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這電腦放在哪裡啊?」小佟照林文珺的要求,把電腦擺在沙發後面的桌子上,「這個包修包教的,打名片上的電話就行了。」
「謝謝你啊,還轉門跑一趟。」
「不客氣的老闆娘,你上次買的點心,我老婆很喜歡。」
林文珺笑著把小佟送到門口,關門轉身,看著桌上的電腦收起笑容,臉上一時沒有表情。
她坐到沙發前,給田愛打電話,她們可以裝學校里那種打字練習軟體,可以自己練習打字了。
電話很久都沒接起來,就快要掛斷時候,對面接起來了。
「餵。」田愛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是文珺,你怎麼了?」
「我家裡有點事,現在沒空,我們學校里見了再說吧。」
「沒事吧?」林文珺有些擔心。
田愛甚至都沒來得及回答就掛了電話,兩人第二天在校園裡見面。
九月中的天氣漸漸涼快下來,田愛穿了件薄短袖,她坐在長椅上,對林文珺說:「我辭職了。」
林文珺握住她的手。
田愛昂著頭:「我找到我們車間主任,跟他說,我不幹了!」
但丈夫根本不理解,他覺得在廠里當工人沒什麼不好的,廠子效益雖然不如以前了,但大家都是拿工資的,替國家操什麼心。
「國家還能不管?」這是他的口頭禪。
「就算廠里效益能好,我也還是工人,我不願意再幹了。」田愛的兩個哥哥,因為有學歷在工作崗位上都是第一批提升的,現在都不錯。
家庭聚會的時候,二哥說:「你要感謝爸爸,把廠里的工作給你頂了。」
話里話外是如果沒給她這個機會,她連現在的工作都沒有,可她是因為什麼才沒繼續讀書的!
她丈夫竟然還覺得說得對!這工作有什麼不好的,廠里這麼多人,不都在做一樣的工作嗎?
廠子是很大,大到各種班各個科室的許許多多年青男女能戀愛結婚生子。但也很小,廠門一關,她連外面什麼樣都沒見過。
田愛乾脆把工作辭了!
走的時候那個辦公室小主任看著她:「找到工作了沒有啊?你這一走,崗位就頂掉了,不能回來了。」
田愛一言不發,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的離開。
「那你找到什麼新工作了?」林文珺問。
田愛有點不好意思,但她知道林文珺不會看不起她,她總能從林文珺這裡,聽到鼓勵她的話。
「在,在超市里當理貨員。」這份工作不要求學歷,她去面試的時候,聽說她在讀書,主管還鼓勵了她。
主管說:「我們門店正在擴張,很需要既有學歷又有低層工作經歷的員工,好好干。」
當時田愛就覺得,哪怕工資並不多多少,起碼她得在這種環境裡工作。
「這挺好啊!」林文珺是真心稱讚,現在大街上還很少看到賣場超市,但沒過幾年,這些超市就會像雨後春筍,一家一家冒出來。
「就算這個工作不合適,再找也沒什麼。」林文珺鼓勵她,田愛年輕,身上有股銳氣,她一定能幹好。
「文珺,我真是要謝謝你,我那個小姐妹……」
還真是去日本當陪酒女的,要不是林文珺勸她再想想,多問問,說這事不能馬虎糊塗,她可能就真的去了!
既跳出了現在的工作環境,又能跟丈夫分開靜一靜。
要是真的出去,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說不定就走了這條路。
大家才分別了一年,就完全像是兩個世界裡的人,那個小姐妹嘲笑田愛老土。
「想跟我去賺錢的人不要太多哦,你不想去就算了。」
田愛沒法改變丈夫的思想,但她能改變自己,她握住林文珺的手:「就是以後,我要上白班了,成教就真的變成夜大了。」
「那怎麼了,我空的時候去找你,你空的時候來找我。」
白天和晚上,用的是同一個教室,這棟教學樓就是給成教用的,林文珺和田愛約定好了,有什麼事就在座位里留張字條,互傳口信。
這倒真像是在上學。
田愛笑著又嘆息:「結婚真是沒意思。」
她到底是為什麼結婚的?因為年紀到了,因為廠里人互相介紹,因為他在車間裡已經是個不錯的選擇了。
田愛辭職在家,夫妻倆大吵一架,在重新找工作的這幾天裡,丈夫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林文珺吃過這份苦,這種苦,說給人聽也沒人懂得,只有親身嘗過才知道滋味。
她主動對田愛講:「你要是需要幫忙,就跟我說。」
田愛沒當真,大家才剛認識不到一個月,她也開不出這個口。
林文珺BB機連響幾聲,她趕緊從包里掏出來,是劉姐找她,她跟田愛說:「我去回個電話。」
用公用電話打過去,劉姐問:「小林啊,你上次送我的那條絲巾,就是你系在連衣裙領子上的那條,是在你老家買的嗎?」
林文珺回想了一下:「是,怎麼了?」
「多少錢一條啊?要是拿的多你有沒有門路能便宜點?我們工會中秋節要發福利,大概兩百條。」
劉姐在糖酒公司工作,她們單位一向效益不錯,她又在單位的工會,這次中秋節除了發月餅,還想給女員工發點不一樣的東西。
林文珺剛要習慣性開口,牙齒輕輕咬住舌頭,再開口就變了口吻:「有啊,我嫂嫂就是絲綢廠的。」
「那太好了,你幫我問問看吧?」劉姐很高興,還告訴林文珺,「我們馬上也要搬新家了,到時候你要來玩哦。」
「好,等我問清楚了給你打電話。」
「麻煩你了哦。」劉姐的單位馬上要去療養,到時候批著絲巾拍照片,多好看。
林文珺跟大嫂馮蘭一直算處得好,兩人都不是挑事多嘴的人,但也並不很親近,馮蘭剛嫁過來的時候,沒少受夏秀珍的氣。
特別是一結婚,大哥就把工資交給老婆了,那會兒林家還住在沿河的老房子裡,夏秀珍站在院子裡罵街,罵得半條街都能聽見。
後來她結婚,嫂嫂給她做了條裙子,她在絲綢廠總能拿到些不合格的面料,有的是染色了,有的是不合標準。
馮蘭就學了裁縫,縫紉機一踩,給女兒林妍做衣服的時候,總不忘了江寧,林妍和江寧從小就穿一個款式,不同顏色的裙子。
事實證明,幫哥哥嫂嫂,林文珺沒幫錯,起碼他們是知道感恩知道回饋的。
林文珺跟田愛在公交車站分手,田愛坐公交車走,明天她就開始上白班了,兩人說定了以後打電話聯繫。
林文珺打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馮蘭,剛拔過去,就想起來現在還沒下班,想掛電話的,那邊已經接起來了。
馮蘭在家:「餵?文珺?你找你哥啊?他還沒下班呢。」
「我不找我哥,我找你,我有個朋友想買絲巾,買的比較多,就是原來你從廠里拿的那種花色,兩百條多少錢?」
「啊?」馮蘭還轉不過彎來,她還以為林文珺打電話過來,是要說夏秀珍的事兒呢,是想請她在婆婆和小姑子之間當說客呢。
夏秀珍不知在多少老姐妹那裡吐過苦水,說二女兒去了海市發達了,就摳門不認親媽了,還放出話去:「她生這胎,我肯定是不會去照顧月子的。」
好像林文珺會求著她去。
馮蘭聽見過兩次,就勸:「媽,這話傳出去對文珺不好,有什麼事情家裡說就好了。」
夏秀珍哪會聽她的勸,林文儷翻個白眼:「怎麼?她做得出,還怕別人說啊?」
馮蘭可不傳話,勸過了就算,難道她還專門打個電話給林文珺?人家是血緣親人,她不說壞話,不挑事,就行了。
「要兩百條?」說多了不多,但絲綢廠效率不好,停了一條生產線了,要不然馮蘭也不會上班的時候在家裡。
大家都開始減少上班時間,工資也扣了一部分。
蘇城四大絲綢廠,哪個說出去牌子不是響噹噹的,可效益一年比一年差,廠里開動員會,讓工人也想辦法拓寬銷路,工人哪來的銷路。
沒想到動員會沒開兩天,還真來銷路了,馮蘭立即就問:「你朋友是幹什麼用?是自己有生意?」
「不是,是她們工會給女員工發福利,一人一條絲巾。」
那就是一錘子買賣了,馮蘭有些失望,但就算是一次性生意,那總比沒有強:「好,我現在就去廠里,看看最低價多少。」
「等等!」林文珺只猶豫了一小會,就把話說了,「大嫂,你看這事,能不能,就你跟我干。」
「我……我跟你?」
「對,我有本錢,你能拿貨,怎麼樣?」
馮蘭心裡直打鼓,她一輩子就在絲綢廠里工作,哪兒幹過這種業務。
「咱們又不是東西不好,她就是看中了才問我的,只要價格合適,這事怎麼不能辦?」林文珺勸馮蘭。
馮蘭的廠子又半死不活支撐了三年多,到最後一年已經發不出工資,99年的時候還是破產倒閉了,工人全部下崗。
馮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豁出去」,自己搞批發,進服裝來賣。
人一旦把腳邁出去,就停不下來了。
「那……那能行嘛。」
「行不行,試試再說嘛,就算不行,也不少塊肉啊。」
馮蘭放下電話在家裡轉了幾轉,林衛東一回家看見老婆團團轉,問她:「怎麼了?」
聽馮蘭一說這事,林衛東就說:「那你就去問問,你又不出錢,就是跑跑腿的,文珺不會坑你。」
馮蘭背上包出門了,讓丈夫給女兒做飯吃,走到門口碰上打小麻將回來的夏秀珍。
夏秀珍問她:「你怎麼這個時候出門?」
馮蘭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廠里有點急事,叫我過去,媽我先走了。」
問完價就在廠里打電話給林文珺,她像幹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壓低了聲音:「有一批貨,上家一直付不出尾款,廠里說我要找到銷路,就能便宜給我。」
「那花色怎麼樣?可不能過時。」
「我覺得花色不錯……」馮蘭做事一向實在,她想了想說:「那要不然我帶幾條樣品給你看看?」
反正坐車只有一個半小時。
「行,你把車次時間告訴我,我叫人去車站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