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人相繼走出會議室,賀決雲回頭看了一眼。
幽靜的走道,厚重的大門。
這條狹窄的道路,如同代表了那群成年人目空一切的狂妄,拉開了他們與學生之間的平等,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最初的使命與責任。
賀決雲轉回身,收拾好心情,問道:「你怎麼敢確定,那些人會那麼大膽,敢留下明面上的證據?」
穹蒼說:「不是你說,大膽猜測,小心求證的嗎?
王冬顏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不走點特殊的道路,要怎麼才能突破?」
「你這個也太大膽了。」
賀決雲將外套往身後一甩,掛在肩膀上,又用另外一隻手搭著穹蒼,揚起壞笑道,「不過幹得好!」
穹蒼敷衍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與他同慶:「其實我只是隨便詐一詐而已。
開始的時候,我沒有說是什麼證據,可能是關于田韻死亡的證據,或許是人證,也或許只是早會上說的監控視頻。
只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將別人語焉不詳的描述進行關聯想像,並給出不同尋常的反應。
他們在面對我的試探,以及不斷具體的細節描述時,沒有出現明顯的情緒變化,說明他們心底戒備的,和我假設的,基本一致。」
「你的洞察力和應變力也把握得很好。」
賀決雲問,「聽說你看見的世界是特別的,在你眼裡,那些人是什麼樣的?」
穹蒼直接忽略了他後一個問題,帶著疲倦嘆了口氣:「只是今天來的人夠多而已。
不是每個人在犯罪之後面對質問都有那麼強悍的心理素質。
第一次被試探,總是容易出現漏洞。
何況,一直以來,他們的陰謀都進展得太順利了,順利到他們快要忘乎所以。
以致於,當今天他們面對一個他們原本瞧不上眼的學生,以及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的時候,天生的傲慢讓他們放鬆了警惕。
潛意識中,他們甚至覺得,就算被我們發現,也沒什麼了不起。」
賀決雲冷笑:「他們終將被自己的狂妄所埋葬。」
·
直播間裡的觀眾早就陷入瘋狂。
這個副本前期可以說是非常枯燥,搜證階段極度單調,導致在線觀眾數量呈直線下跌。
在剛好將觀眾的耐性磨到告罄的時候,又接連出現轉機,劇情開始飛速發展。
三夭的論壇區此時已經全部被各種分析技術貼刷屏,而再次慕名前來的觀眾,只能對著屏幕流下兩行清淚。
「像極了半山抄底和被洗牌出局的我。
永遠趕不上熱乎的時機。
【哭唧唧】離開一下下而已,啥都看不懂了。」
「他倆自帶的BGM快要吵聾我的耳朵了!【帥到有罪】」
「學霸做題VS我做題。
【卑微】她帶32倍速快進功能,而我卻還是2G網絡。
我要舉報了。」
「看得津津有味,原來這就是92分的力量!」
「是什麼讓我當初那麼膨脹地認為她也不過如此?」
「這妹妹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啊!每一步的節奏都踩在我完全想不到的點上。」
「確定是妹妹?
大佬說不定可能很大了吧?
一看她氣場就不是個普通人。」
「謝謝大家對我老婆的肯定。
【害羞】我們會永遠幸福的。」
「可是,接下去要怎麼查證?
既沒有直接的證據也沒有肯站出來的學生,哪怕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也不能隨意進行搜查。
窺見龐然大物,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躺平,坐等大佬帶我通關。
【晃腳腳】大佬的自殺進度是我見過漲得最快的一個玩家,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一個玩家!」
「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多數的壞人,真的都是死於自己的膨脹跟自滿。」
·
屏幕中的兩人,正從安全樓道往下走,沿著台階一層層地下去。
空曠的樓梯間迴蕩著他們的腳步聲,同時也讓他們的對話變得更加清晰。
賀決云:「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申請對他們進行搜查,而且還不知道,他們留下來的證據,究竟是照片、視頻,還是日記一類的物品。」
他感覺有點發涼,甩了下外套,把衣服穿上:「下一步的線索,肯定藏在已知的情報里。」
穹蒼問:「你說田韻死亡那天的監控造假,是指什麼?」
賀決雲聽她提起這個,表情嚴肅起來,也不賣關子,壓著聲音給她描述:「一是時間造假。
一中給出的監控錄像偽造了時間。
在他們的視頻里,田韻從經過監控路口到跳樓自殺之間,只有七分鐘左右。
警方按照田韻在監控中的行走速度實驗了幾遍,推斷她是在回到宿舍之後直接上天台跳樓,沒有時間接觸其餘的學生。
這個發現成了判定田韻自殺的有力證據。」
「二是……二是在他們的監控中,田韻是獨自回宿舍的。
但是在小賣部的監控里,拍到了當天,她和另外一人,一起回的宿舍。」
穹蒼莫名有了種不大樂觀的預感,眼皮跳動起來,問道:「誰?」
賀決雲不出意外地吐出了那三個熟悉的字:「項清溪。」
穹蒼一時間五味雜陳。
兩人說到這裡,已經差不多走到了思政樓的門口。
他們從空曠的樓梯口出來,拐了個彎,在瞬間開闊的視野里,看見了剛剛還在對話中出現的女生。
項清溪站在一樓的大廳,仰頭看著牆面上的一副黑白題字。
牌匾上寫的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她聽見聲音,也回過了頭。
項清溪的語氣中有點悲涼的味道:「你真的報警了?
你知道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嗎?」
「我知道。」
穹蒼平靜問,「人是你殺的嗎?」
項清溪大聲而急促道:「不是我!」
穹蒼看著她,似在審視。
看得久了,眼神里的失望跟著溢了出來。
項清溪受傷道:「你這是什麼眼神?」
穹蒼冷不丁說道:「所以你知道是誰。」
項清溪愣住。
穹蒼垂下視線,說:「因為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誰?
』,或者,『她真的不是自殺的嗎?
』。
除非,你從一開始就已經接受,她不是自殺的事實。」
項清溪臉上血色盡褪,身體也像被抽走了力氣,輕微地晃動了一下,讓她看起來異常脆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要告訴你,逃避永遠不是一種解決方式。
它看起來好像很有用,一旦爆炸,卻會造成更大的殺傷力。
而且……」
穹蒼走近一步,直勾勾地望著她的眼睛,身上透出極強的壓迫感,「你沒有那樣的心理抗壓力,你承擔不了那樣的責任。
繼續袖手旁觀,你一定會後悔的。」
項清溪唇色發白,全身肌肉僵硬,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賀決雲肅然站在旁邊。
他看著搖搖欲墜的項清溪,再看著她身上從深處發出的戰慄,甚至對她產生了一點同情。
正準備開口的時候,穹蒼先一步移開了視線,留下一句簡單的「好自為之」,就越過她,出了思政樓的大門。
賀決雲抄了個手機號碼給她,說:「有事聯繫我,請相信警方。
我們的目標,其實和你們是一樣的。」
項清溪魂不守舍地接過,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賀決雲快步跑去追穹蒼。
穹蒼走得很快,不過耽擱一陣的功夫,已經與他拉開了十幾米的距離,絲毫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賀決雲小跑著跟過去,問道:「你覺得,人是她殺的嗎?」
「我不知道啊。」
穹蒼用腳踢了下路邊的石頭,「她嫌疑很大不是嗎?」
賀決雲說:「我覺得不是。
她的心理素質根本不行。
除非她是個人間戲精。」
穹蒼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半晌,賀決雲支撐不住,投降道:「……信我,你以前講的笑話比這個要冷多了。」
穹蒼:「哦……」太傷了。
她覺得這根本是一種詆毀。
穹蒼被太陽直射得眯起眼睛。
賀決雲看了眼她行走的方向,發現她既不是去宿舍,也不是去教室,皺眉道:「你接下去想做什麼?」
穹蒼:「找證據。」
賀決云:「你要去哪裡找證據?
周南松的手裡難道真的有證據?
那不是你唬他們的?」
穹蒼說:「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很有可能,或許王冬顏還看過,所以在周南松自殺前的那段時間,她才會表現得那麼失魂落魄。
順著線索,繼續找唄。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決定性的證據。」
穹蒼摸出手機,在界面上點了點,說:「如果真的有證據,周南松不會放在學校里,因為她死後,學校很可能會對她的東西進行搜查。
也不應該會放在家裡。
她的母親明顯不知情,如果她把東西留在了家裡,可能不會有人找得到,事情就沒有了結果。」
賀決雲低聲呢喃:「那會是在什麼地方……」
穹蒼說:「一個我們預料不到,但是,又肯定會被我們注意到的地方。」
賀決雲覺得,這個描述實在是太玄幻了。
他們又不那麼了解周南松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對方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賀決雲抿著唇,突得腦海中電光一閃,說道:「對了,我想起來。
之前小賣部的老闆跟我說,周南松很喜歡去他那裡買各種文具。
本子、筆、膠帶一類的東西。
如果她當時的精神情緒很不穩定,而她最好的朋友又已經去世了,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寫在小本本上?
這可是個好習慣。」
穹蒼腳步停了下,看著他認真說:「她的書桌上沒有特殊的小本本。
也沒有成堆的文具。」
賀決雲沉吟:「被她媽媽帶回家裡了?
或者是為了避開外人的查證,藏在了某個地方?」
「她的教材和作業全都放在學校里,她媽媽為什麼要單獨收走她的筆記本?」
穹蒼說著自己也疑惑起來,「她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膠帶跟筆記本?」
賀決雲解釋道:「單純的喜好也說不一定。
你可能不知道,有個專門的圈子叫手帳圈,一些愛好者會聚集在一起,討論怎麼裝飾一本筆記本,讓它變得更加好看,更有特色。
關注的人多了,經濟效應就會催生相關產業。
賣本子,賣膠帶,賣創意拼貼……」
他說著聲音小了下去,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被忽略的細節。
穹蒼說:「我要回家一趟。」
賀決雲立馬道:「我送你。」
穹蒼覺得無法理解:「你跟我那麼緊幹什麼?
你可以去找項清溪和她身邊的人問問話,也可以去找周南松的家屬申請一下,能不能查看周南松死前的社交記錄。
利用一下你的身份優勢,能幹很多事啊。」
「我目前最需要幹的事情,就是確保你不會自殺。」
賀決雲不得不提醒她,「你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
我要優先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
賀決雲將穹蒼送回家中,暫時離開去處理別的事情,走前再三囑咐她先待在家裡,有什麼情況及時給自己打電話。
他一個三五大粗的男人,突然變得性格婆媽,仿佛在面對一個絕症患者,弄得穹蒼很是無語。
好在路程不遠,穹蒼下車之後,三兩步進了家門,跟他告辭。
王冬顏的房間和她的宿舍一樣,非常整潔。
穹蒼進入臥室之後,直接走向書桌,隨手翻找上面的信息。
穹蒼原本以為,周南松或許會把自己的手帳交給王冬顏,讓她帶回家。
可是穹蒼翻遍整所屋子,都沒有發現類似的東西。
……也是,周南松對王冬顏應該還沒有信任到這種程度。
她有點無奈,只能老老實實地從細節處開始搜尋。
王冬顏的書桌左側有一排柜子,柜子里放著幾本畫冊。
從王冬顏的草稿本上也可以看出來,她本人應該對漫畫很感興趣。
穹蒼直覺這會是突破口,就將那幾本畫冊擺到桌上,認真一頁頁地看了過去。
穹蒼對漫畫並不了解,所以看得很仔細,以防王冬顏將信息藏在構圖里。
這又是一段靜止的時間。
翻看圖片,甚至比翻看混亂的草稿還要浪費時間,尤其在不知道對方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傳遞信息的時候。
好在王冬顏的圖冊並不多,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柜子順利被清空。
穹蒼靜靜坐著發了會兒呆,把最後一本本子在右手側放下,面沉如水,又從最底下抽出第一本,重新開始翻開。
看見這一幕的網友忽然有種崩潰的感覺,激動的心猶如被潑了一桶乾冰。
「又開始了?
我剛來,又進入掛機搜索模式了?」
「看圖總比看高三衝刺題好,別抱怨了。」
「別說,這畫畫得還挺好看的,比好多網紅美工精緻多了。」
「這個副本的信息太零散了,線索藏得好深,難度太高。」
「……連大佬都毫無發現,說不是說明她找錯方向了?」
「簡單的方法應該是從項清溪那裡入手,但是大佬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可能等不到項清溪醒悟。」
·
第二遍翻找圖冊的速度要快上很多,穹蒼其實已經把它們記在心裡了,只是再看一遍,看看會不會更加清晰。
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第二遍翻查完畢。
穹蒼把東西放下,按著後頸,活動了一下骨骼。
她兩手枕著頭,靠在椅背上,目光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她隱隱已經能感覺線索在自己眼前了,卻一直抓不住,那種撓不到癢處的感覺讓她極為不適。
穹蒼百無聊賴,再次拿出手機查看各個軟體。
穹蒼之前就翻過王冬顏手機上的幾款社交軟體。
在常用登陸帳號里,會有一個比較隱蔽的小號。
王冬顏之前跟周南松關係不和,用小號悄悄關注周南松的社交動態。
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許多人都會有關注自己「對手」的舉動,並不一定是想做什麼。
微信,兩人因為班級同學,是明面上的好友。
微博,王冬顏的小號只關注了軟體硬塞進來的營銷號和系統號,再就是一個疑似周南松的生活帳號,而對方帳號的更新時間也確實停留在了死亡前夕。
只有dy,一款短視頻軟體里,王冬顏僅有一個登陸帳號,裡面沒有發布過任何信息,也沒有關注任何人。
穹蒼起初以為是王冬顏不喜歡玩這款軟體,現在想想,說不定是周南松自己註銷了。
帳號註銷之後,關注人不會收到任何提示,也就無法查證王冬顏原先是否關注過。
那麼周南松特意註銷帳號的這個舉動,就變得很有深意。
她是怕有人順著帳號找到什麼嗎?
穹蒼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沉思片刻後,重新翻開畫冊,從日期中翻找,找到最新的一幅畫作。
那副畫作並沒有完成,連草稿也只打了一半,讓人看不出它的成品會是什麼樣的。
而在畫的上方,寫著一行字:「閣樓上的喵喵」。
字體寫得很潦草。
王冬顏的畫作內容大部分是人物,鮮少有動物。
這個「喵喵」就顯得很另類。
也許它並不是畫作的名稱,而是王冬顏順手在最新頁上記錄的信息。
「閣樓上的喵喵……」穹蒼呢喃了一句,在抖音里進行搜索。
一個短暫的連接提示之後,結果欄里真的出現了一個ID相同的帳號。
穹蒼點進對方主頁,發現這位up主同樣也是一位手帳愛好者。
這位喵喵朋友應該是個經濟條件比較寬裕的人,她偶爾會發一些開箱視頻,告訴粉絲自己從哪裡購買的材料跟手帳,質量又怎麼樣,來給大家做推薦。
穹蒼抖擻起精神,在對方上傳的視頻里開始查找,很快找到一個疑似的開箱視頻。
她把聲音放大,還是點開視頻,進行播放。
鏡頭中出現了一雙手和一個巨大的箱子,開了變音器的UP主在背景里做著解說。
「這是一個從A市寄過來的郵件,對方說自己要退圈,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半折賣給我了。
我沒想到箱子會有這麼大,現在來一起看一下吧。」
她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那些筆穹蒼不認識,但聽UP主的語氣,好像很驚喜。
開箱到後面的時候,那位UP主的驚喜里已經出現了惶恐跟懷疑。
「這也賣得太便宜了吧?
這不可能啊。
小姐姐是不是裝錯了?」
畫面中的手又拿起一個本子,翻了一下,可以看見裡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她說:「這個本子都已經用過了呀,怎麼也寄給我?
我現在肯定她是打包錯了,到時候我再聯繫一下她吧。」
她遲疑了下,又說:「其實這一單,是我三月份的時候下的單,但是前兩天才剛剛寄到。
我之前以為她是騙人的,因為她後來突然就聯繫不到了,沒想到前幾天又接到快遞通知。
我再試試看吧,如果有認識這位小姐姐的,也請幫忙轉告一下。
今天開箱就到這裡啦,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