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倉庫的負責人,徐可可有幸第二天參加了廠子裡的管理層會議。
會議室不大,前面牆上寫著紅色標語,抓革命促生產,為人民服務
最前面面對眾人擺了兩張桌子,坐了三位廠領導幹部。中間是廠辦的吳主任,也就是這次會議的主持人。
他的左邊是廠里的廠長,豎著坐的是各科室的科長,右邊的杜廠長是抓生產的,他那邊坐的是幾位車間主任。
這排列,讓徐可可想到了,文武大臣分列兩班。
徐可可走進去,也沒多想她該算哪一邊的。就直接溜邊坐在離後門最近的,最後一個位置。
挨著她坐的是統計科的老科長。是個姓孫的小老頭,他弓著背,戴著厚圓眼鏡,頭都快趴到桌上的本子上了。
拿著只鉛筆奮筆疾書,也看不出他在記什麼。放在桌上的兩個胳膊上,還戴著碎花套袖。
徐可可的位置剛好能看到,他耳邊拿白膠布纏著的眼鏡腿。
最先發言的是廠辦的吳主任,喊了半天口號,什麼我們要超額完成任務,要響應市裡的要求苦幹實幹。
說了半天的空話後,吳主任終於提出一個實質性的要求,經廠辦決定,從現在起連續加班苦幹一百天。
他說出這話,下面就一片的死寂。
「怎麼又要加班,有這個必要嘛,咱們現在給信達鞋廠做加工,他們這批鞋本來就沒有時間要求。為什麼我們還要加班加點的趕進度。
正常做,完全來的及。這樣不斷的加班,工人根本吃不消。」
坐在最前面的車間主任劉梅最先跳出來反對。
吳主任拿著他的英雄鋼筆,點著攤在他面前的本子,「現在全市都在搞大幹一百天,咱們廠也不能落後。信達廠的活幹完了,我們可以先干出來存著。就放在倉庫。反正鞋這東西也壞不了。
好多職工都問我,人家別的廠子怎麼搞的如火如荼的,到了咱們廠子,一點水花都沒有。咱們這些當領導的不慚愧嘛。我們不能剝奪勞動人民工作的權利,打擊他們的工作積極性啊。」
雖然覺著提這要求的工人腦子有毛病,但是有原主的那個要求墊底,現在徐可可對這個時代的工人覺悟已經麻木了。
很明顯,劉梅對打擊工人工作積極性,剝奪勞動人民工作權利,這樣的帽子,她也不敢接。雖然不服氣,卻還是閉了嘴。
這時候杜廠長出來支持了劉梅的想法。他也認為沒必要加班。
有了他的發言,其他的幾位車間主任,也都紛紛表示不認可這種做法。
吳主任一人戰幾人,很快落了下風。
「咳!咳!」,廠子裡的陳廠長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好的,都是為了廠子好嘛。我們為了工作,有爭辯是應當的。
我建議,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搞個挑燈夜戰一百天。繼續三班倒,這樣工人既不用加班,又響應了大幹苦幹一百天的號召。」
這話一說完,就得了大部分科長的贊同。從他們這些人臉上討好的表情,就能看出來,這位書記應當是有些來頭的。
再看車間主任那邊,全是一副大勢已去,不想多說的樣子。
幾句話下來,挑燈夜戰這事就這麼定了。
徐可可從那天就想不通,一個皮鞋廠為什麼隔三岔五的就要上三班。而且眼看著就要被合併了,怎麼還要天天加班加點,他們有那麼大的工作量嘛。
眼前台上這兩人,一個建議,一個變通,倒是真會玩啊。
不管這些作出來的鞋,最後怎麼銷售,去哪兒。哪怕多做出來囤在倉庫也要干。
這樣乾的原因,就是為了一個口號。為了好聽,為了一點子政績。這形式主義,算是讓這些人玩明白了。
「孫科長,咱們要加班嘛?」徐可可湊到孫科長旁邊小聲問。
孫科長沒想到有人跟他說話,轉過臉時,透過厚眼鏡片都能看到他眼裡的驚恐。
徐可可也正好看到了他一直在記的東西,用過的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寫的全是革命詩詞。
他沖徐可可點點頭,因為一直沒出聲,聲音有些嘶啞。「當然要加。」
怕驚動別人,他快速在紙上寫了兩個字給徐可可看,睡覺
這下徐可可徹底明白了,廠子裡一線的工人,加班加點,累死累活。上面科室的人,倒著班在辦公室睡覺。
所以這個廠子最後被吞併,不是無緣無故的。
徐可可舉起手,把孫科長驚的眼鏡直接滑了下來。
杜廠長忙示意她發言。
「為了配合廠子工作,我們倉庫準備響應號召,大幹實幹。一線工人那麼辛苦,我們不能沒有作為。像我們倉庫年老失修,牆面受潮,正好可以藉機修整。只是我們倉庫人手不夠,老的老,殘的殘,需要廠領導幫我們調配人員,在財力和人力上給我們一些支持。」
徐可可一說完,別人沒反應杜廠長一拍桌子,
「說的好,各科室就該像倉庫學習。這樣為了支持你的工作,各科室不是每天也要安排三班倒嘛。那就把晚上那班的人抽出來去倉庫幫忙。各科室所有人,包括廠辦都要參加。小曾師傅你來統一安排。你要是缺什麼東西,就打申請。廠子裡全面配合。」
看到書記的和主任都在看他,杜廠長鼓足幹勁道,「不是要勞動嘛,那正好,咱們大家一起來勞動。」
其他人還沒來的及反應,杜廠長已經拍板定了。
看著各科室看向自己的眼神,徐可可在心裡罵了句。這個老狐狸,他把自己賣了。
趁她沒注意,昨天杜毅把她寫的建議書拿了回去。早上一早就跟她通風報信。
說他的廠長叔叔說了,今天會讓人通知她去開會。讓她在會上見機而動,提出整改的要求,然後,他會給她安排人手和錢。
這就是他給自己按排的人手,科室這些人都想好了,晚上值班要睡覺了。現在成了去倉庫幹活,估計人家現在吃了她的心都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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