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母親

2024-08-16 22:42:31 作者: 退戈
  第27章 母親

  穹蒼過去將門打開,就見外面站著一個紅紅火火的中年女士。

  她身型偏胖,中式旗袍外面穿著一件紅色的披肩,及肩的頭髮也染成了紅色,並燙得微卷。

  手上拎了個皮質的紅色手提包,口紅跟指甲同樣擦得深紅。

  實不相瞞,穹蒼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閃了一下。

  人物頭像旁邊有一行小小的字體解釋:「周琅秀,母親,59歲。」

  周琅秀還保持著用力拍門的姿勢,生生卡在一半,險些呼到她的臉上。

  仔細看的話,她的五官與吳鳴確實有兩分相似。

  只是那兩分相似的五官長在女人的臉上,過於男性化了。

  「怎麼才來開門?

  傻站著幹什麼?

  早飯吃了嗎?」

  周琅秀不等穹蒼招呼,用手虛推了她一下,便風風火火地衝進客廳。

  待看見滿地狼藉,頓時放聲尖叫道:「怎麼回事?

  怎麼客廳搞得一團亂?

  為什麼是你在下面收拾?

  李毓佳呢?

  啊?

  李毓佳!真是個光吃飯不幹活的婆娘!人呢!」

  穹蒼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周琅秀已經獨自完成了猜測到扣鍋的全過程,罵罵咧咧地找人出來算帳。

  「李毓佳!」

  周琅秀雖說體型龐大,但身體靈活,腳步一刻沒有聽過,將手提包甩下之後,又噠噠噠地跑到樓梯口,扯著嗓子大喊道,「李毓佳!你給我下來!」

  到目前為止,穹蒼半句話都沒插上。

  她也放棄了出聲,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後,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賀決雲帶著茫然的神色從房間走出來,停下二樓的扶手邊朝下望。

  看見他如此閒適又不嚴肅的模樣,周琅秀明顯更生氣了,臉上的褶皺都擠在了一起,一根手指用力指著,刻薄罵道:「你現在還沒有起床的啊?

  這都幾點了?

  我的天吶,你居然還在睡覺?

  家裡亂成這個樣子你怎麼好意思睡懶覺?

  保潔一請假你就把這裡弄成狗窩了是不是?

  你怎麼做人家老婆的?

  我們阿鳴還要上班都比你起得早,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都在幹些什麼!」

  她語速極快,中氣十足,賀決雲整個給她罵懵了,都沒反應過來。

  他雖然曾有耳聞,也有幸見識,但從未親身經歷過這樣的陣仗。

  這涉及到了他的社交盲區。

  於是賀決雲歪過腦袋,看向穹蒼,試圖朝她求助。

  所以說,一個的優秀男人,怎麼可能漠視自己對象給出這樣無辜可憐的眼神?

  穹蒼緩緩道:「媽……你那麼大早的過來有事嗎?」

  「我要帶她去看醫生的呀,我早就跟她說過了,有人介紹了一個很厲害的醫生坐堂,去晚了連號都拿不到。

  人家不認黃牛的,得自己排隊。

  我讓她六點過來找我,結果呢?

  結果她居然在睡懶覺!我拖了一大圈的關係就是為了她,她就這個態度?」

  周琅秀的嘴一開,如同關不上閘的水龍頭,「早知道要娶她這麼一個麻煩,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們結婚了!」

  賀決雲聽了半晌總算是聽明白了,這是要帶他去做婦科檢查?

  ……我可去他麼的!

  賀決雲身形猛地後退一步,腿部肌肉緊繃起來,表明自己寧願玉石俱焚的決心。

  穹蒼說:「他不去醫院。」

  周琅秀急道:「為什麼不去醫院?

  她生得出來嗎?

  生不出來就得去醫院!七年啊,我就是在鄉下養條狗,都能多代祖孫同堂了!連孩子都不會生,我能給她過清淨日子?

  李毓佳,你給我下來!」

  賀決雲臉整個沉了下去。


  比賀決雲臉色更黑的是穹蒼。

  從上到下,乃至是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到了被冒犯。

  穹蒼說:「生不出來那就不生了。

  沒見過誰非拿自己跟畜生比。」

  周琅秀叫道:「你想什麼呢?

  不能生孩子那還叫女人嗎?

  那你娶她幹什麼!」

  這一句話真是得罪了無數人,讓人無名心生火大。

  直播間的評論區閃過無數排屏蔽詞,一時間被各種星號所代替。

  賀決雲反被她給氣笑了,幾次深呼吸,偏偏找不到一個罵人的詞,最後只冒出一句:「你話說得可真是夠難聽的。

  穹……吳鳴,快管管你媽!」

  周琅秀快速踩著樓梯小跑上去,一面逼近賀決雲,一面叫囂道:「我難聽怎麼了?

  你要是再生不出來,我的話就不只是難聽了。

  七年,我給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你自己屁都生不出來,還敢管我?

  你信不信我讓吳鳴跟你離婚!」

  賀決雲面部肌肉一陣抽搐,最後咧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獰笑道:「我今天號都不要了,你給我過來啊。」

  兩人在樓梯盡頭的走道里對上。

  周琅秀高舉起手,正要上前,還沒發力,突得脖子後面的衣領一緊,感覺被人掐住了命運的咽喉。

  她回過頭,就見自己兒子一臉寒氣地揪住她的衣服,把她往邊上一撞。

  「哎呀哎呀……」周琅秀打了個趔趄,一直靠到牆才穩住腳步。

  她左手按住並沒有被撞疼的胳膊,抬起頭震驚道,「阿鳴你幹什麼啊!」

  穹蒼下巴一點,示意道:「想教訓他?」

  周琅秀睜大眼睛道:「我還不能了?」

  穹蒼大步向周琅秀走近,高大的身軀投下一道剪影,將人困在狹小的角落裡。

  「對,不能。」

  穹蒼冷厲道,「說明白點,你兒媳婦跟你是兩個人。

  她欠你的了?

  還是你養她了?

  她對你尊重,是給九年制義務教育一點面子。

  你得寸進尺,那就是暴力合作。

  你試試,我會不會縱著你。」

  周琅秀被她的氣勢壓得不敢動彈,終於意識到自己兒子與往日不同。

  她不安地縮起脖子,目光不斷轉動,想要尋求幫助。

  忽然瞥見賀決雲站在後頭看好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她是不是背地裡挑唆你了?

  阿鳴你弄清楚一點,我是你媽,我在幫你!你難道也腦子糊塗了,不想要孩子?」

  「如果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那麼不會生孩子的男人是不是就不叫男人了?

  不會做人的基本上就連人都不是了。」

  穹蒼說,「既然人都不做了,還要生什麼孩子?」

  周琅秀不敢相信,聲音尖細地叫道:「你居然跟她聯合起來對付我?」

  穹蒼嗤笑:「不用聯合,你要是還敢,我一個人對付你也行。」

  周琅秀:「你……你瘋啦?」

  穹蒼:「我向來只逼瘋別人。」

  賀決雲正站在後頭偷笑,穹蒼轉過身,抓住他的手腕,帶著他往樓下走。

  賀決雲順從地跟著她走了兩步,心裡還挺高興。

  走到半途的時候,回過味來,覺得哪裡不對,掙扎著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你是想黑我還是想讓我請你吃飯?」

  賀決雲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不要太入戲!不要太入戲!」

  穹蒼無語道:「我沒有。」

  周琅秀看著兩人竊竊私語的背影,回想起吳鳴曾經對自己的信賴與尊重,內心感到極大的落差,無法接受。

  那難以轉化的情緒,一瞬間全部變成了對賀決雲的怨恨,讓她大腦失控。

  她大吼一聲,朝賀決雲沖了過去。


  賀決雲聽到動靜回頭,就見那老太太不要命似地撞向他。

  家裡的樓梯本來就不寬敞,並排走了兩個人已經是極限,眼看那紅色的身影飛撲而來,賀決雲下意識地貼著欄杆進行躲避。

  他自己身體的下盤是很穩的,絕對不會因為這麼輕易一推而受到動搖。

  但他現在的身份是李毓佳,一個缺乏運動,常年吃藥,被各種所謂的調養品吃得面黃肌瘦的中年女人。

  衝撞之下,他甚至還沒回過神,半邊身體越出了扶手之外。

  穹蒼呼吸一窒,伸長手臂想要將他抓住,結果抓住的卻是越位而來的周琅秀。

  這位老太太爆發之下的身體素質十分驚人,被穹蒼拽住一隻手,還不甘心地給賀決雲補上一拳。

  賀決雲直接從扶手外翻了下去。

  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然後是壓抑著的痛苦呻吟。

  賀決雲的視覺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四肢蜷縮,無法起身。

  穹蒼快速跑下去,單手托住他的脖子,將他抱起來,枕在膝蓋上,問道:「賀決雲?

  你沒事吧?」

  賀決雲閉著眼睛,呲呲抽著冷氣。

  等過了系統提示的劇痛期,才得以開口說話,搖頭說:「沒事。」

  他摔下來的地方其實只有一米不到的高度,看落地姿勢,也避開了比較危險的位置。

  而且客廳里舖著厚重的毛毯。

  雖然疼,但並沒摔出大礙來。

  穹蒼抬頭瞪向樓梯上的周琅秀,那位老太太此刻也後怕起來,不住搖著頭往後退,不敢靠近他們,嘴裡還喃喃道:「就那麼點距離,摔不壞人。

  我以前從窗台上摔下去,也沒什麼事。

  人哪有那麼嬌貴。」

  賀決雲簡直不想理她,擺手道:「沒事。

  我先起來。」

  穹蒼以為他真沒事,掐住他的腋下想要扶他起來,結果剛剛支起半身,賀決雲喉頭一滾,從嘴裡嘔出一口鮮血,將穹蒼的衣服濺成暗紅。

  穹蒼渾身打了個哆嗦,差點將手鬆開。

  周琅秀也被嚇得叫了一聲。

  「你……你……你內傷了?」

  穹蒼伸手去按他的腹部,「這是摔斷肋骨了?」

  「內傷個鬼。」

  賀決雲氣虛道,「這擺明了是舊病復發。

  胃裡湧出來的血。」

  穹蒼:「什麼舊病?」

  「我怎麼知道!」

  賀決雲急道,「你開玩笑嗎?

  !」

  穹蒼禁錮住他的手腳,讓他不要亂動,說:「先去醫院。」

  穹蒼準備扶人去車上,又想起自己不會開車,低頭問道:「你能自己開車去醫院嗎?」

  賀決雲倒抽一口氣,譴責地看向她。

  這個人還有心嗎?

  穹蒼識趣地騰出一隻手去摸手機:「好的我還是先給你叫個120。

  你堅持一下,能行。」

  周琅秀這時候跟下來說:「她說了,是她自己有病,她本來就有病,不關我的事,別說是我推的她——」

  穹蒼危險地打斷她的話:「你說夠了沒有?」

  周琅秀嘴唇翕動,安分了沒一會兒,那點微弱的愧疚感就被憤怒所代替,長久以來身為家長的絕對權威讓她理直氣壯起來,倔強叫道:「我說的沒錯啊!你就這麼跟我說話?

  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媽?

  你長本事了是不是?」

  「不——」穹蒼剛想開口,聽見手機里傳來接通的提示,聲音一轉,說道,「喂,120,我們家有個人大吐血了……是大吐血不是大出血,我也是第一次在電視劇外面見到,地址是XXX……」

  穹蒼用腳將大門重重合上,又從兜里摸出鑰匙,塞進地毯下。

  小區附近就有一家醫院,兩人在門口等了沒多久,就被急趕過來的醫生運上救護車。

  周琅秀一直在屋裡待著沒出來,在賀決雲被運上去的時候,躲在窗簾後面悄悄偷看。


  一句都沒關心過他的情況。

  「怎麼搞得呀這是?」

  醫生拉緊手套,讓賀決雲躺平。

  穹蒼表情陰沉,比了個手勢,讓賀決雲自己闡述傷情,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喂,110。」

  穹蒼將另外一隻手安撫地搭在賀決雲的肩膀上,縱然內心憤怒,語氣依舊平緩,「我有一個親戚來我家裡找茬,把我老婆推下樓梯,摔成重傷,我可以報警嗎?」

  救護車裡詭異地安靜下來,幾人都豎著耳朵,聽她這邊的動靜。

  可惜聽筒里的聲音很模糊,無法辨別對方究竟說了什麼。

  緊跟著穹蒼快速報了個地址,說:「你們快來。

  她現在還在家,鑰匙我放地毯下面了,一摸就能找到。」

  「你的親戚是哪個?」

  接線員問道,「你現在也在家裡嗎?」

  「那個親戚是我媽。」

  穹蒼用平靜的語調說著石破天驚的話,「我現在先去醫院,你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吧。

  不接受和解,讓她在所里多待幾天,感受一下暴力的後果。

  傷情報告我會在醫院開好拿過去。

  如果構成輕傷,需要走刑事流程,也請按照規矩辦事。」

  對面的人驚了下,再三求證道:「你認真的啊?」

  穹蒼說:「認真的。

  就這樣吧,麻煩了。」

  正在給賀決雲檢查肋骨的醫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下手裡的動作,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她。

  「幹什麼?

  不能大義滅親嗎?」

  穹蒼面色不改地收起手機,把賀決雲披散到地上的頭髮撈起來,讓他躺好不要扭動。

  「故意傷害就是犯法,誰也不能仗著是一家人就行使暴力。

  她既然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對的,不跟你講道理,那就只能走程序了。」

  穹蒼說,「要是永遠不痛不癢的,她下次還敢,而且得寸進尺。

  誰也不是活該受她欺負。」

  護士忍不住應了一句:「對!」

  賀決雲恍恍惚惚道:「還能報警啊?」

  「為什麼不能?」

  穹蒼問,「你結婚的時候難道簽賣身契了?」

  賀決雲很理智,心說我什麼時候結婚了?

  「小伙子覺悟很高啊,就是……挺厲害的。」

  醫生也說不出來自己的評價,問道,「你們結婚多久了?」

  穹蒼:「七年了。」

  賀決雲特別想跳過這個話題。

  醫生奇怪道:「七年了關係一直這麼不好?」

  「嗯。」

  穹蒼說,「都是我縱容的。

  我攪稀泥,我拉偏架,我覺得煩不想管,就只讓妻子受委屈去尊重長輩。

  連我都不是真的對他好,家長就更不用說了。

  每次搞得自己好像很難做的樣子,其實就是沒有同理心又臭不要臉。

  我這樣的男人不是一個好東西。」

  醫生跟護士都被她忽然的深刻自省給說愣了。

  穹蒼低頭看了眼賀決雲,問道:「你記住了嗎?

  這樣的都不是男人。」

  賀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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