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徹底亂套。
甘躍進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侄子小斌更不用說,從小到大都是甘老太的心頭肉,他長到這麼大了,冬天還得甘老太從被子後面鑽進去給他穿襪子。
就怕凍到她的金孫。
金孫在病床前坐一會兒,甘老太都要呶著嘴讓他趕緊回去。
找不到江惠錦,甘躍進只好把弟弟弟媳婦叫來,讓弟媳婦侍候甘老太。
甘老太嘴上叫得凶,說她把兩個兒媳婦管得服服帖帖,其實小兒媳婦張艷根本不吃那一套,潑辣得很。
看見老太太躺在床上,她眉梢都要吊起來。
反正家裡的男人們是不管事的,有人的時候,她做做樣子,沒人她就往躺椅上一坐,打開電視看電視劇。
拿甘老太當擺設,想說話的時候跟她說兩句:「媽,你說這新紅樓是不好看啊,我覺得還是老紅樓夢好看。」
偶爾才伸伸手,反正老太婆現在說一句話都費勁,還怕她告狀?
老太婆是生了兩個「大孝子」,這兩個大孝子也得有耐心聽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完才行。
這麼多年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張艷也帶甘老太下樓去:「媽,你這病得多曬曬太陽。」推出去,把甘老太晾在太陽下面,自己坐在樹蔭下,還對甘老太說,「不是媽你說的嘛,曬太陽包治百病。」
張艷還專門去菜場買了油炸饊子回來,饊子是麵粉做的,細細的長條擰在一起,放在油鍋里炸酥,疊著賣。
她把油炸饊子放在鍋里煮,煮得爛爛的,再加點白糖,打個雞蛋,餵給甘老太吃:「媽吃這個,好嚼好消化。」
甘老太太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嘴巴早就吃刁了,這東西又油又甜,她都聽醫生護士說過,她這病不能吃這些,得吃有營養的。
張艷又是笑眯眯的:「媽,這不是你說的嗎?饊子是最有營養的東西,我做月子的時候不就頓頓吃這個嘛,你看,我還給你多加了個雞蛋呢。」
甘老太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終於找到機會跟兒子們說「餓」,「吃肉」。
張艷是頓頓做肉的,只不過甘老太吃不著而已,張艷把手一甩:「那我可真沒辦法,醫生說了媽不能吃那些。」
兒子孫子都勸她:「媽,你聽話,等你病好了,就能吃肉了。」
張艷看甘老太告狀,冷笑一聲:「我都是為了你好,你還要找兒子告狀啊?」
把兒子改成男人,就是甘老太年輕的時候說張艷的原話。
接下來張艷就每天都做肉,炸丸子、紅燒肉、栗子燒雞,她變著法的做。
中午就只有她跟甘老太在家,她先煮一碗饊子,放在甘老太床邊,這下連雞蛋也不給加了。自己大米飯配肉菜,吧唧著嘴兒,吃給甘老太看。
當年張艷生孩子,家裡條件在鄉下已經算不錯的,又不是困難年月了,甘老太卻在吃食上面苛扣兒媳婦,還說:「你吃得好有什麼用,你又沒奶。」
「我們小斌真是可憐,當媽的沒奶,生下來就喝奶粉。」說得好像張艷沒奶水,都是她的問題,是她沒讓甘老太的金孫吃上奶。
現在都一樣一樣還給她。
甘老太到這會兒,終於想起江惠錦的好處來,她問她兒子:「惠錦……」惠錦去哪兒了,她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她心善。
甘躍進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暴跳如雷:「她死在外頭了!」
打她的電話永遠都不接,打女兒的電話,女兒只有一句「你不是跟我斷絕關係了嗎?」。
管她們死活呢,就讓她們倆死外頭算了,反正現在有張艷照顧著媽,還找江惠錦回來幹什麼?
甘老太眼淚長流,嘴裡念念叨叨就是「惠錦」「回來」。
張艷等人走了,在床前笑得不行:「媽呀,你貓哭耗子也哭夠了吧?你這是哭給誰看呢?你上輩子折騰我,下半輩子折騰她,你也夠本了。」
江惠錦剛到南京那幾天,根本沒有時間傷感,女兒帶她買衣服,逛菜場,去街心公園,還趁著假期帶她出去玩。
好幾年了,江惠錦也沒正經在南京旅遊過。
秦淮河中山陵玄武湖雞鳴寺,天氣那麼好,玲玲還帶上野餐布和照相機,把大姨也拉出來,三個人一起野餐拍照片。
江惠錦這才發現,女兒更親近大姐,她們倆更像對母女,坐在一塊就有說不完的話。
說的那些,都是她根本聽不懂的。
江惠錦聽著聽著就走神了,她看向旁邊的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帶著小女兒出來放風箏,媽媽坐著剝水果,從保溫杯里倒茶給家人喝。
爸爸帶孩子在草坪上奔跑,江惠錦看著看著,突然想起玲玲小的時候,甘躍進從沒帶她們去過公園。
甘玲有點擔心,她跟江惠婭說:「我怕她還想回去。」
江惠婭看了妹妹一眼,對玲玲說:「她在什麼地方呆住了,就不願意挪動了,就當是治病吧,病去如抽絲。」
只要讓她換一個對象攀附,她就不會再想從前那棵「樹」。
甘玲就像對待病人那樣對待媽媽,她其實還想帶媽媽去看心理醫生的,可一提起來,媽媽就反應很激烈,覺得心理醫生是看精神病的。
她又不是精神病!
甘玲只好不提,自己去諮詢,帶她秋遊,早早定下去海南島的旅行團:「我早就想去海南了,我們過年就去暖和的地方。」
跟大姨一起,三個人過年。
江惠錦慢慢知道女兒的收入,大學的時候有獎學金,後來又有打工賺的錢,她自己又一筆退休工資。
兩個人月收入足夠還貸款和生活,只是日子緊巴一點。
江惠錦偶爾也想打聽一下,那邊怎麼樣了,但所有人都告訴她,甘躍進問都沒問過她,連江惠娟那邊也一樣。
有人頂替她的「工作」,當然沒有聯繫的必要了。
甘老太在張艷的「照顧」下,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但張艷又不會真的折騰死她,看她瘦了,還跟丈夫大伯說:「媽就是想不開,人老了生病都是常事。」
男人們回來,有吃有喝有乾淨衣服穿,看看媽身上是乾淨的,一天三頓飯又有人喂,就覺得張艷照顧得不錯。
甘老太鬧也鬧過,歪著嘴,嗚嗚的哭,她那兩個孝子是這麼說的,「媽,你也識相點,張艷不容易。」
誰也沒覺得盆里一直有髒衣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誰也沒察覺那是他們回家之前,才剛換下來的。
連鄰居都夸,像張艷這樣的好兒媳婦,那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林文珺特地打了個電話給王芳,簡單說了幾句,讓王芳勸勸江惠娟,別摻和。
林妍結婚,林文珺送了輛車當禮物。王皓結婚,江燁當然也送了輛車。
不是豪車,但也足夠小兩口用了。
王芳還聽說欠著舅舅家的錢,從來也沒還,她就跟王皓講:「以前你媽借的那些,我不管,你開口借的,就得還。」
就算還不上利息,本金也得全還回去。
她還算了一筆帳,八萬塊,他們努力攢一攢,小半年也就還上了,結婚還收了五萬塊禮金呢。
王皓自從跟她在一塊,更不管事,什麼都聽她的。看她算帳,覺得每個月的數目也不多,不影響生活,點頭答應:「行啊,那就還吧。」
原來帳在他媽手裡,後來又要攢錢付首付,現在確實能還錢了。
錢還沒攢下來,王芳不能說自己要還錢,但聽舅媽的電話,她馬上應承:「舅媽舅舅就放心吧,我會勸著媽的。」
等到江惠娟提起妹妹去南京的事兒時。
王芳一邊給王皓挾菜一邊說:「媽,你別摻和這事兒了,我看舅舅,大姨,還有小姨家都是勸離,你一個人勸和,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嘛。」
江惠娟被兒媳婦頂了這麼一句,臉色當場就不好看。
王芳臉色如常,好像就是在聊家常,還給婆婆盛了碗魚湯,湯燉得奶白奶白的,擱上點胡椒粉,她還問:「媽,魚肉是不是淡點?我去調料來。」
飛快調了蘸料出來,往桌上一擱,繼續說:「您一個人勸和,又落不下好來,三姨父跟舅舅舅媽小姨小姨父比,哪邊重?」
江惠娟不吭氣,王金龍說:「就是的,你管她幹什麼呢?別管了。」
江惠娟都不上躥下跳,江惠錦就真的在南京過起了安生日子。
玲玲的房子買在大學附近,江惠婭跟她們就隔幾條馬路,晚上一起吃飯,吃完飯散步,偶爾還會一起去看個電影。
江惠錦說:「這個新的《廬山戀》一點也不好看,還是我們以前的好看。」她更喜歡《山楂樹》和那個《唐山大地震》,一邊看一邊哭。
還跟甘玲說,她小時候,村里放電影,三分錢看一場,付不起錢,就貓在草里偷看,身上全是蚊子塊。
有姐姐,有女兒,離開原來的城市,跟甘躍進完全切斷聯繫。
江惠錦慢慢就真的很少想起甘躍進。
等去海南過年的時候,她跟女兒說:「這是我這二十幾年,過的最好的年。」
玲玲給寧寧打電話:「真的有用!」她其實沒想到,甘躍進竟然真的就沒再找,他想找其實還是有辦法的。
可他沒有,媽媽似乎也灰心了,兩邊不來往。
「慢慢來,總會脫敏的。」江寧進了媽媽的公司,負責果茶實體店的項目,她忙得連過年都沒空休息,耳朵里插著耳機打電話,「等三姑完全平靜了,再想辦法讓他們離。」
甘玲吸口氣,看著海上升起的煙火,點了點頭。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