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顧穗兒是意外的。
自從她離開家後,她來到了這陌生遙遠的地方,踏進了這富貴錦繡鄉里,大家對她都很好,會問起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會關心她的身體,還會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可是卻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也從來沒有人問起過她的家。
好像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在來到睿定侯府前,其實應該是有另外一個家的。
家,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回去,有沒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父母和弟弟了。
家,是一個沒有人會和她提起的話題。
蕭珩不經意的一句話,撞到她的心上,讓她的鼻子竟然不爭氣地發酸。
她低著頭,小聲說:「路上走了十三天,住進侯府十九天,現如今離開家已經三十二天了。」
離開多少天,她清楚地記得。
蕭珩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你家裡的人,已經被妥善安置,你大可放心。」
顧穗兒有些意外:「謝謝三爺。」
蕭珩:「安心在府里養胎,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讓安嬤嬤告訴我。」
顧穗兒更加意外:「謝謝三爺。」
蕭珩:「我已經派人去告知你父母這邊的情況,讓他們放心。」
顧穗兒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頭,驚喜不已:「謝謝三爺。」
而就在顧穗兒抬起頭時,蕭珩看到了她清澈逼人的眸中閃現出的神采,像山澗里溪水四濺開的白色浪花,映著陽光,閃著歡快的光芒。
蕭珩沉默地望著她,片刻後,開口。
「那晚在客棧,我是被奸人所害,沒想到竟然連累了你。」
聲音輕淡,仿若無意,可到底是一個解釋。
顧穗兒咬唇,低下頭,兩手在袖中微微顫抖。
她當然明白,在許多人眼裡,她只是一個低賤的村女罷了,這樣的自己,別人不高興了,抬起手來就像碾死一隻螞蟻般。
無論是什麼原因,她就是被人糟蹋了,還被弄大了肚子,又被帶到了這陌生的地方。
但是這些,沒有人會在意。
人不會去在意一隻螞蟻的想法。
所以沒有人會向她解釋什麼,她就稀里糊塗的被當成了「三爺」的女人。
當然更沒有人會問問她,是不是願意。
蕭珩看到了顧穗兒低垂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一樣震顫著,還有那小手兒輕輕絞著衣角。
「你如果有什麼要求,我——」蕭珩停頓了下,還是說道:「我能做的,都可以。」
這是對她的補償。
顧穗兒低垂著頭,她當然聽明白了蕭珩的話。
只是她不需要補償什麼。
走到了這燕京城,她就沒有回頭路,進到了這睿定侯府,她就要做一個妾應該有的盤算。
「三爺。」她的手停止了絞衣角的動作,她也終於在他面前勇敢地抬起了頭:「謝謝三爺,我不需要什麼的……」
想了想,她撫著自己的肚子;「我現在心裡想的,每日念的,不過是肚子裡的孩子。」
她是想問自己肚子裡的小蝌蚪求點什麼的,可是求什麼,她也不會說,只能這麼提醒他。
蕭珩聽聞,眸光微下移,落到了她肚子上。
他就這麼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好一會,終於開口:「還有多久會生?」
顧穗兒:「還有三個多月。」
蕭珩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出了手。
顧穗兒開始有些意外,不過後來便明白,他是想摸一摸自己肚子。
並不太自在,不過她還是輕輕咬牙,沒敢動。
他的手指骨很長,幾乎是她兩隻手那麼長,整整齊齊的,保養得好看,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公子的手,貴氣十足。
那雙手輕輕地碰了下她的肚子。
顧穗兒是緊張的,不過她知道這種機會並不多。
這位三爺很忙,以後也未必有空去關注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所以自己必須努力地讓他記住這個孩子。
「他,他還會動的……」她小聲地說,並輕輕推了下肚子一側,盼著這孩子爭氣,給蕭珩動一動。
然而也許是時候不對,平時挺活潑的小蝌蚪,這時候竟然一點沒有動的意思。
顧穗兒失望極了,又有些沮喪。
「他平時很愛動的……」
「沒事。」
他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幽深的眼睛平靜得很,看不出任何失望。
顧穗兒咬唇,心裡暗暗想,也許他根本對動不動的沒什麼興趣吧。
蕭珩:「睡去吧,外面天都要亮了。」
顧穗兒:「是,三爺。」
蕭珩:「你先歇一會,等下我要去老夫人面前請安,你跟我一起去。」
顧穗兒:「是,三爺。」
無聲地回來自己房間,躺下,顧穗兒肚子裡的小蝌蚪竟然開始興奮地踢騰起來。
顧穗兒摸著此起彼伏的肚皮,回憶著蕭珩那張總是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心想,小蝌蚪估計也不太待見這個實在不熟的「爹」吧。
安嬤嬤本來困得都睜不開眼裡,不過在聽說蕭珩要帶著顧穗兒過去拜見老夫人時,興奮得完全睡不著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在顧穗兒身邊。
瞅著外面天亮了,她開始翻出衣裙和頭飾,準備給顧穗兒好生打扮一番。
顧穗兒原本的衣裳自然是早就被扔掉了,如今常穿的幾套都是侯夫人命底下人特意做的,首飾除了侯夫人送的一對珠花兩個釵子,還有老夫人那邊給的一些東西,金燦燦的,一看就貴重,安嬤嬤會搭配著當日的衣裙輪著給她戴。
今日給顧穗兒挑了衣裙是水綠色的,趁著烏黑的長髮,顏色清新嬌嫩,安嬤嬤就特意挑了一個白玉雕刻的珠花給顧穗兒戴上。
仔細看了看,皮膚潔白如雪,衣裙新鮮淺淡的綠,讓人想起春日裡初初萌芽亭亭玉立的小樹苗苗,稚嫩窈窕,好看。
「小夫人這模樣,真好看,怪不得三爺就偏偏喜歡你,其實我看,咱家老夫人和侯夫人也都偏疼你!」
顧穗兒聽著,沒作聲,心裡卻在想,三爺會喜歡自己嗎?
她覺得三爺是個好人,對自己這麼一個貧寒出身又笨笨傻傻的弱女子實在是照顧得很,他甚至還告訴自己關於家人的事。
不過,她也知道三爺肯定不是喜歡自己。
什麼叫喜歡呢,顧穗兒想起來村裡的石頭哥哥。
石頭哥哥愛對自己笑。
在河邊捉魚,他捉起魚來,踩著晶瑩的水花中沖自己笑得露出白牙,她覺得,那才是喜歡吧。
安嬤嬤將顧穗兒打扮妥當了,便說要看看三爺那邊什麼時候過去,誰知道一出門,就見三爺已經站在外面院子裡了。
當下唬了一跳,忙問旁邊的小丫鬟靜月:「三爺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也不知會一聲?」
靜月小聲說:「早就出來了,聽說小夫人還在屋裡穿衣,便沒讓驚動。」
安嬤嬤跺腳;「這不懂事的丫頭,三爺不讓通報就不通報啊,咱哪能讓三爺等!」
靜月嚇得縮脖:「好……我知道了。」
安嬤嬤不由分說:「小夫人,走,我們趕緊的,可不能讓三爺等咱們。」
顧穗兒見蕭珩在外面等著,也有點緊張,當下趕緊出去了。
出去後,只見蕭珩身形挺拔,一襲絳紅袍襯得那容顏如玉,冷麵冷顏立在庭院正當,仿佛雪山上的冰人兒一般。
一看到這樣的蕭珩,顧穗兒就覺得有點怕。
她活到十六歲,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蕭珩微微側首看了眼顧穗兒。
他的目光在顧穗兒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之後點點頭:「走吧。」
說完後,大步往前。
顧穗兒見了,連忙捧著肚子小碎步跟在後面。
開始的時候,她跟的有些吃力,不過在出了院子後,她感覺前面的人明明是大步走,可其實走得並不快。
這樣她跟起來就省力氣了,可以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幾步遠。
中間走到了一處月牙門,他停了下來,望著她。
她不明白,茫然地看著他。
他招招手。
她還是不懂,但聽令往前走了幾步。
他伸手扶住了她,帶著她邁過那個月牙門。
顧穗兒這才發現,月牙門是一個圓形的門,下面門檻處比尋常的台階要高一點。
如果她自己要邁那個台階,必然得扶著旁邊的門。
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心裡想著,這個人雖然跟一座冰山一樣,不過其實真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