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里的氣氛有一些詭異,桌上擺著一個紙箱,旁邊放著一顆白森森的人頭骨,還有一疊黑白的老照片。大鬍子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雙眼呆呆地盯著桌上的東西。
單面玻璃外,展昭、白玉堂和歐陽春正在靜靜地觀察著。
白玉堂皺著眉頭看著玻璃後面的那個大鬍子,搖著頭道「那晚肯定不是他……」
「可是那晚在暗夜俱樂部監視器里看到的大鬍子,的確就是撞你的那個……」展昭有些不解,「難道是維勇認錯了?」
白玉堂轉身問坐在不遠處等候的洛陽:「大鬍子就只有這一個?還有其他人沒有?」
洛陽被問得莫名其妙,「大鬍子叔叔就是他啊,什麼其他人?」
「那晚我們去暗夜俱樂部時,他在不在那裡?」展昭也問。
「大鬍子叔叔怎麼會去那種地方?」洛陽好笑地歪過頭,「他最討厭人多的地方了,而且最討厭人家打架,他膽子小。」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看來裡面有隱情……暗夜俱樂部和陳婕,應該都脫不了干係。
「能不能給我講一下你們追蹤這個人的原因?」歐陽春有些無奈地問展昭和白玉堂,「我覺得我們有必要交換一下所掌握的資料才能更好地合作。」
白玉堂看看展昭,點頭表示歐陽春說得有理,三人就聚到一起交換起了案情。
「你們放藍成霖這條線,究竟想釣哪條魚?」白玉堂先發問。
「你們抓到後又被他逃脫的那個——「競技會」二號頭目,塔伯.泰倫斯。」歐陽春笑著回答。
展昭和白玉堂臉上露出了吃驚之色,等待歐陽春詳細講述。
「據我們掌握的消息,塔伯這幾年羽翼漸豐,競技會的老大斯帕托已經管不住他,兩人貌合神離,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情。」歐陽春細心給兩人解釋,「塔伯要獨立,就一定要有人、有錢、有地盤,人他早就有了,錢他還在掙,但遲早也會有,最麻煩的就是地盤。」
「美洲的地盤歸斯帕托,歐洲又歸倫納德,塔伯想要地方,就只能打這裡的主意了。」展昭瞭然地點點頭,「他上次來買箱屍為的就是最快速度地掙錢。」
「能這麼順利地入境,被警方抓住後又能快速地逃脫……」白玉堂看著歐陽春一笑,「所以你們就確定,警方內部一定有奸細。」
歐陽春點點頭:「我們經過了多方的調查,查明了藍成霖、俞慶延與塔伯有勾結,而且最近又有多個地方掌權的老大被殺——所以我們就猜測應該跟塔伯有關。」
「你們就意要與緝黑組合作,順藤摸瓜?」展昭點了點頭,剛想說話,眼角餘光瞟見洛陽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悄悄溜進了審訊室。
白玉堂想阻止,展昭輕輕一擺手,走到了單面玻璃前,看裡面的情況。
就見洛陽拿著水跑過去,走到大鬍子身邊,小聲問:「你生氣了呀?」
大鬍子原本呆滯的雙眼漸漸地有了一絲神采,轉臉看看身邊的洛陽,輕輕搖了搖頭。
展昭一挑眉,頗有幾分吃驚地道:「他很疼洛陽。」
白玉堂和歐陽春也看出些端倪來,不語,繼續觀瞧。
小洛陽見大鬍子搖頭,鬆了口氣,端著杯子遞過去:「喝水不?」
大鬍子點點頭,就這洛陽微傾的杯子,慢慢地喝起了水,很快,杯子就見了底。
「還要不要?」洛陽問。
大鬍子搖搖頭,下意識地看了看單面玻璃。
洛陽笑嘻嘻地道:「別擔心,他們不是壞人。」
大鬍子聽了,點點頭。
洛陽轉臉看看桌子上的骷髏頭,問:「你幹過壞事沒有?」
大鬍子顯然是一愣,隨即默默地點了點頭。
小洛陽似乎是有些難過,張口想再問,門卻被打開。展昭走進了叫了他一聲:「陽陽,這裡不能隨便進來。」
洛陽看看展昭,又回頭看看大鬍子,只得走了出去。展昭把他交給白玉堂,看了看門外,示意白玉堂把他帶出去,接下去的問話他不能聽。
白玉堂心領神會,把洛陽帶出了審訊室,交給白馳帶著,一起去吃些東西,自己便匆匆趕了回來。
見展昭獨自進去了,白玉堂想跟上去,卻見展昭對玻璃擺了擺手,只得站住。歐陽春頗有幾分好奇地道:「你倆有感應不成?」白玉堂一笑,不語,專注地看著審訊室里的情形。
展昭獨自走進審訊室,坐到了大鬍子的對面,低聲道:「他是你兒子?」
原本一臉淡然的大鬍子猛地抬起頭,呆愣了兩秒鐘後,開始拼命搖頭。
展昭微微一笑,道:「別擔心,陽陽出去了,什麼都聽不到。」
大鬍子聽到展昭的話後停止了搖頭,但隨即就發現了展昭嘴角的笑意,立刻明白自己已經被看穿了,只得頹喪地低下頭。
「我和玉堂,就是剛才抓你的那個警察,打算收養陽陽。」展昭注視著大鬍子的表情。
大鬍子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驚喜,然後重重地點頭。展昭看著他的舉動,突然覺得有些為他難過,就低聲問:「陽陽是個好孩子,你不想領回去養?他好像也很喜歡你。」
大鬍子低下頭,良久,默默地搖了搖頭,張開嘴,用一種怪異的金屬質聲音說「他不能跟著我」
外面的白玉堂和歐陽春都聽得一皺眉,這人的聲音就像是經過變音裝置處理過一樣,聽不出任何的音質。
看見展昭臉上的吃驚之色,大鬍子伸出沒被銬住的那隻手,撩起自己那長長的鬍子,露出了脖子。展昭就見他喉結旁有一條短短的刀疤,那是聲帶的位置,聲音干擾器是被直接植入的!
白玉堂看得驚異,問身邊的歐陽春:「哪個組織有這種習慣?」
歐陽春大搖其頭:「聞所未聞。」
展昭指了指桌上的骷髏,問:「他是誰?」
大鬍子搖搖頭,不說話。
展昭又將那疊照片推到他眼前:「這些是什麼?」
大鬍子依然搖頭,良久才自言自語地道:「別問。」
隨後,無論展昭再問什麼,他都不再回答。展昭收起了東西,準備離去,剛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問:「對了,你知不知道還有一個大鬍子?」
大鬍子一愣,睜大了眼睛瞪視著展昭,問:「他在哪裡?」
展昭看出了他眼中的緊張,微微一笑,接著問:「你知不知道黑夜懲罰者?」
大鬍子的眼神瞬間變得危險起來,雙眼緊緊盯著展昭,外面的白玉堂低叫了一聲「不好」,猛地開門沖了進去,與此同時,大鬍子也撲向了展昭……
事情發生得太快,大鬍子的一隻手被銬在鐵製的椅子之上,這椅子是用螺栓固定在地面的,一般人根本拉不動,但是他卻一把將凳子拉了起來。白玉堂衝進審訊室時,大鬍子已經撲到了展昭身邊,抬起凳子阻擋住白玉堂,冷聲說:「別過來,我不會傷害他……」
白玉堂冷著臉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雙眼盯著展昭,看他有什麼反應。
展昭還是一臉的從容,仿佛早就料到會有這種事一樣,抬手對著單面玻璃的方向輕輕一擺,玻璃外已經掏出了槍瞄準的歐陽春略一遲疑,還是把槍收了起來。
「放我走。」大鬍子簡短地對白玉堂說。
展昭轉臉看著大鬍子,問:「你想去找他?他是你仇人?」
大鬍子有些無力地看著展昭,沉聲道:「我還有事沒做完!做完了,你們想怎麼樣都行。」
展昭一挑眉,道:「不如我們合作怎麼樣?」
大鬍子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展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照片給他:「看看,還有背後的字跡。」
大鬍子將照片接到手裡,那正是展昭和白玉堂在警局停車場撿到的,署名「黑夜懲罰者」的照片。大鬍子似乎是有些猶豫,卻聽展昭接著說:「你不想快點抓住他?容他在世上多活一日,便是多一日的危害啊。」
白玉堂把身後的門關上,抬頭對大鬍子笑:「你沒那麼容易出去。」
大鬍子最終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椅子,有些頹喪地坐了下來,苦笑著問:「怎樣合作?」
展昭走到桌邊,拿起其中一張小孩們的合照,問:「這些,都是什麼人?」
大鬍子盯著照片看了良久,淡淡地說:「除了我和他,其他的都已經是死人。」
白玉堂搖頭一笑:「不是兩個,是三個才對,陽陽不也是麼?」
大鬍子抬起頭來,看著白玉堂,臉上有些笑意:「他不會是的,你們可以保護他,我死也安心了。」
白玉堂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道:「說說你的事情來聽。」
大鬍子搖頭:「我不……」
「少廢話!」白玉堂瞪他一眼,「當兒子的小時候,就應該滿耳朵都是他老子的當年,你最好說明白了,以後我好回答陽陽,你幹嘛不要他!」
大鬍子愣住,有些無奈地轉臉看展昭,意思好象是——你倆怎麼不是一個風格的?
展昭也哭笑不得,白玉堂就是這麼直接,他不會找什麼破案、懲惡揚善之類的大道理,只會說他想的,陽陽有權利知道自己親身父親究竟為什麼不要他。
歐陽春也在玻璃外搬了把椅子坐下,靜靜地等待大鬍子講述他的過去,他還沒有對哪個人這麼好奇過,究竟是什麼可以讓一個人不見天日地生活了那麼多年,還連親身兒子都不敢認。
大鬍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頹然地點頭:「我說。」
展昭和白玉堂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於拿下了!
「你們要我從哪裡開始說起?」大鬍子問兩人。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展昭頭一次覺得自己詢問犯人的時候像是在探尋一個謎。
大鬍子拉起衣袖,露出胳膊給兩人看,就見他的左上臂外側有一個紋身,是一串數字——3-17-12
「這個數字是?」展昭不解,另外,他和白玉堂同時驚訝,大鬍子身上,滿滿的傷痕。
「名字。」大鬍子簡短地說,「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展昭猛地站起來拿起那一疊照片來翻找了一下,果然在其中一張上,找到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左臂上也有一串數字,正是3-17-12。
「這個是……」展昭驚得睜大了眼睛,這么小就被紋上了號碼。
大鬍子接過那張照片看著,靜靜地像是在出神,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和陽陽像麼?」
白玉堂和展昭都點頭,的確是很像,所以展昭才會在眾多照片中一眼就認出了這張。
「這數字有沒有什麼含義?」展昭把陷入回憶中的大鬍子喚了回來,繼續發問。
大鬍子微微點了點頭:「第3代,17個裡面的12號。」
聽了他的話,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眼中滿滿的不解。
「你們聽說過神經靈敏度麼?」大鬍子突然問。
展昭點點頭,道:「人的一切行為和感覺都是通過神經傳輸給大腦,並由大腦傳遞迴來命令身體行動。神經的靈敏度越低,給大腦傳遞的信息就越少。」
白玉堂也摸著下巴道:「我記得曾經有過人提出,通過降低神經靈敏度來提高士兵的戰鬥力,不過這不符合人倫,那個提出的人後來突然消失了。」
大鬍子看了白玉堂一眼,淺淺一笑,道:「對的,他已經死了……死得很徹底,死得無法再害任何人。」說著,緩緩地轉過頭,視線落在那顆白森森的頭骨上。
展昭和白玉堂交換了一個眼神,倒抽一口涼氣——同聲問:「該不會,他就是……」
大鬍子冷笑了一聲,道:「他叫愛倫坡……」
隨後,審訊室里的兩人和審訊室外的歐陽春,聽大鬍子,用他那格外悲涼的聲音,講述了一個,異常殘酷的故事。
………………
警局樓下的一個小超市里,白馳買了一個甜筒,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遞給身邊的洛陽,然後自己也買了一個,拉著洛陽的手,走到了警局門口的花壇邊,坐下慢慢吃。
洛陽舔著甜筒,有些心不在焉,白馳輕輕拍拍他肩膀,問:「怎麼了?不好吃呀?」
搖搖頭,洛陽仰起臉看白馳,有幾分不解地問:「白馳哥哥,你幹嘛當警察?」
白馳一愣,歪著腦袋想了想:「嗯……我們家的男人大多都是做警察的,所以最開始,我就覺得自己是一定要做警察的,後來,轉到S.C.I.之後,跟哥哥他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就發自內心,想做個好警察了。」
洛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你最開始,是不是不想做警察?」
白馳很誠實地點點頭:「對啊。」
「為什麼要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呢?」洛陽伸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呆呆地,像是在自言自語,「為什麼,大鬍子叔叔說他做過壞事,我還是覺得他是好人呢?」
白馳伸手過去,摸摸洛陽的腦袋,道:「做過壞事的人,也有權利去改好呀。」
洛陽抬起頭認真地問白馳:「那……改好之後,就是好人了麼?」
白馳無奈地笑笑,拿紙巾幫洛陽擦擦嘴角的冰淇淋,道:「有些錯誤,是一輩子都無法挽回的呀,所以,懲罰就會跟著一輩子。」
「那他已經改好了呢,也受到懲罰了。」洛陽爭辯,「知錯能改呀,不能原諒他,就不能喜歡他了麼?」
白馳想了想,道:「別人原不原諒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能不能原諒自己,至於喜歡麼……」說到這裡,伸手揉了揉洛陽的頭髮,「喜不喜歡誰,是你自己的事情呀,和那個人有沒有被原諒,有什麼關係?」邊說,邊把甜筒最下面那個尖尖的蛋卷,塞進了呆愣愣的洛陽嘴裡,「這裡有巧克力,很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