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承認

2024-08-16 22:43:19 作者: 退戈
  第117章 承認

  錄音筆十幾年來保存得很好。

  田文冕應該有仔細研究過,損壞了部分外殼,但沒有損壞裡面的零件。

  技偵人員很快將音頻文件完整地讀取出來。

  一群人坐在會議室里,拉上窗簾,緊閉大門,隔絕所有的雜音,開始聽取裡面的內容。

  孔鍾靈,十一年前不幸死亡的記者。

  她有隨身攜帶錄音筆的習慣,這一支,是案發前幾天她剛剛購置的新工具。

  在遇害時,她正坐在遮雨的涼亭里,記錄當天晚上發生的事。

  背景里有雨滴砸落在地面破碎四散的聲音,中間夾雜著各種腳步聲與遙遠的車笛聲。

  女性低緩的聲線在空氣里震動,重現了那個下著大雨的混亂夜晚。

  她心情很好,報告完當天採訪的進展後,低聲吟唱起來,在斷斷續續的旋律中,出現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第一段音頻播放完畢。

  雜糅的背景音戛然而止時,猶如大海的潮水從邊界褪去,僅留下一片空曠的沙地。

  會議室里出現一種空蕩蕩的安靜,刑偵支隊的眾人都生出一種類似的,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們日以繼夜地追查、尋找真相,可是當真相平靜地來臨的時候,他們卻無法平靜地接受了。

  有些遺憾,也有些悵然若失。

  有種終於走到了終點的慶幸,又有種不甚圓滿的難過。

  結案了。

  這次真的可以結案了。

  ……可是已經太晚了。

  離開了太多人。

  這一切太造化弄人。

  昏暗光線中,人影互相靠近,漸漸響起一些細碎的私語,伴隨著沙沙的書寫聲此起彼伏。

  技術人員很快點開前一天的錄音記錄。

  眾人再次噤聲,捕捉音頻中的關鍵信息。

  許久後,窗簾重新拉開。

  刺眼的光線照進窗戶,同時湧進一陣清新的風。

  視野與嗅覺的開闊,驅散了室內的部分沉悶。

  眾人一齊將目光投向前座,等待何川舟的指示。

  何川舟兩指夾著一支黑色的筆,習慣性地旋轉筆身,指尖被劃出一道黑色的印跡。

  片刻後,她翻過手掌,將筆重重在桌上一扣。

  那一聲清脆的響動,打破滿室寂靜。

  不算高大的身影站起來,挺直了脊背,帶著領導者的威嚴。

  她用低沉的聲線叫了一聲:「謝奇夢。」

  謝奇夢起身立正,大聲應道:「在!」

  ·

  朱彥合極不配合,被警察押著走進來時,還在不斷叫嚷。

  「為什麼又找我?

  怎麼又叫我!你們到底有完沒完?

  街上打人的事我認了,你們不能老拿別的案子審問我!聽見了沒有!趕緊起訴!開庭!我不要住在看守所!」

  他還穿著早上的那身囚服,身上有一股汗味。

  剛從毒癮里緩過神,沒多大力氣,連脖子上的抓痕都是新鮮的。

  兩位青年警察不容抗拒地將他按在桌子前面,掙得鎖鏈鏘鏘作響。

  謝奇夢冷眼看著朱彥合耍無賴,等了一陣,見他還不消停,用文件夾砸了下桌面,警告道:「夠了啊,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朱彥合停下動作,吸了吸鼻子,斜睨著他。

  一眼認出他是個資歷尚淺的警察,面帶些許不屑道:「怎麼是你?

  那兩個女人呢?」

  謝奇夢嗤笑:「你以為這什麼地方?

  還允許你點單啊?

  二十年多人套房居住權,可能都配不上你。

  給我坐好了。」

  朱彥合似乎預料到了什麼,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肆意的笑。

  然而那種笑容里看不出任何高興的意味,只是純粹地做著僵硬的表情,以掩飾自己的內心。


  他調整好姿勢,正對著他們,第一次精神地抬起自己的頭,像是等待他們宣判結果。

  謝奇夢朝邊上的人點頭示意,那位警察利落按下電腦中的播放鍵,就挺一道女聲在房間裡響起。

  他們截取的,只是很簡短的一段音頻,前後不足三十秒,卻清楚記錄了孔鍾靈遇害面臨的情況。

  技術員設置好重複播放的模式,讓死者離世前最後的一句質問不停在房間裡迴蕩。

  朱彥合起先還有波動,聽到後面的時候,徹底安靜下來,表情已經很平靜。

  他歪著頭,視線沒有焦距地落在門板上,神情全然不似剛進來時那般囂張。

  隨後,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胸腔震動,發出一聲聲的怪笑。

  謝奇夢觀察著他,示意同事先將錄音關了。

  聲音停止,跟木鋸一樣切割著朱彥合的酷刑也終於結束了。

  朱彥合吐出一口氣,頹喪地倚在桌子前。

  當最恐懼的事情到來的時候,他感受到的竟不是恐懼,而是前所未有的解脫。

  「居然真的有?

  你們那麼快就找到了?」

  朱彥合眯著眼睛笑了笑,「看來真是是命運啊。

  她死那麼多年都沒放過我。」

  謝奇夢翻開筆記本,詢問道:「朱彥合,幫助你買通人證,指使你誣陷范淮的那個人是誰?」

  朱彥合沒有回答,他將臉貼在冰涼的木板上,嘴裡發出些無意義的音節,任由口水順著臉頰滑落到桌上,儼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現。

  謝奇夢抿緊唇角,說:「朱彥合,如果你願意配合調查,指認從犯,我們可以幫你說情的。」

  朱彥合模糊地問道:「你們說清?

  法院真的能給我減刑嗎?」

  「說情是個機會,不是個保證。」

  謝奇夢冷淡道,「朱彥合,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死刑吧?」

  朱彥合肯定地說,「影響特別惡劣、吸毒、傷人、社會危害性大,肯定是死刑。」

  沒想到他的覺悟還挺正確,謝奇夢無法反駁。

  以這個案件的嚴重程度來看,朱彥合多半是死刑。

  朱彥合動了下,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液體。

  力道之大,在皮膚上留下了淡紅色的擦痕。

  他覺得自己挺搞笑的。

  如果當初他主動站出來,編個好點的理由去公安局自首,認罪態度良好,表現真誠,說不定現在都快改造出來了。

  他苟延殘喘得來了這十一年,十一年裡他遠離家人朋友、拋卻信仰、丟棄廉恥、行屍走肉,失去了所有正常的生活,沉迷於毒品所帶來的虛妄的快樂,活得像只地溝里的老鼠,都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日子一天天地蹉跎過去,他就越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人類可以逃開法律,但是永遠都逃不開自己。

  「那個人是誰?」

  謝奇夢語氣軟化,試圖拉近與他的距離,「其實真正害了你的人,就是他。

  可是最後呢?

  你在這裡接受懲罰,他卻在外面逍遙法外,難道你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朱彥合緩緩眨了下眼睛,似乎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謝奇夢加大聲音,自顧著說下去:「除了你之外,他還用這種方法害了很多人。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你就當最後做件好事,指認他,給那些死者一個交代。」

  他從桌上拿起兩張照片,舉在半空,示意問道:「李凌松,還是李瞻元?」

  朱彥合許久才從自己的情緒里抽離,他維持著一個動作,眼睛重新有了焦距,死死盯住左側的照片,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三個字:「李……凌松。」

  ·

  何川舟用腳頂開門,將手上的一個杯子放到桌上,客氣地推過去,寒暄道:「又見面了,李教授。」

  「嗯。」

  李凌松十分冷靜,哪怕被兩個警察強制傳喚到公安廳,他依舊錶現得從容不迫。


  甚至在路上的時候,他都沒有過去地去探聽,這些人將自己叫過來的原因。

  「謝謝。」

  李凌松沒有去動桌上的東西,他視線追著何川舟,這時才問了一句,「你們這次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何川舟不急不緩地走到對面,拉開椅子坐下,點頭道:「是有一點事,我們找到了一個很多年前留下的證物,想讓你看看。」

  「希望我能幫得上忙。」

  李凌松說,「最好只是一個誤會。」

  高清攝像頭將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記錄下來,然而還是未能拍到他失態的表情。

  何川舟抬了下手,邊上的人會意,開始播放錄音。

  「……今天是妮妮去世整三個月……我發現,不止一個人跟妮妮的情況相像。

  她也許不是唯一一個……」

  音頻的音量被調低,使得孔鍾靈自言自語的話語變得模糊,像某個深夜電台的女主持人。

  李凌松微微側過頭,聽得很認真。

  何川舟翻出筆記本,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說道:「錄音很長,你隨便聽聽。

  我可以給你總結一下。」

  她就著那段錄音做背景,用自己低沉的聲線把整理出來的案件敘述出來。

  「十一年前,一個叫孔鍾靈的記者,在一片居民宅被人殺害。

  那天晚上,她本來是去約見一位高中生,結果天上突然下起大雨,她為了躲雨,跑進了附近一個未封閉的小區。

  不久後,兩人結束會面,孔鍾靈還沒來得及離開,兇手穿著跟高中生一樣的衣服,將她殺害,並倉皇而逃。

  同時,三位與兇手素不相識的證人,協助他完成了罪行的嫁禍。」

  李凌松摘下眼鏡,用衣袖小心地擦拭鏡片,順著她的話題沉著道:「嗯,這個案子我知道,我看過很多新聞。

  怎麼?

  確認是一起冤案了嗎?

  難道你們找到真兇了?」

  「是的。」

  何川舟笑了一下,沒有抬頭看他,用手指摸著頁冊處的褶皺,眼睛快速在文字上瀏覽,道,「你說,這是不是命運?

  兇手染上了毒癮,成功蟄伏十幾年後,最終卻在毒癮發作的影響下,主動露出了馬腳。

  他有多年的吸毒史,意志力薄弱,根本撐不住警方的審訊,很快就主動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偏偏他的毒癮,就是因為無力抵抗殺人的壓力所染上的。

  這真的……很巧妙。

  像一場命運的安排。」

  李凌松不大清明的眼睛睜了睜,繼續手裡的動作,說道:「是嗎?

  那這是一件好事。

  只能說,事物都可以究其原因。

  只是我不知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們還是先來說說孔鍾靈的事。」

  何川舟示意他不要著急,兩人很有耐心地做著拉鋸,誰也沒有率先露出端倪。

  「孔鍾靈遇害之前,一直在調查一位朋友的死因。

  她有一個很好的閨蜜,叫妮妮,案發三個月前,妮妮自殺身亡,死前的表現十分詭異,引起了孔鍾靈的注意。」

  李凌松重新戴上眼鏡,聽見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

  「兩個女生關係很好,直到有一天,妮妮告訴孔鍾靈,她談戀愛了。

  孔鍾靈沒有見過閨蜜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只是從好朋友的口中,得知他是一個很優秀的青年。

  她很為閨蜜覺得高興。」

  「戀愛之後,妮妮變了很多。

  從來不染髮的她,去燙了個淡紅色的微捲髮。

  並將原本珍愛的長髮,剪到了過肩的長度。

  她以前不愛吃糖,但是慢慢,包里多了一種橙子味的水果糖。

  她開始喜歡看詩集、看報紙,喜歡聽古典樂,哪怕她從來沒有了解過。

  除此之外,她還開始學習曾經很討厭的烹飪,連穿衣的風格都變得成熟職場起來。


  孔鍾靈漸漸覺得她很奇怪,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愛好、習慣,都在對著另外一半進行妥協,這樣的愛情太卑微了。

  她就想見見自己這個閨蜜的男朋友。」

  李凌松聽到這裡,似有所感地問了一句:「她是不是我的學生?」

  背景錄音里的女聲停頓了一下,那道輕柔的嗓音,終於給他帶來些許的熟悉感。

  可惜李凌松對聲音並不敏感,腦海中冒出的,能與之對應的人,足有十幾個。

  何川舟沒有馬上回答,接著用那種平坦的語氣,把筆記里的內容念完。

  「孔鍾靈最後沒有見到對方,但是妮妮也察覺出異常,她覺得自己被控制了,於是,她聽從孔鍾靈的建議,狠狠心跟那個男人分了手,又找了一個新的男朋友……然而這不是結束。

  沒過多久,妮妮自殺了。」

  李凌松對這個結局毫不意外。

  何川舟大費周章地拉他過來,總不是為了讓他聽一些年輕人的愛情歷程。

  何川舟合上筆記本,手蓋在封面上,終於抬頭看向了李凌松。

  「孔鍾靈很難過,她想不明白妮妮自殺的原因,於是她開始調查。

  畢竟死亡原因是自殺,她本來以為查不出什麼,只是想找到妮妮的前男友。

  結果,在排查妮妮的社交關係的時候,她偶然發現了另外一個自殺死亡的女生。

  她去見了對方的家屬,發現兩人的經歷異常相似。

  在生前的某段時間,這兩個女生,甚至連長相、髮型、喜好、行為,都一模一樣。

  那個女生的自殺時間,比妮妮要早一年多。

  你覺得這會是巧合嗎?」

  李凌鬆緩緩搖頭,而後問道:「你想說這個發現,代表著什麼呢?」

  何川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李凌松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哪怕是現在,他都沒有流露出任何負面的情緒。

  難怪連穹蒼都那麼抗拒出現在他面前。

  他很溫和、很慈祥、很善意。

  同時也異常冰冷。

  「妮妮會跟對方有聯繫,是因為她們都認識你。

  妮妮是你的學生,那個女生,是你的調查對象。

  妮妮在幫你做實驗記錄的時候,加上了她的好友。」

  李凌松預料到後面的對話,開始沉默。

  何川舟從筆記本下面,抽出兩張壓著的照片。

  她垂眸凝視著那兩位女士的面龐,認真比對她們二人的五官,片刻後發出一聲感慨:「真的很像。」

  她拿起照片,踱步過去,將它們並排擺到李凌松的面前,問道:「像嗎?」

  李凌松掃過那兩張帶著青春氣息的臉龐,未做評價。

  何川舟觀察著他的反應,又回去抽出三張照片,捏在手裡,一張張鋪到他的桌子上。

  一張是韓笑年輕時在網上留下的自拍。

  一張是田兆華出事前後,公安機關為了調查人物關係,所留下的檔案照片。

  而最後一張,是韓笑前段時間大鬧三夭時的監控截圖。

  幾張照片上的人物風格截然不同。

  第二張照片裡的韓笑,與前兩位女生有著相似的裝扮。

  因為她的年紀更大,那種成熟風格下的她,看起來更加自然。

  何川舟彎下腰,一隻手肘撐在桌子上,另外一隻手從幾張照片上滑過。

  「妮妮的眼睛、韓笑的臉型,還有這個女生,她笑起來時候的嘴角,都很像一個人,你說是嗎?」

  李凌鬆喉結滾動了下。

  何川舟最後從西裝里側的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

  她翻轉了下,放到桌子另外一邊。

  上面是薛女士年輕時的模樣。

  同樣的淡紅色微捲髮,同樣的妝容,同樣的穿衣風格。

  她看起來比三人要更削瘦一點,眉目間也更平和一點。

  但明眼人只要一眼,就能發現她們之間的相似。

  那種相似里有刻意安排的細節,正是因此,才讓人覺得更加恐怖。


  那是誘導,是控制,是預謀。

  「說實話,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們都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是現代版的陸振華,但裡面有點奇怪。」

  何川舟說,「人類的心理防禦其實很脆弱。

  所以,心理學的力量,對一個意志力薄弱的人來說,到底有多大?

  如果是您,李教授,您覺得,心理學能作為一種兵不血刃的新兵器嗎?」

  何川舟盯著李凌松鏡片後的眼睛,試圖看穿他的內心。

  然而在社會上滾打了那麼多年,見過無數形形色色人群的心理學教授,早已習慣了波瀾不驚。

  直到何川舟最後一個話音落下,李凌松依舊保持著平靜。

  他微微垂下睫毛,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表現。

  何川舟又問了一遍:「李教授,你沒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李凌松吸了一口氣,溫和地說:「對於這種事情,我覺得不需要解釋。」

  何川舟一哂:「是啊。

  因為能殺的都殺了對嗎?

  所有的證人。」

  李凌松抬起頭。

  在何川舟以為他要辯駁的時候,他突然說道:「這些人,我的確都認識。

  聽起來也很有道理。」

  何川舟皺眉。

  李凌松淡淡道:「你們說得沒錯。」

  何川舟臉上驚訝的神色幾乎掩飾不住,一直安靜地做記錄的警員也失態地停下了動作。

  李凌松今天第一次笑了出來,讓人看不出真假。

  他說:「怎麼了?

  你們找我過來,不就是想讓我承認嗎?

  我的確對她們做過心理研究。」

  何川舟問:「然後呢?」

  李凌松:「然後就跟你們想的一樣,誘導她們,完成我的實驗。」

  幾人沒有絲毫的高興,只覺得無比的詭異。

  警員按下錄音的暫停鍵,房間徹底安靜了。

  何川舟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李凌松低沉地開口:「是因為我沒有像普通嫌犯一樣反駁、抗辯、瘋狂、絕望,讓你們覺得很意外嗎?

  我只是覺得那樣做沒有意義,我沒有什麼需要宣洩的情緒。」

  何川舟問:「為什麼?」

  「為什麼?」

  李凌松思考了下,很現實地回答說,「我已經這個年紀了,承不承認有什麼關係?

  我做了一輩子的社會心理學研究,卻還沒有研究過自己。

  我想,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生活中發生的任何事情。」

  國內沒有教唆犯罪相關的法律規定,但如果性質惡劣的,法官會以從犯或殺人的罪名進行判決。

  而七十五周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從輕處罰。

  李凌松就算進去,也坐不了幾年牢。

  或許只有幾年,或許還是緩刑。

  他的確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他損失最慘重的,頂多就是自己累積多年的聲譽。

  何川舟冷硬地問道:「為什麼?」

  李凌松好脾氣地問:「你的這個為什麼,又是指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做?」

  何川舟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如果你真的那麼愛你的前妻,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

  她還沒有死,你為什麼要尋找她的替代品?

  她住在醫院,不見你平時有多關心她。」

  李凌松像對待自己學生一樣,詳盡地向她解釋:「不是什麼替代品,她是我第一個認真研究過的目標,所以我選定她作為我的範本。

  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我只是想觀察不同人的反應而已。

  其他目標,也是這樣。

  你說的沒錯,心理誘導的確是一種新兵器。」

  這次換成了何川舟無法言語。

  「我就是這種沒有感情的人。


  我跟她結婚只是因為合適,想要融入社會,顯得不那麼特別。

  不是因為愛情。

  所以最後我們離婚了。」

  李凌松反問道,「你們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何川舟聽著他風輕雲淡的語氣,內心再難平復。

  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指尖不停地輕顫。

  「那你的實驗成功了嗎?」

  李凌松說:「實驗沒有成功或者不成功。

  他們所有的表現,都是一種數據。」

  何川舟直覺他在說謊,只是他的謊言編製得特別完善。

  她抓著僅有的一個漏洞,追問道:「那麼,為什麼你當初逼死了那兩個人,卻唯獨放過了韓笑?」

  她大聲地質問:「為什麼你當時放過了韓笑!」

  李凌松的表情與她呈現鮮明的對比,他鎮定地說:「不是我放過她,每個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樣。

  她還有一個女兒,她比我想像得要堅強,脫離了我的掌控。」

  何川舟冷笑著道:「是嗎?」

  李凌松點頭,摘掉自己的眼鏡,擺在桌上。

  隨後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涼掉了的水。

  「你可以不相信,但確實都是我做的。」

  ·

  謝奇夢想打電話告知何川舟這邊的進展,然而在拿起手機的時候,遲疑了下。

  他再次看向對面的朱彥合。

  後者正仰頭望著天花板,仿佛一個了無生趣、靜候死亡的人。

  不是仿佛,他的確是。

  謝奇夢叫道:「朱彥合。」

  朱彥合神色稍動,轉過頭看向他。

  謝奇夢:「你說的是真話嗎?」

  朱彥合沉沉幾個呼吸,最後露出個滿是惡趣味的笑容。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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