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場，嗦螺門……」
走出晉升大教堂，燦爛溫暖的微光落在吉奧瓦尼身上，灰塵化為點點光粒隨風起伏，他對此渾然不覺，還在低聲呢喃著自己所聽到的名字。
「竟然能讓主兩次降下啟示，這一次你不會再這麼好運能逃掉了。」
「吉奧瓦尼？」一個有些意外的聲音傳來。
「嗯？」吉奧瓦尼聽到呼喚停下腳步，抬頭就看到一個鼻樑高挺、五官立體，灰綠色雙眸如湖泊般深邃的金髮男人正向他打著招呼，他面露驚訝，隨即像是想起什麼趕忙行禮，「向您致敬，騎士長。」
雖然吉奧瓦尼經常被拿來和騎士長做比較，但教會內他的職級比騎士長要低一級，還是有必要行禮的。
騎士長擺擺手道：「無須多禮，我的兄弟。」
「能再見到您我也很高興。」雙方稍微寒暄一陣後，吉奧瓦尼才開口問道：「您已經沒大礙了嗎？」
「蒙主庇佑，只是死了一次暫時回到主的身邊而已，只是凡世仍需我等耕耘，所以很快我又離開了主的身邊，降臨凡世。」騎士長搖搖頭，談到這個話題讓這個美男子顯得有些陰鬱，「只是那些精神崩潰的兄弟就沒那麼好運了……」
吉奧瓦尼道：「那他們……」
「三分之一的精銳騎士目擊神孽，心智污染精神異化，就算是主也難救，剩下大部分的人也變成無限分裂的失控肉團，等救回來我主身側時，精神早已消磨殆盡，陷入永眠……」
「怎麼會這樣？」吉奧瓦尼愕然，他前陣子在加班時雖然隱約聽到過相關的消息，但沒有想到損失居然這麼慘重。
騎士長搖搖頭，嘆息一聲：「事後回想起來，神孽恐怕早已洞悉了主對我等的恩賜，她把神孽因子注入騎士體內誘發畸變，用未知的手段解析了夭壽術式，將凋亡效果逆轉成增殖效果，解放肉體生長限制，細胞就開始無限制分裂生長……」
「聽起來有點像是……癌症……」
吉奧瓦尼看過一些舊世界典籍，書上面是這麼稱呼這一疾病的。
那時人們對這一疾病談之色變，畏之如虎。
失控的細胞會撕裂、破壞正常的細胞組織，四處遊蕩轉移侵入其他的器官與組織，像寄生蟲一樣取營養壯大自身，在病人體內無限制分裂、複製、生長並攫取更多的營養，最終殺死患者……
「據說癌症到達晚期，患者會被一種名叫癌痛的劇烈疼痛所折磨，很多病人就是被這種痛苦活活折磨到心力交瘁，甚至請求停止繼續治療的……實在難以想像到底有多痛。」吉奧瓦尼心裡有點發毛，猜測道，「所以他們是疼到精神崩潰的嗎？」
「不，他們的精神不是在疼痛中崩潰的……」騎士長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們是活生生把自己逼瘋的。」
吉奧瓦尼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啊？」
「神孽解放了騎士們的肉體生長限制後，騎士們的肉體就發生了異變。」騎士長揉了揉額角，表情陰沉，「他們的身體像吹氣球一樣膨脹成球，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個接一個從他們的身上臉上長了出來……」
吉奧瓦尼：「啊？這……」
騎士長低聲描述著，思緒也隨著描述逐漸飄回那個慘烈的戰場上。
一團面目可憎，大小與人相仿的肉球上，逐漸生長出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隨機生長的五官錯亂排列著，逐漸在肉團表面形成一張張扭曲、可憎的面龐。
千人千面，喜怒哀懼各不相同。
騎士長就身處無數肉瘤肉球之間。
有的人臉放聲大笑，狂喜亂舞邀請他也成為他們的一員。
有的人臉怒不可遏，狀若瘋魔揮舞肉須攻擊曾經的上司。
有的人臉嚎啕大哭，聲聲泣血求他手下留情。
有的人臉驚聲尖叫，肝膽俱裂想要逃離他的追殺。
群魔亂舞中的騎士長沒有憐憫，亦沒有絲毫遲疑，手起刀落將過去的同伴一一斬殺。
肉團切開，露出一塊塊隱藏在皮肉之下灰白色的腦組織。
每張臉背後都長出了獨立的大腦。
而促成這一切的神孽正在遠處笑盈盈看著他慢慢前進，綠芽破開少女細嫩白皙的皮膚生長出來，白皙修長的大腿化為扭曲根須紮根大地，隨風飛舞的蔚藍長發不知何時也變成了一根根長滿綠葉、不斷扭動枝條，半纖維化的姣好面龐露出微笑，看起來既妖媚又詭異。
接著她向另一頭的騎士長抬起長滿綠芽的手，緩緩伸出手指。
「下一個就是你啦。」
轟！
她的話如同彈丸般擊中騎士長，後者只感覺胸口一沉，接著一簇簇綠芽破胸而出，鮮血飛濺，綠芽飛速抽枝成長，而他的身體則以更快的速度乾癟皺縮下去，在他驚恐的注視下眨眼間綠芽枝條便吞沒了他，把他化為半人半樹的怪物。
「騎士長……騎士長！」
耳邊傳來的呼喚讓夢魘轟然破碎，騎士長猛然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象快速回歸現實風景——沒有變成肉球的同伴，沒有那顆似樹似人的神孽，自己也沒有變成半人半樹的怪物。
最先印入騎士長眼帘的是面露關切的吉奧瓦尼，他似乎察覺到了異常，在前者眼前揮了揮手：「騎士長，您怎麼了？」
短暫的茫然後他全想起來了，自己站在晉升大教堂前，在等待覲見教宗沙力萬冕下之前與路過的吉奧瓦尼閒聊了兩句。
騎士長長出一口氣，更加用力揉了揉額角：「沒事，稍微走了會神。」
吉奧瓦尼不疑有他：「沒事就好，每張人臉後都長著大腦……照你這麼說，神孽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不止是解放肉體生長限制那麼簡單了……重新孕育生命，神孽真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騎士長道：「畢竟它們違逆過主，甚至還曾一度分裂、竊取過主的權柄和力量，能行使主的部分權柄也很正常……」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吉奧瓦尼道，「還要以一個能行使權柄的神孽作為對手嗎？」
作為教會暴力機關之一的騎士團如今精銳近乎全軍覆沒，受到重挫，想要再發起一次圍剿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然。」
可令人意外的是，騎士長似乎對此胸有成竹。
「主已降下啟示，事情全都在祂的掌控中……」
吉奧瓦尼像是明白了什麼，會心一笑。
「只需要一切遵從主的啟示便可。」
「嗯，一切遵從主的啟示……」
…………
這場異端狩獵終於臨近尾聲。
短短兩周，天啟城現存的二十個街區，十個城區都被這場大型迫害鬧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早些日子，一夥參與異端審判的福音修士搗毀了飛面神教的集會點，將聚集在那裡的異教徒一網打盡，在場的諸多幹部與大先知饃西被抓，剩餘信徒也四散奔逃，飛面神教名存實亡。
而今日，隨著教會的公開處刑，異端審判也將進入收尾階段。
考慮到對阿克西斯教團時將很難留手抓活口，迫害飛面教逼神靈現身等多種原因，最終審判所才決定這個時候公開火刑這些異教徒，一方面是給予這些異端邪說鐵拳打擊；另一方面也是強化教會的權威和掌控力，先殺雞儆猴，用最酷烈的處刑方式讓街區的罪民長長眼，搞清楚在這裡信異教會會是什麼下場。再施展主的奇蹟向罪民賜下獎勵，這樣他們的信仰才會更加虔誠且忠誠。
給了一鞭子，總得再給顆糖的。
所以這不止是一場處刑，更是一場表演。
前幾日，火刑台的搭建已經完工，為了表演能讓更多人看到，火刑台搭得又高又大，一排高高聳立的火刑柱更是醒目萬分，廣場上不論從那個角度都能看到掛在上面的飛面信徒，而為了更多人觀看，還用教會獨有的信仰奇蹟實時記錄、轉播台上景象，光幕投射在整片天空上，不止是遠處的人，就連其他街區的人抬個頭都能看清台上的情況。
台下人頭攢動，武器閃亮、裝備精良的騎士組成一條松松垮垮的防線禁止民眾靠近，人群烏泱泱一大片聚集在這條分界線後，一雙雙或恐懼或麻木的眼睛閃爍著看向火刑台，議論紛紛。
此時，隨著吉奧瓦尼在火刑台上出現，原本嘈雜的處刑廣場一下變得安靜下來。
作為處刑、獵殺無數異端的精銳審判官，他的存在感和壓迫力確實很強，光是站在火刑台上，睨視眾生，就足以讓台下圍觀群眾心驚膽戰，緘默噤聲。
「呵。」等到台下完全安靜下來，吉奧瓦尼才滿意地點點頭，隨即開口道，「罪民們，你們生而有罪，生來就應當是跪伏在地上，並且永遠跪下去的泥巴種，仁慈的主不願見你們的靈魂深陷永劫，便給予你們贖罪的途徑，希望終有一天你們能洗清罪孽，進入祂的國度永享極樂……」
「可是！」
吉奧瓦尼話鋒一轉。
「你們之中有些人卻辜負了主對你們的期許！被魔鬼所誘惑，背棄了主拜起其他的偶像！」
配合信仰奇蹟，讓這位精銳審判官聲音中帶上了攝人心魄的魔力，哪怕只是一句發泄不滿的威嚇，也足以具象化為沉重的壓力讓人心驚肉跳，雙膝發軟俯下身子，跪伏在地。
「審判要開始了……」廣場不遠處的巷子裡，趙姒妲一邊冷眼看著吉奧瓦尼在台上表演，一邊開口問道，「你信的神還沒有對你下達指示嗎？」
「煮說了讓我們等待機會……」嗦螺門說著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他在人偶少女平靜的注視下終於頂不住鬆口道，「好吧，我承認我煮平時很沒溜，但關鍵時刻沒掉過鏈子，你看我們這段時間的努力不是挺有成果的嗎！」
「時間快不夠了。」趙姒妲眺望著遠方，義眼不斷聚焦縮放時而掃過正在表演的吉奧瓦尼，時而掃過台下，將武裝騎士、暗哨的位置一一記下，並且在運算核心中逐漸構築出立體模型，「而且有點不對勁，敵人比預計的要多太多了……」
「那我再聯繫一下煮……」
趙姒妲點點頭，沒有再搭話，只是靜靜看著不遠處的火刑台。
…………
台上吉奧瓦尼的表演也接近尾聲。
短短几分鐘裡，他暗中多次施展信仰奇蹟，對看台下的罪民進行威壓恐嚇，將他們的精神逼迫到極限，接著又施展另一種效果相反的奇蹟安撫他們緊張的心理狀態，然後再壓迫他們的精神……這樣起起落落幾次折騰下來，圍觀群眾甚至真的開始認為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就是因為這些異教徒信了邪神，才讓城區的老爺們看不起他們，才讓他們成為生生世世的罪民，接著進一步陷入到更加狂熱的懺悔與遷怒之中——這些人現在恨不得自己化身審判騎士，上前將這些異端燒成灰燼。
他見時機也差不多了，這才大聲宣布道。
「那麼現在，審判異端！」
他一喊，底下的騎士們氣勢如虹地發出震天齊呼，帶著那些陷入皈依狂熱的圍觀群眾們也發出聲嘶力竭的嘶吼。
「殺了他們！」
「審判異端！」
「殺死那些異端！」
台下群情激奮，喊聲震天，仿佛台上那些異教徒是他們的殺父仇人一樣。
一團團熾白的烈火點燃火刑柱，聖焰熊熊燃燒。
這種信仰聖焰不會像凡火那樣很快將被火刑者熏死或烤死，它燃燒時不會產生有毒氣體，亦不會產生高溫氣體灼傷受刑者的肺部，它會慢慢點燃異教徒的靈魂和肉體，然後一點一點就像蠟燭一樣將其燃燒殆盡。
如果沒有人阻止的話……
這些人的命運將會是被活活燒死。
砰！
遠處傳來一聲嘹亮的槍響，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連吉奧瓦尼也忍不住朝槍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在所有人走神的瞬間，接著一個身影從天而降落在火刑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現到最近的一名審判官身邊，趁對方注意力被吸引毫無防備之際，伸手一探……
便將對方的腦袋摘了下來。
血如泉涌，屍體倒地。
隨後身形急轉向著下一個目標衝去。
直到摘下第三個審判官的腦袋時，台上的審判騎士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出武器警戒，那個身影這才停了下來，隨手將摘下來的腦袋丟到一邊，腦袋咕嚕咕嚕滾到吉奧瓦尼的腳邊。
「你的到來主早有預料。」吉奧瓦尼絲毫不意外，「無魂的人偶。」
「只要有足夠的情報信息，有限度推演未來並不算什麼難事。」趙姒妲緩緩取下兜帽，「你還有兩分鐘的時間回答我的問題，伊莉莎白被你們弄哪裡去了，還有……怎麼找到阿克西斯教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