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熠睡覺的摺疊床從實驗室外,挪到了實驗室裡面。
挨著透明隔離房。
誰也不知道盛熠什麼時候睡的,又是什麼時候醒的,又或者他根本沒睡。
因為每次有人過來看顧寧昭的時候,他總是在床邊坐著。
這一坐便是兩天兩夜。
很快到了林霽說的第三天。
可顧寧昭還是沒有要甦醒的跡象。
盛熠的神經一天比一天緊繃,臉色一天比一天憔悴。整個人的生機都仿若被抽離,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體。
「林小姐。」
盛熠還是忍不住來找了林霽。
「你說的三天只剩下一天了,可昭昭她……還是沒有動靜,你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他低垂著腦袋,一向挺拔的脊背都仿佛佝僂了幾分。
冷白的面龐瘦削,更顯輪廓分明。
他黑黝黝的雙眸緊盯著林霽,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聲音低沉沙啞,低得幾近氣聲。
林霽身為醫者,看到他這樣不贊同地皺起眉頭。
「你這兩天沒吃飯沒喝水嗎?」
不然怎麼能憔悴成這個樣子,好像下一秒就能倒下。
盛熠嘴唇發乾。
「吃了,只是吃的不多。」
他知道他得撐著等到昭昭醒來,他不能讓自己有事。
可他是真的吃不下去,只能硬塞著下去幾口。
只能說是不讓自己餓死的程度。
以前在八一七處的時候出任務,也常有長時間沒法進食的情況。
現在他還撐得住。
林霽和顧九安對視一眼,知道他們再怎麼說盛熠也聽不進去。
她斟酌著開口。
「那天我檢查過小七的身體,確實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健康得是個正常人的水平。三魂七魄也都俱全,並沒有丟失。」
她用靈力給顧寧昭探查過,還用靈力滋養了她半天時間。
就算是重傷昏迷不醒的人,被靈力滋養過這幾天也差不過該醒了。
所以她才說三天之內。
只是沒想到,這次與她的判斷有些出入。
「還有最後一天,如果明日小七還是沒醒,我再去一次。」
上次為顧寧昭滋養身體,耗費了她不少靈力。
經過兩天的調息修養,有回來一點。
但如果再耗費一次,恐怕她和九安無法原計劃返回,得在這個世界多停留幾日了。
「你這兩天都在小七身邊同她說話嗎?她有沒有什麼細微的動作?」
盛熠眼神黯淡。
「沒有、什麼都沒有。」
林霽肅了神色,「她現在應該處於能聽見外界聲音的狀態,你說些她在乎關心的人和事,比如她想做但沒做的,再比如她想見但沒見的人。」
盛熠眉頭一動。
「想見但……沒見的人。」
緩緩抬頭,視線悄然落在顧九安身上。
「林小姐,我能問你借顧先生一會兒嗎?」
林霽聞言明白過來。
她微微頷首。
「九安,你去看看小七吧。也許,她是在等你。」
透明隔離房裡。
顧九安放輕了腳步,在病床邊站定。他負手而立,垂下眼睫望著床上躺著的顧寧昭時目光柔和。
「小七,我們有快三年沒見了吧。」
他聲音很輕,但在封閉的隔離房裡足夠清晰。
「雖然只有三年,但你好像長大了些。比起我剛見到你時瘦瘦小小的模樣,現在已經變成大姑娘了。」
「只是……還是那麼要強。」
顧九安彎腰坐下,語調輕緩。
「那會兒在東南亞撿到你時,你就像是一隻渾身長滿了刺的小豹子,警惕性很強,充滿了攻擊性。
我那個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你很像我剛認識時的林霽。她當時也像那時的你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敵意。」
「對了,你還不知道林霽是誰吧。她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妻子。我和她已經認識好長好長時間了,但有次我不小心弄丟了她,我來這兒就是為了來尋找她的。」
「你和她的經歷很像,我沒能早點遇到她、保護她。但我碰見了尚且年幼的你,所以我把你帶回了灰金十三角。」
「其實灰金十三角是我為了林霽創立的,想讓像曾經的她那樣被世界遺棄的孩子也有個家。」
「但我沒法在這兒待太久,我得儘快找到她。我們小七知道老師最不喜歡離別時的悲傷,所以,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當然,老師也要向小七道歉。我的離開好像對你、對你們造成了二次傷害,是我沒有考慮妥當,對不起。」
「但好在,我們小七遇到了很愛你的人。你有了真正的家人,有了愛你的朋友,有了同我和林霽一樣可以相伴的愛人。」
「老師很為你開心。」
顧九安轉頭,通過隔離房的透明玻璃望向實驗室門外立著的那道身影。
「我能看得出他很在乎你、很愛你,將你視作自己的生命。你睡著的這些日子,他挺辛苦的,我看著都不忍心。」
「我們小七看似冷淡實則心腸很軟,應該很捨不得讓他傷心吧。」
「所以,快點醒來吧,不要讓他等急了。」
話音輕飄飄地落下。
顧九安起身,幫顧寧昭掖了掖被子。
「小七,我不知道還能在這兒待多久。如果能在離開前,和我們小七、和白狐她們再一起吃頓飯就好了。」
「我們小七每年都能給我帶新年禮物,那今年的新年禮物,老師就想要這個,小七能給吧?」
「……能。」
寂靜得幾近只有呼吸聲的隔離房裡,忽地響起極弱的兩個字。
像是從遠方飄來,讓人懷疑是幻聽。
顧九安身體驟然頓住。
眼中,病床上躺著的顧寧昭緊閉的雙眸,眼睫顫了兩下似是抖落了積攢的雪花,迎來初春,緩緩睜開。
刺目的光線讓她眯著眼睛,等適應了之後才徹底睜開眼睛。
虛焦的眼神落在身前的身影上,逐漸凝實。
「老師……」
好久沒有開口說話,顧寧昭聲音喑啞。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聒噪了?」
她說得很慢很輕。
但顧九安聽得很清楚。
他神色驚喜,「小七,你醒了!」
顧寧昭小幅度地點頭,嗯了聲。「再不醒,我的耳朵……就要起繭子了。」
她還躺著,視線放遠。
隱隱望見不遠處的光里那道背影。
顧九安順著她看去,眸色溫和。
「你這個男朋友啊,這些天可擔心壞了。你出事的消息,也是他找到方法然後告訴我的。」
「他在這坐了整整兩天,見你還不醒就讓我來同你說話,想讓我叫醒你。」
顧寧昭眉目怔然。
「難怪……」
她昏迷的這些天總是感覺能聽見盛熠的聲音。
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晰。
但她能感覺到,他就在身邊。
「那我現在去叫他過來。」
顧九安就要走出隔離房去喊盛熠。
「老師,等一下。」
顧寧昭撐著從床上坐起來,顧九安上前一步扶她。
「你睡了那麼久,現在能走嗎?」
他大概猜到她想做什麼了。
「我可以。」
醒來的時候雖然覺得有點昏沉,四肢略顯無力。但下床走一會兒,還是可以的。
她對自己的身體素質很清楚。
「老師,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去找他。」
「好。」
顧九安見她雙腳踩到地面上,還算站得穩定便放下了心。
走出隔離房,往實驗室門外去。
盛熠聽到身後的動靜,倏然轉身,見顧九安從裡面出來,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好。
「昭昭她……」
顧九安看著他沉默了半晌。
盛熠的心像是往無盡的深海里沉。
如果連昭昭最想見的老師顧九安都喚不醒她,那她……
「老師,你就別逗他了。」
忽地,一道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
盛熠像是被雷瞬間劈中,直愣愣地定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剛才的聲音……是昭昭的。
他不會聽錯。
昭昭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可顧九安這副表情不是沒喚醒昭昭麼?那昭昭不是應該還躺在隔離房裡的病床上麼?
怎麼會……
顧九安揚起帶著些狡黠的笑。
「我這不是想看看他是不是機器人,畢竟這幾天這小子可是一直都是一個哭喪著的表情,整得跟面癱了似的。」
他往邊上挪了一步,露出身後被遮擋住的顧寧昭。
她就站在那兒。
睜著眼睛,會說話。
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而是鮮活的,有力量的。
盛熠腳步好像被強力膠粘住,直勾勾地看著不遠處的顧寧昭,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一瞬間她會在那兒消失。
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怎麼變傻了?」
顧寧昭出聲。
眼尾微彎。
「傻了的盛熠我可不要。」
他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像是解開他定身咒的咒語。
盛熠艱難地邁開步子朝她堅定地走去。
一步、兩步……直到奔跑起來。
跑到她身前,想一把將她擁住。卻又怕是泡影一碰就散,硬生生止住腳步。
他抬手,試探性地去觸碰她的臉頰。
掌心處是柔軟的溫熱的。
是她的溫度。
「真的是你……」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她緊緊地攬入懷中。
「你真的醒了。」
他埋在她肩窩。
顧寧昭感覺到脖子那兒的一點兒濕潤。
怔愣了下。
隨即抬手回報。
「嗯,我醒了,盛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