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大將軍段毅,其實年紀並不大,如今不過也才將近五十歲而已。
但因為之前家中遭逢變故,他受打擊過重一夜白頭,頂著那一頭白髮,便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很是滄桑。
再加上如今他又斷了一臂,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煎熬下,他的精氣神便衰敗得越發厲害了。
現下已是深夜,段毅早就已經睡下了,但也只是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聽到帳外有人稟報,說葉昭英深夜來找他,想要見他一面,段毅心中不由疑惑。
「昭英他今夜不是率先回天都城中了嗎?我之前還聽他念叨著,說實在是不想在這荒郊野地里浪費時間睡覺,他要回去看他的寶貝女兒。」
「他那麼心急要歸家,怎麼不在侯府中多待些時候,這麼早就又折返回來了?」
「難不成,是侯府中出了什麼事?」
這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段毅心裡一驚,立刻披衣而起,同時對帳外那侍衛喊道:「讓武英侯進來!」
「段叔。」
葉昭英和段毅都認識好多年了,和段毅關係很是親近。
進了營帳之後,他一點兒也沒和段毅見外,都不用段毅招呼,他便抱著葉溪知在段毅的床邊坐了下來。
「你之前不是說,想要親眼看看我女兒如今長成什麼模樣了嗎?」
葉昭英笑著抬手,小心翼翼地將葉溪知頭上戴著的帽子摘下來,把葉溪知往段毅的面前推了推。
「正好溪溪今天也想要跟我一起過來看看你,我就把她也帶過來了。」
葉昭英說起葉溪知,語氣中那得意驕傲的勁兒就怎麼也遮掩不住。
「之前溪溪出生後不久,辦滿月宴的時候,你還在邊關呢,只送來了禮物,卻沒有親眼瞧見溪溪本人。」
「我之前都和你說過好多遍了,我家溪溪又漂亮,又聰明,又可愛,你還一口一個不信,非說我是吹的。」
「這會兒她人都在您面前了,您倒是好好瞧瞧,我之前夸溪溪的話有哪句誇大其詞了?」
葉昭英哼道:「我還嫌我夸的不夠多呢,把這整個乾元王朝翻個遍兒,怕是也找不出比我家溪溪更聰明更漂亮的女孩兒了。」
段毅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呢,葉溪知便被葉昭英推到了他面前。
一老一小,兩人大眼瞪著小眼。
葉溪知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眨啊眨,把段毅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像是想要看清楚這位話本里最終下場悽慘的大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段毅卻只是愣愣盯著葉溪知的小臉兒。
看葉溪知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他忍不住伸手就去碰了一下葉溪知的睫毛。
這樣特殊的「第一次接觸」別說是葉溪知懵了,連帶著抱著葉溪知的葉昭英,和一直跟在葉昭英身邊的行知也不由呆了呆。
段毅也是伸手之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奇怪,忙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有些尷尬地說道:「我這……還真是許久都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孩兒了。」
「第一眼瞅見她,我還以為是個假的年畫娃娃呢,瞧見她眨眼,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葉昭英聽著段毅的話,簡直哭笑不得。
「我女兒當然是真的了!真是個年畫娃娃,我也不能這麼穩穩噹噹抱著她呀。」
「嗯,這倒也是。」
段毅這會兒恢復了一些精神,抬手捏了捏葉溪知肉乎乎的白嫩小臉兒,調侃道:「你能得溪溪這麼漂亮的女兒,是真的得好好感謝你夫人。」
「也還好你女兒的容貌基本是隨了你夫人,沒隨你。」
葉昭英知道段毅這就是想損他。
在軍中,他們這麼互損著說話也習慣了,葉昭英壓根沒有多放在心上,只哼道:「我女兒是巧長,專挑我和夫人身上的好地方都給長了去。」
「長得好看的孩子,都是會像了父母雙方,就像我小段兄弟,那不也是巧長了你和周姨的長處?」
乍然聽到葉昭英提起他兒子和夫人,段將軍臉上的表情一僵,眸中的光芒都跟著黯淡了幾分。
「怎麼突然提起他們了?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小段兄弟……我那兒子的長相,我如今自己都快要記不清了。」
「那不行。」
葉溪知突然蹦出來的一句話,讓段毅驚訝地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落到葉溪知的身上,就見葉溪知坐在葉昭英的懷裡,揚起小臉兒瞅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段爺爺,你得,好好回想一下,我小段叔叔,到底長什麼樣子呀。」
她說著,轉頭看向一直低頭站在葉昭英身旁的行知。
「最好,還能想起,小段叔叔,小時候,長什麼模樣。」
「你看看。」
葉溪知伸手拉住行知的衣袖,將緊張到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腳的行知拉到了段毅的面前。
「看看他,和小段叔叔,年輕的時候,像不像。」
行知從進了營帳之後,就一直非常安靜,自始至終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
若非葉溪知主動提起,並把行知拉到了他面前,段毅之前甚至都差點兒忽視了他。
聽到葉溪知的話,段毅下意識地轉頭朝行知看去。
行知在葉溪知的催促下,摘下帽子露出面容。
在看清楚行知模樣的那一刻,段毅激動地猛然下地站了起來。
「你……你……」
段毅僅剩的那一條右臂緊緊攥著行知的胳膊。
他雙眼此時已經變得一片猩紅,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行知,唇瓣顫抖張合著,幾次想要開口問些什麼,卻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來。
最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猛地鬆開握著行知手臂的手,蒲扇一般的大手閃電般伸出,一把扯開了行知的衣領。
看到行知右側脖頸靠近鎖骨位置的那顆紅痣時,段毅卻又像是被燙了手一般,飛快把自己的手給縮了回去不說,連帶著人都往後退了好幾步。
膝彎撞到床鋪,他一個沒站穩,整個人重重跌坐在床榻上。
「他……這個孩子他……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