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反悔

2024-08-16 22:43:21 作者: 退戈
  第120章 反悔

  深夜的山林間迴響著嗚咽的冷風,樹影搖曳著在地上投下鬼祟的黑影,黯淡的月光被遮擋在厚重的雲層之上,唯有大聲的對話能驅散一點空氣里的陰森。

  賀決雲揮開面前的雜草,見穹蒼走得艱難,乾脆拉住她的手,拽著她往前走。

  二人速度緩慢,等他們到的時候,何川舟已經帶著隊伍,發揮出自己飆車的實力,抵達現場進行勘察。

  窗戶透出明黃色的燈光,雜亂的腳步聲在屋裡進進出出。

  何川舟得到消息,從二樓窗戶探出頭,朝他們招了招手。

  屋內的擺設很簡單,基本都是常用家具。

  幾位技偵人員正在埋頭工作。

  何川舟沿著樓梯走下來,一面說道:「屋裡有日常洗漱用的生活用品,不久前應該有人來過。

  但是房間跟地板已經被清理過了,我們正在尋找完整的指紋。」

  賀決雲咋舌:「不會那么小心吧?」

  真有人能將自己做過的每一個痕跡都消除掉嗎?

  何川舟笑道:「那應該是不至於的。

  屋內清理的並不乾淨。」

  眾人都認為,受害的女性,不僅有妮妮跟韓笑兩個。

  這兩人都是李瞻元眼中的失敗品,被他早早拋棄。

  在她們之外,應該還有幾位不知情的女士。

  她們可能已經遇害,也可能像韓笑一樣,只能失去了李瞻元的蹤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瞻元膽魄驚人。

  他會享受操縱他人情感的快樂,享受人性風險所帶來的刺激,所以在誘騙女性之外,他還會教唆殺人。

  這種膽量,只有不斷的成功與嘗試才能培養出來。

  韓笑目前還在重症室治療,其餘的證人都已經離世,他們希望能夠在這棟房子裡找到新人物的線索,好幫助警方指證李瞻元。

  何川舟沒時間跟他們說太多,讓他們自己安排,又回了二樓勘查。

  因為夜裡值班的警員人手不夠,賀決雲臨時受命,拿著相機幫助他們拍照記錄。

  穹蒼在屋裡逛了一圈,沒什麼發現,獨自走出木屋。

  賀決雲本以為穹蒼會隨便找個地方坐著,不過是一轉身的功夫,就發現人不見了。

  他左右尋不到蹤跡,心下一驚,趕忙跑出去找。

  出了門,就看見穹蒼站在院子的白熾燈下,眼神幽深地盯著他的方向,一瞬不瞬,披著半身陰影仿佛是一個夜間的遊魂。

  賀決雲被她看得瘮人起來,酥酥麻麻地起了層雞皮疙瘩,等朝她走過去,才發現穹蒼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賀決雲順著她的視線往原地望去,用氣音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麼?」

  穹蒼緩緩轉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他,同樣用氣音回道:「你有沒有發現,兩幅畫的視角其實是一樣的?

  按照視線方向、光線、位置來看,李瞻元就是從這個角度在觀察繪製圖像。」

  賀決雲低下頭,看著腳底下的土地。

  穹蒼沒打招呼,突然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賀決雲瞪眼:「你幹什麼?」

  穹蒼深彎著腰,借著昏暗的燈光在草皮上搜尋,隨後道:「去找把鐵鏟來,挖挖看。」

  賀決雲驚悚問:「你認真的?」

  「認真的。」

  穹蒼用腳尖蹭了下地面,將已經乾枯的野草踩下去,「雖然秋天的草地都很禿,可是這塊地連禿都比邊上的要矮一截,我覺得有點奇怪。」

  野草已經枯萎,但是葉片依舊堅韌地扎在土裡。

  周圍的枯草是一簇簇地堆在一起,仍舊可以看出它春夏時的茂盛。

  到了中間這一塊,只留下幾株短小的枯葉,像是剛抽出來,還沒來得及生長的新植株。

  賀決雲找不到反駁她的理由,乾脆隨著她折騰:「那你等等,我回去找找。」

  沒多久,賀決雲順利從木屋裡翻出兩柄小巧的鐵鏟,與穹蒼一人分了一個,各自拿著工具,蹲在地上搗鼓起來。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一位技偵人員困得兩眼發花,停下工作出來透氣。

  他揮舞著手臂舒展筋骨,還沒來得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就發現穹蒼在前邊掘土。

  年輕警員忍不住心肝一抖,生怕穹蒼的行為給何川舟帶去靈感,到時候大家都要加入到挖坑的隊伍里。

  他快步衝過去,壓著聲音道:「你們不會是要掘地三尺吧?

  真沒到這地步啊顧問們,咱們先在屋裡找找吧,不要急的。」

  這柄小鏟子並不適用於重度工作,穹蒼挖了那么半天,將地面鏟得坑坑窪窪,也勉強才刨出兩個坑,鏟子前段卻已經被砍卷了。

  穹蒼抬頭掃了那位警察一眼,不為所動地繼續幹活。

  技偵人員覺得她這樣沉默寡言的模樣特別世外高人,不由打聽道:「你在挖什麼?」

  穹蒼漫不經心道:「就隨便挖挖。」

  經偵人員莫名其妙道:「這怎麼隨便挖挖?

  尋龍點穴靠風水啊?」

  穹蒼豎起鏟子,往泥地里戳了進去。

  突然「鏘」的一聲,不是鐵鏟與石頭的碰撞聲,而是金屬與金屬之間的撞擊聲,在空氣里短促地響了起來。

  三人皆是愣住了。

  技偵人員跟賀決雲倏然抬頭望向穹蒼,雙目炯炯有神。

  穹蒼用鏟子撥開上面一層泥土,技偵人員見她動作過於粗暴,怕她破壞證物,連忙阻攔道:「你別動,你別動!放著我來!」

  他一溜煙小跑回木屋,很快又抱著自己的工具箱顛顛地出來。

  何川舟等人聞風跟上。

  一群人圍到發現地周圍,反而將穹蒼擠了出去。

  幾人小心翼翼地動作,最終從土裡挖出一個盒子。

  這盒子分明已經有了很多年的歷史,表面一層全部氧化生鏽,看不出原先的圖形。

  何川舟讓人直接撬掉開口處的小鎖,將盒子打開,入目就是幾張隨意疊放的女性照片。

  何川舟戴上手套,將它們取出來一一查看。

  不知何時,天空已從一片墨黑轉至灰白,晨風一陣陣地吹,將林間的薄霧驅向別處,現出茵綠的原貌。

  邊上的青年用手電筒對準相片照明,方便同事利用軟體識別人物。

  一共是七張照片,代表七位女性。

  除此之外,盒裡還裝著一個u盤、幾部手機。

  東西全部用袋子封好,外側分別貼上了三個證人的名字。

  毋庸置疑,這些物品應該就是李瞻元控制三位證人誣告范淮的把柄。

  幾人亢奮地聊起天來,聲音裡帶了淡淡的笑意,周圍的氣氛陡然一輕。

  「可以啊,這李瞻元。」

  「今晚這加班真是值了,敲一頓火鍋可以吧?」

  「大功一件,那明天換完班必須讓他們請!」

  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會給自己記小本本的嫌疑人。

  目前來看,證據或許比他們想像得還要明確。

  何川舟壓抑住瘋狂跳動的心臟,站起身道:「全部帶回去檢測!大家收拾一下,做好記錄。」

  她半跪了太久,這一下猛地起身,眼前有點眩暈。

  邊上的青年扶了她一把,被她擋開。

  賀決雲見她這樣,不忍道:「何隊,你也休息一下吧。」

  「趕回單位,就差不多到上班時間了。」

  何川舟用著社會人士常用的藉口,「明天吧。」

  賀決雲下意識地想吟詩一首《明日歌》。

  「你們也累了吧?

  之後等我們消息就可以了。」

  何川舟摘下手套,過去拍了拍穹蒼的肩膀,那表情裡帶著無比的器重與欣慰,「今天幫大忙了。」

  賀決雲鬆了一口氣,感慨說:「終於可以回去睡覺了。」

  要是往前倒個五六年,在他上大學那會兒,熬它個三天三夜都不成問題。

  但是現在,通宵一晚,他已經覺得睏乏了。


  隔壁穹蒼也不是很有精神,剛才在邊上站著,眼皮一直往下闔動。

  何川舟意味深長地瞅他一眼,叮囑道:「不要疲勞駕駛。

  你們如果累的話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等清醒了再開車。」

  這種地方,要是能走,那是一刻也不會想多待,更別說是休息了。

  賀決雲跟他們寒暄了兩句,拉住穹蒼,先行離開。

  ·

  二人回到家,一面對熟悉的環境,強烈的困意遲緩地席捲上來。

  他們隨意吃了兩口東西,各自回房間休息。

  可能是因為生物鐘不對,穹蒼這一覺睡得特別浮躁。

  她的夢境在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之中交叉,意識迷離浮沉,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在不知道第幾次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里時,一陣強烈的震動聲將她吵醒。

  穹蒼陡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做夢,渾身打了個激靈,隨即睜開眼睛。

  緊閉著窗簾的房間裡昏沉一片,被褥被她踢到了床腳,床頭柜上的手機正在不停地震動,亮著微弱的光芒,強調自己的存在。

  穹蒼用力抹了把臉,將那種遲鈍的知覺抹去,越過身拿起手機。

  她眯著眼睛,在上方的菜單欄里看見了現在的時間,原來已經是下午了。

  來電顯示上寫的是何川舟,穹蒼單手劃開,將它放到耳邊。

  何川舟沒任何鋪墊,開口就說了一句:「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穹蒼按著額頭,配合地猜測道:「范淮確認清白了?」

  何川舟那邊頓了頓,原先高亮的聲音低了下去。

  顯然她根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好消息」。

  「目前這個已經是肯定的了。

  我們整理好資料,就會對外公布。

  這件案子影響很大,廳里都很重視。

  捋清細節關鍵之後,會由李局出面正式公告。

  不要著急。」

  何川舟解釋了兩句,又說,「那還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穹蒼背靠在床頭,慵懶地說:「那就先聽好消息吧。」

  「我們順利找到了照片上的兩位女性,她們還活著。」

  何川舟說,「我們聯繫兩人進行了簡短的交流,她們都承認,李瞻元曾經秘密地追求過她們。

  一個在六七年前,一個在五年前左右。

  李瞻元勸說她們隱瞞這段男女關係的同時,誘導二人進行一定的改變。

  但在交往過程當中,他並沒有與女友發生過性關係。

  李瞻元這人態度忽遠忽近,還喜歡柏拉圖式的戀愛,讓兩個女士很沒有安全感。

  當她們提出想要結婚的時候,李瞻元就跟她們分手了。」

  穹蒼悶聲道:「嗯?」

  驚訝是有的,但要說多意外倒也不是。

  如果李瞻元真拿她們當母親的縮影,下不去手也算合情合理?

  何川舟接著往下說,語氣里夾帶了些意味不明:「我們又一次調查了李瞻元的個人情況,大概是因為警方的再三詢問,醫生有了些許動搖。

  他告訴我們,李瞻元在青春期時期,就發現有性功能障礙的問題,但是在李凌松的請求下,所有的體檢報告裡都隱瞞了這一情況。

  李瞻元積極醫治過這方面的問題,可惜都沒什麼成效。

  這大概是天生的。」

  穹蒼微微張開嘴,被這消息震得有些發愣。

  雖然這樣說很冒犯,但是,有性功能障礙的男性,出現心理變態的概率的確會比較高。

  社會的歧視跟內心的自卑,會讓他們抑制不住地想要尋求發泄口。

  而像李瞻元這種生活在父親光環下,卻又缺失家庭關愛的人,誤入歧途也不是什麼無法理解的事了。

  極度的自卑背後,就是狂傲。

  利用對他人的凌虐,來證實自我的強大。

  從征服的過程中,滿足缺失的快感。


  李瞻元有那樣的能力,所以他真的那麼做了。

  這一次穹蒼心底不再有那種詭異的困惑,而像是所有的拼圖都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只不過……穹蒼仔細想了想,不明白李瞻元有性功能障礙對自己來說應該算是什麼好消息。

  在何川舟眼裡,大概任何的新線索都是好消息。

  穹蒼問:「那壞消息呢?」

  何川舟深吸一口氣,沒有馬上開口。

  對話里驟然的沉默,讓穹蒼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李瞻元跑了。」

  何川舟還能保持冷靜,然而低沉的聲線里依舊涌動著一絲憤怒:「小劉他們昨天帶隊守在李瞻元的小區門口,沒看見人和車出現,但是今天早上去抓捕的時候,他的家裡已經是空的了。

  是我的錯,昨天他沒去醫院探望母親我就應該知道不對。

  我以為我們動作很快,他應該察覺不到。」

  穹蒼並沒有什麼很強烈的波動。

  抓捕李瞻元,完全是警方的工作,跟她沒什麼關係。

  她還是更關心范淮的公告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背景里有人扯著嗓子在喊何川舟,何川舟應了句,最後對穹蒼道:「行了,我就是怕你掛心先來跟你說一聲。

  馬上我們還要開會,先掛了。」

  她不等穹蒼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穹蒼看著跳回到首頁的屏幕,才發現方起在兩個小時內給她打了足足有十幾個電話,還有無數條微信。

  穹蒼皺著眉,猶豫著要不要回撥過去,手機再次震了起來。

  方起標誌性的聲音急切響起,甚至都沒跟她追究拒接電話的問題。

  「穹蒼,這是怎麼回事?

  老師被抓了你知道嗎?」

  穹蒼「嗯」了一聲,從床上爬了起來。

  方起呼吸沉重,急得聲音尖細:「你知道內情的對吧?

  為什麼!你們懷疑他什麼?

  他不可能殺人的!」

  「你覺得我們會冤枉他嗎?

  他是自己承認的。」

  穹蒼一把扯開窗簾,正午猛烈的陽光刺了進來,讓她眯起眼睛。

  方起那邊呼吸起起伏伏,幾次斟酌著開不了口。

  他很想問,然而又不敢面對。

  有些話一旦問出口,就要顛覆三觀,他無法接受自己一直以來最尊重的恩師,其實是一個沒有社會道德觀念的殺人犯。

  「師娘說想見你。」

  方起嚅囁道,「李瞻元也不見了。

  手機失聯。

  聽說今天有警察上門找人。」

  穹蒼對他的試探給予了無情的回應:「畏罪潛逃了吧。」

  方起被震在當場,說不出話。

  隨後他那邊傳來一聲沙啞的低吼,似乎在揪著自己的頭髮哀鳴。

  「薛女士見我想做什麼?」

  穹蒼用不容私情的態度回復道,「我不方便再跟她接觸,也不能給她透露什麼消息。

  沒什麼事的話,就算了吧。」

  「她快不行了。」

  方起無力地說,「她真的想見你……算了,你自己決定吧。」

  穹蒼腦海中浮現出薛女士那張慈愛又憔悴的臉,對方祥和的眼神與關懷的神態還猶在眼前。

  她移動著視線,在一旁的化妝鏡里,看見自己表情鬆動,眼底閃過稍許猶豫。

  隨後,她輕聲回了三個字:「那好吧。」

  面對薛女士,穹蒼的確沒什麼好說的。

  她停駐在玻璃窗外,看著裡面的病人猛烈咳嗽,臉色因為窒息而變得通紅,大腦就更是一片空白。

  薛女士拍著自己的胸口,躺在病床上用力喘息,在生命線的尾端痛苦掙扎。

  方起站在她旁邊,眼神悲戚卻無能為力。

  很快,幾人發現穹蒼的到來。


  薛女士淚眼迷茫的眼睛閃了閃,向護工跟方起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先出去。

  方起路過穹蒼身邊,停下腳步,張口欲言,對上穹蒼的視線後,又神色複雜地止了嘴。

  他混沌的大腦已經想不出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最後只道了一句:「謝謝啊。」

  等人清空,穹蒼反手合上門,一步步走進去。

  這一次她與薛女士保持了距離,站在離床尾半米遠的位置沒有靠近。

  薛女士的神智還很清醒,她用手撐著,坐直起來,眼睛在穹蒼臉上轉了一圈,耷拉著眉眼,問道:「誰殺了人?」

  她問得那麼直白,倒是讓穹蒼感到錯愕。

  本以為她會說一些「誤會」、「不可能」之類用於宣洩的話。

  薛女士眼尾下沉,讓她整張臉看起來尤為悲傷,眼睛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直直看著穹蒼,沙啞道:「你說吧,我知道。

  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沒事肯定不會過來的。」

  穹蒼思索了片刻,迎著她的目光,說道:「不是李凌松,就是李瞻元。

  李凌松承認了,李瞻元消失了。」

  薛女士臉上的皺紋伴隨著她的表情向下沉去,她恍惚道:「凌松不會殺人的。

  他看起來很木訥,其實很溫柔。

  他做的好事,是出於好心。

  當初他想接你回去,也是出於好心。

  他是真的愛護自己的學生,否則不會有那麼多人尊重他,他總會露出馬腳,你說對吧?」

  穹蒼不知道李凌松在裡面扮演著什麼角色。

  不過李瞻元選擇目標的情報,肯定是來自李凌松強大的人脈。

  有好幾個人,都是他通過李凌松才接觸到的。

  李凌松或許是從犯,或許是無力阻止,或許是真的不知情,這些都沒有關係。

  事情發展到今天,已經與他脫不開干係。

  他那麼聰明,不可能一無所覺。

  薛女士回憶起來,手指抽搐的幅度開始增大,她用力攥緊被子,顫聲道:「其實是我的錯。

  是我身體不好,遺傳給他,才會讓阿元跟我一起受罪。

  我對他很愧疚,所以竭盡所能地想要補償他。

  凌松覺得這樣不對,我們在教育理念上出現了很大的分歧。」

  穹蒼放緩語氣問道:「所以你們離婚了?」

  「差不多吧。」

  薛女士閉上眼睛,鼻翼翕動,「阿元在青春期的時候,狀態不大穩定。

  他會說謊……陷害別人,說得特別真實。

  但是幾次說謊,都被凌松揭穿了。

  凌松是心理學專家,他覺得這種行為很嚴重,把它說得很誇張。

  我討厭他把每件事都當成是學術來研究,我覺得他這樣沒有感情,根本不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

  穹蒼沉默。

  「我覺得阿元長大能學好,幾個小孩子沒說過謊?

  可是後來我病了,根本管不了他。

  我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謊,只能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他長大後變得很完美,事業有成,又風度翩翩。」

  薛女士苦笑起來,說,「『小時偷針,大時偷金』,所有的父母都不以為意,但它真的會發生。

  很多錯誤都是源於父母的溺愛,對嗎?

  我對他太溺愛了。

  如果我以前同意凌松管教他,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

  穹蒼聽著她深刻的懺悔,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選擇對自己訴說。

  「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薛女士搖頭。

  「他說謊我看不出來,但是他偷偷發簡訊、打電話,我還是知道的。

  他身上偶爾會有女生的香水味,可是他又否認。」

  這大概是來源於母親的直覺,在某些地方,她們比偵探還要敏銳。


  「凌松一直很理智,我知道,我以前以為阿元也是。

  後來我發現不一樣。

  他是想成為像他爸爸那樣的人,所以在外表現得很冷靜。」

  穹蒼皺眉:「您到底想說什麼?」

  「方起跟我說了一些事情,他說那個人是在針對你,他想把你誘導成罪犯,想把很多人的人生毀滅掉……我、我不知道阿元做不做得出來,但是有些事情,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不然可能就沒人知道了。」

  薛女士終於說到了這裡,又感覺難以啟齒。

  她忍不住去迴避穹蒼的眼神,想了想,復又抬起頭。

  她本來可以從容地迎接死亡,可是偏偏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發生了讓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這裡面有她的責任,她無法心安理得地當做不知道。

  「我記得,阿元剛認識你母親的時候,經常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名字,還帶她過來給我看。

  真的是很漂亮乖巧的一個女孩子。

  他雖然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喜歡小祁。」

  穹蒼聽見這個人,額頭上的青筋開始不自然地跳動。

  薛女士跟呢喃似地往下說:「他以前都不喜歡吃糖,可是因為小祁喜歡,他也開始喜歡。

  他是第一次明顯地喜歡一個人。

  我很替他擔心,因為他不大方便結婚。

  結果,小祁根本不喜歡他。」

  「那段時間,我看得出來他很壓抑。

  他覺得自己有問題,可是你父親也有問題,何況小祁根本不知道他身體不好。

  你父親那時候眼睛看不見了,脾氣暴躁易怒。

  在適應眼睛的時間裡,差點打到人。

  可小祁還是喜歡他。

  願意關心他、親近他。

  阿元很難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比不過別人。

  我從沒見他那麼失態的樣子。」

  穹蒼安靜地聽她說下去,心底激盪著一股不平靜的情緒。

  手心緊張地攥緊,縮在衣袖裡。

  「你父親去世之後,阿元對你母親很關心。

  他那麼積極,我以為會有機會。」

  薛女士斂下眉目,聲音很輕地道,「你母親死的那一天,阿元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奶粉味。

  我問他是去看小祁了嗎?

  他說沒有,一直在公司。

  我沒在意。

  然後第二天,我就聽見了小祁自殺的消息。」

  穹蒼渾身一震,腦子裡像懸著個巨大的銅鐘一樣嗡嗡作響。

  她覺得空氣開始凝固,氧氣變得稀薄,無法順暢地呼吸,導致手腳軟得快要站不住。

  她用了許多年的時間,去接受祁可敘自殺的事實。

  可如果不是,她應該報以什麼樣的心情?

  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大抵是不大客氣的。

  「那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他殺的?」

  「這個跟他真的沒有關係。」

  薛女士急了起來,胸膛劇烈起伏,「那時候小祁快生了,她出去買你要用的東西,你父親過去接人。

  他看不見,聽見紅綠燈讀秒結束就要過去。

  結果有個司機在闖紅燈。

  小祁在對面看見了,大聲喊他,他聽到了,停在中間,司機轉方向……就那么正面撞上了。」

  穹蒼張開嘴,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像被死死掐住了一樣,陷入徹底的失神。

  她眨了下眼睛,眼眶裡一片乾澀,酸得生疼。

  薛女士的話在她耳朵里變得不真切。

  「她沒告訴過你嗎?

  你媽媽很愛你的,只是她特別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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