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燦爛。
海風送來海水的氣味,男童閉眼深吸了口氣,甚是舒爽。
手中水球微動,他驀然睜眼看向托著劉一的朝溪、朝淵:「把他放下吧。」
二蛇看向姜練,得到後者肯定後緩緩將劉一平放在沙灘上。
男童於是蹲在劉一身旁,輕撫著他的肚子:「回家了。」
呲啦!
腹中鮫人雙手忽刺破劉一肚皮,硬生生撕開一條縫隙。
鮮血似未關的水龍頭,瞬間染紅濕潤的沙。
男童抓住攀著劉一肚皮的手一拽,另一個魚面人生的娃娃跳了出來。
那娃娃的體型與剛出生的嬰兒無異,卻能言會走。
「哥哥,」他猛地抱住男童:「終於見到你了。」
「乖,」男童憐惜地摸摸娃娃的頭頂:「很快,哥哥就能帶你們回家了。」
「救人啊!」唯有朝溪焦急大喊:「劉一快不行了!鮫人,是你說的會救回劉一,你不是想反悔吧?我警告你,若你反悔,我主人饒不了你!」
許是因為海的緣故,男童身周氣勢凌厲了許多。
幽藍的眸子唰地一下盯住朝溪,令人心生恐懼。
這種恐懼並非見到恐怖之物,相反,如潛海所視周圍空無一物。
沒有來路,沒有前方,唯有幽深、無邊,教人猜測遠處近乎黑色的海中是否有什麼東西存在。
朝溪忘了呼吸,臉色發紫。
啪!
一個巴掌襲來,朝溪瞬間清醒。
眸子重新聚焦,後之後覺的情緒鋪天蓋地湧來,他跌倒在地。
朝淵甩甩手:「別看他的眼睛。」
朝溪卻沒聽到似的,嘴唇囁嚅,低聲喃喃:「救劉一。」
這傢伙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姜練有些欣慰。
於是轉頭看向男童:「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男童似乎也被朝溪的低語驚訝,眼睛恢復,帶著兩隻鮫跑入海中。
掀起的浪花瞬間把他們淹沒。
海面浪潮一波接一波,不見他們蹤影。
「不會逃走了吧?」朝淵皺眉。
下一秒,海面一個浪花忽沖向天空。
橘紅色的晚霞光芒映照在那浪花上,與藍色相撞,竟生出波光粼粼的紫,詭譎而美麗。
「這是……」
朝淵正驚愕其美麗,又一朵浪花躍出水面。
這朵浪花比方才那朵稍小,顏色也稍淺,卻在霞光描繪後成為溫柔的淡紫。
剎那的經驗後,浪花落入水面,快速游向淺灘。
近了,才看清那是兩個長發飄逸、人面魚尾的男人。
方才的浪花正是他們的表演。
二鮫來到淺灘,一左一右守在劉一身旁。
帶璞的手放在劉一身上,以二人的手為中心,水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
慢慢地,劉一面容恢復。
做完這一切,兩個鮫人鬆了口氣。
那魚尾深藍的鮫人一個躍起,離開海水。
魚尾碰到沙灘的一瞬,化為雙腿,只是他肉眼可見變得疲憊。
他看向姜練:「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
「還有,」姜練伸出手:「他的妻子趙紅被你丟在水裡泡了許久,身體受損,你也該對她負責。」
鮫人沒有遲疑,伸出手去。
藍色波紋晃動,終聚於他手心成一顆小小的藍珠:「能做的我已經做完了,我們互不相欠。」
姜練把東西丟給朝淵。
朝淵會意,將藍珠好生安放,一手拖朝溪,一手托劉一,返回劉一家中。
重歸安靜。
姜練這才看向鮫人:「那人抓你們是想讓你們禍害姜家,所以在你們返胎時引出了你們的惡念。趙紅泡水、咒罵鄰居,皆由惡念起。」
「不過你在救助劉一、趙紅之事上沒有遲疑,功過相抵。」
鮫人不在乎姜練說什麼,只問:「我可以了吧?」
姜練做出請的姿勢。
只不過「請」的方向,是大海。
鮫人眼神變得危險:「你想阻止我去報仇?」
「你能被人悄無聲息地抓捕,你認為,你是他的對手嗎?」
「與你無關。」
「你想為那隻幼鮫報仇。」姜練看向海中。
那隻稍小的成年鮫已經與浪花融為一體,抱著個面容蒼白、出多進少的幼鮫。
幼鮫的尾巴是很乾淨的藍色。
只是距死亡過近,其上的鱗片沒有光澤。
鮫人轉身,嘴巴微張,奇怪的聲調從口中發出。
海中兩隻鮫立刻沒了蹤影。
唯有一聲音緩緩響起——帶著悲傷。
鮫人手握成拳,狠心不再看海:「我們兩不相欠,我做什麼與你無關。你確實比我強,但若我抱著與你同歸於盡的態度,你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沒聽出其中威脅似的,姜練看著他:「報仇與救人,哪個更重要?」
鮫人一愣,忽地譏笑:「絕望與沒有希望,只能選一個。」
「給我一片鱗。」
鮫人惱怒:「你不要得寸進尺。」
姜練不言不語,只伸手,盯著他。
鮫人想闖,面前卻升起一堵無形的牆,不能前進半分。
無法越過。
打不起來。
鮫人無奈,忍痛拽下一片染血的鱗:「這下,我們真的互不相欠了,請你讓開。」
姜練終於動了。
伸手接過,以指為筆,靈氣為墨,緩緩勾勒。
末了,眸中泛起紫金光芒。
一點光芒飛出落於鱗上。
失了那點光芒,姜練整個人忽變得疲憊。
她閉上眼睛緩了緩,隨手一拋。
鱗片似信鴿飛入海中。
「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鮫人早已驚愕得說不出話。
大壑,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實惟無底之谷。
它是比深海更深的地方,所有死去的海洋生物都將魂歸於此。
傳聞能到達大壑的,除了魂魄,只有一抹紫金。
他看得清楚,落於鱗片上的便是傳說中的紫金!
姜練擺擺手:「那人是衝著我家來的,理應我來處理,你回去吧。」
「那是信嗎?」鮫人激動不已:「是送往大壑的信?」
姜練唇色蒼白,緘口不言,轉身緩緩離開。
正如之前,沉默,就是答案。
鮫人眸中升起水汽:「多謝。」
轉身躍入海中,無影無蹤。
唯有一朵浪花升起。
它凌於空中,並未落下,也未消散,而是逐漸凝成型,飛向踱步離開的姜練。
近了,那東西落在姜練眼前。
她掀起眼皮,伸手去接。
一顆無暇的珍珠落在手上。
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
這是鮫人用以感謝的禮物。
姜練把珍珠握在手中:「姑且算是互不相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