。
也有說法稱是另一種叫「鬼車鳥」的鳥類的起源,所以跟那種鳥一樣有九個腦袋也不奇怪。
沒想到他們是誤打誤撞地進了這傢伙的巢穴。
——或者說,是對方不知道為什麼收集來了骷髏頭的剩下那點骨頭,結果把他們也引到了這裡。
那用衣袖掩住嘴角的女子輕輕柔柔地一笑,默認了她的話。
「不對啊。」
耿清河來回看了兩眼,仍然有點摸不清狀況,他茫然道:「你既然是鳥,為什麼要在這裡搭窩,不應該在樹上……」
姑獲鳥:「………………」
「我樂意!」她顯然脾氣不太好,一句話就激得不見一點方才刻意表現出的高深模樣,氣急敗壞地喊叫起來,聲音宛如嘶啞的鳥鳴,「我樂意在哪做巢就在哪做,管得著嗎你?!」
要論怒火中燒,可還有個傢伙更生氣,骷髏頭的嗓門扯得比她還高:「這這這、這就是你用別人骨頭搭巢的理由?!」
聽到它的話,姑獲鳥反而冷靜下來,待看清說話的還只是塊掛在別人包帶上的頭蓋骨,她更是從鼻子裡哼笑出一聲,鄙夷之意溢於言表,
「哎喲,是你的啊?對啊,誰讓我撿到了呢,這麼結實還能用來當架子,我撿來的我為什麼不能用?」她嘲諷道,「現在也晚了,我做的巢可是最牢靠的,全都粘在一起,想都別想要回去。」
話音未落,姑獲鳥一怔。
……奇怪,他們邊上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人類的夜視能力平庸,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明明前一秒那女孩邊上還是空空蕩蕩的,後一秒就憑空出現了個上肢和鎖骨處都被替換成了金屬物、皮膚曬得黝黑的人類男子。他面上帶著有點為難的淺笑,習慣性地撫摩著前額的刺青,看向身邊的「鳥巢」。
姑獲鳥轉念一想,又有點嗤之以鼻。
管它呢。
她眼饞地看向那個新出現的人類鎖骨和手肘處的金屬部件,恨不得現在就扣掉它們。
她今天不僅不還「支架」,還要把他們全都留下來,扒了皮抽了骨頭還有這些金屬。有了這些,她之後一定能把鳥窩搭得更加漂亮——
「你確定不還?」姑獲鳥還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之中,就聽林柚笑吟吟道,這才猛然回過神,「那我們就自己動手了?」
「動就動。」
姑獲鳥冷笑道:「我挑的全是最結實的樹幹,搭了足足大半年,區區人類,還想拆我的巢——」
該隱:「……」
他很理解這份自信,但是……再結實的樹幹,也禁不住發霉啊。
姑獲鳥站得遠,瞧得不甚清晰,這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只因有上帝所下的懲戒在,天克植物的他只是站得近了點,黴菌就飛速地竄上了每根搭在一起的枝丫,在上面肆意地生長蔓延。才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鋪在最裡面的樹葉已經盡數爛掉了,它們潰爛得不成樣子,還隱隱地散發出怪味,姑獲鳥心目中最結實的巢穴只剩下了個搖搖欲墜的空殼。
他默然地輕輕推了一把。
轟然一聲——
在姑獲鳥驟然僵硬的自信笑容間,她辛辛苦苦搭了大半年的鳥巢……
徹底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