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述輕手輕腳地推開顧寧昭房間的門。
這是他第二次進這裡。
上一次，他在這認回了女兒。
而這一次，他在這……不知道會不會失去這個女兒。
昭昭的房間不大，和雲氏家裡的比起來，可以說小得多。
連十平米都不到的小空間裡，是她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一張床，一張桌，一台電腦。
沒什麼東西，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但她卻在進入實驗室之前，在這待了兩天。
雲述緩步走進，在那張小床邊坐下，手掌摩挲著床面。上面鋪著乾淨卻能看出洗了很多遍的床單，被子整齊地疊了起來。
他的昭昭獨自一人的時候，成長得很好。
其實房間裡沒什麼東西，環視一圈也就看完了。
雲述的視線從桌上擺放著的書籍上掃過，大部分都是有關軍用器械的，其中夾著本和它們風格完全不同的菜譜大全。
昭昭她在學做飯？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雲述沒有多想就被亮起的電腦屏幕吸引住了目光。
他踱步過去，移動滑鼠。
不用輸入密碼，電腦自動進入桌面。
瑩瑩藍光映在他臉上，滑鼠雙擊兩下，點開了放在桌面正中間的那個圖標。
……
實驗室外。
白狐就這麼看著盛熠一動不動地站了將近半個小時，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從七號槍下唯一活著回去的，就是你吧。」
好似聽見了關鍵字才能啟動的機器人，盛熠緩緩轉頭，黯淡無光的眼睛和她對上。
「是。」
「七號她的槍法從來沒有失過準頭，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天之後，她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我們知道，她懊惱了很久。」
說起當年，白狐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
「這麼重要的文件被盜，老師雖然沒有說她，還讓她不用在意，但是七號她覺得自己給老師闖禍了。」
「那天之後，她就開始沒日沒夜地練槍。一去戈壁里就是好幾天。就那麼不吃不喝地趴在無人區里，狩獵那片戈壁里的狼。」
「後來還是老師看不過去，親自去把她帶回來的。那之後，七號的槍法突飛猛進，基地里沒人能和她比。」
盛熠眼底漸漸染上些光和溫度。
「她總是這麼要強。」
「是啊，這麼要強的她從來不把自己的痛苦和脆弱展露出來。即便是被疼痛折磨了一整夜，第二天她依舊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出現在我們面前。」
「但就是這樣的她，在去年從華國回來的那天，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失落和迷茫，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的樣子。」
「而這樣的表情，在兩天前她回到基地的時候我又再一次看見了。」
「我想，我現在知道是因為什麼。」
盛熠楞楞出聲：「因為……什麼？」
白狐：「因為你，因為你們。」
「小熠。」
身後，忽地響起雲述的聲音。
盛熠抬眸看去，見雲述從不遠處走來，站到他面前，眼裡是辨不明的神色。
「去昭昭房間看看吧，那兒有她留給你的東西。」
盛熠眼裡眸色茫然。
「給我的？」
雲述朝他微微頷首，「嗯，去看看吧。」
「……好。」
盛熠不知道顧寧昭的房間在哪兒，白狐便帶著他過去。帶他進了房間後，替他關上了門。
時隔六年，他再一次進了灰金十三角基地。
卻是以這樣的方式，見到了她的房間。
一進來，盛熠就看見了打開的電腦。
屏幕上有一個打開的頁面。
他走近兩步，逐漸看清了這個頁面顯示的是什麼。
【嗯，我很快就回來了。】
【吃飯了嗎？】
【好好休息，晚安。】
【春天快來了，如果在院子裡種點花的話應該會很好看吧。】
【記得多陪陪爺爺。】
【你包的餃子雖然丑，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別總是忙工作，也要記得休息。】
【盛熠，我想你了。】
【盛熠，我愛你。】
這是一款AI自動回復軟體。
能根據庫里設置好的語句，自動生成回復的消息。
許是時間緊，做得不是那麼完善。
所以，他收到的那些信息里的語氣顯得有不自然，叫他看出了端倪。
又或許……她從一開始就猜到了他會發現。
沒想過瞞著他，不過是借這款軟體拖延一點時間，好讓他們在她進入實驗室之後才到。
這款軟體，是為他做的。
這裡面的語句，是她一條一條打上去的。
是她想說的，卻沒說的話。
是她借著軟體，將從未宣之於口的愛意全部告訴了他。
光線昏暗的小房間裡，啜泣聲隱隱。
「我才不要AI回復的……」
「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你愛我。
過了許久，盛熠起身。
關掉軟體要轉身出門，餘光掃過桌上的那一堆書，看見中間的那本菜譜大全，腳步頓住。
他走過去，伸手抽出來。
書頁有被翻折的痕跡，有幾頁的書角還被折了起來。
他找到被折的那一頁，翻開。
目光觸及頁面上那道菜譜，上面有用筆標註過。
是她的字，寫著——
【肉片可提前用雞蛋液揉捏，會更嫩，他愛吃嫩的。】
盛熠指尖發麻，翻開下一頁被折過的書頁。
【他不太能吃辣，辣椒要少放。】
【胡蘿蔔對眼睛好，他經常對著電腦，要多吃。】
盛熠再也看不下去。
合上書，垂頭捂住眼睛。
在他還不會做飯的時候，她早就已經想好了由她來做。
而他，什麼都不知道。
她也未曾提過一句。
……
「咚咚。」
房門被敲響。
「盛熠，」
是白狐的聲音。
「實驗室里傳消息出來了。」
盛熠猛地抬頭，打開房門。
「說什麼了？是不是昭昭要出來了？治好了對不對？」
他眼睛緊緊盯著白狐，一下都沒有眨。
直到看見她不妙的臉色，眼裡的光一點點地沉下去。
白狐：「實驗室里傳出消息，說七號她身體各項機能數據……都在下降。」
盛熠瞳孔猛然一縮，不管不顧地揪住白狐的衣領。
「現在、立刻開門！」
白狐皺眉，「你先放開我，七號還沒死，現在還不是最壞的情況。」
「那你告訴我什麼是最壞的情況？要等到裡面說她心跳停了，說她死了，我才能進去看到她嗎？！」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他，青色的胡茬長了出來。雙眼猩紅，像個瘋子。
「你不開，那我來。」
盛熠鬆開手，毅然掉頭往另一個方向大步流星地去。
白狐直覺不妙，「你要去哪兒？」
盛熠沒有回她，直到他走到一個看似普通的門前，白狐才知道他想做什麼。
「開門，這個門總能開吧。」
「你瘋了？」
白狐擋在門前，仰著頭看他。
「你想炸了實驗室？」
盛熠神情偏執瘋狂，「我是要炸門。」
「既然門打不開，那就炸了。炸了，我就能把昭昭帶出來。」
他雙眼一片死寂。
已經到了不管不顧的地步。
「七號還在裡面，你能控制好炸藥的威力嗎？你能確保不會傷到裡面的七號和其他研究人員嗎？」
白狐極力勸阻。
「再等等，說不定有轉機呢？」
「我等不起，」
盛熠語氣森然。
「我現在就要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