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⑤

2024-08-17 02:24:58 作者: 南書百城
  開始籌備婚禮之後,姜竹瀝沒再怎麼見過程西西。

  小閨蜜上部網劇小爆一把,資源突然好了起來,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在確認姜竹瀝安全無虞之後,她安安心心地把她放在了段白焰的狼宅子裡,沒再怎麼管過她。

  所以姜竹瀝竟然都不知道……

  「他們現在已經這麼親密了嗎?」她眨眨眼,嘟囔著勾住段白焰的小指,停住腳步,「我們不要過去了。」

  段白焰沒有意見。

  夜幕已至,兩個人並肩往回走,海風帶起四散的長髮,姜竹瀝突然想起:「小白,熊恪現在在做什麼?」

  過年時,兩個人見過爺爺之後,熊恪就離開了段家。

  她先入為主地以為,是他自己辭去了這份工作。

  「說實話……我不太清楚。」段白焰想了想,「我只知道熊恪以前跟我爺爺簽過一個協議,我結婚之後,如果他想走,就能離開段家。」

  微頓,他問,「你在擔心程西西?」

  「嗯。」姜竹瀝低下頭,踩著廣袤柔軟的沙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現在回憶一下才發現,雖然認識熊恪很多年了,但我好像對他一無所知。」

  段白焰眼皮一撩:「你對我知無不盡就夠了。」

  他的控制欲像病一樣,仿佛隨時隨地都能被狗附身。姜竹瀝哭笑不得:「西西的前任是個渣男,我想替她謹慎一點。」

  「這個你不用擔心。」段白焰從善如流,非常肯定,「熊恪是個老實人,只要答應跟程西西在一起,他就綠不了別人。」

  姜竹瀝:「……」

  怎麼聽起來像是在罵人。

  他們走出去的距離不遠,散步回來的速度也很快。

  視線里浮現出酒店影影綽綽的燈影,腳邊浪花推土機似的來來去去,頭頂滿天繁星欲墮,姜竹瀝突然有些感慨,輕聲道:「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呀。」

  他強調:「我們已經結婚了。」

  姜竹瀝笑著搡他一下,正欲開口,段白焰突然捂著胸口躬下身去。

  一切突如其來又猝不及防,姜竹瀝短暫地愣了半秒,飛快地扶著他就地坐下,把他所有口袋上上下下翻個遍。

  然而沒有。

  他被她提醒了太多遍,出門不再作死,乖乖地把藥放在每一件衣服的口袋裡——可是剛剛出門散步,他沒有帶外套。

  段白焰一手扶著她,另一隻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喉嚨,手背上青筋暴突,唇角迅速泛紫。

  「小白——」酒店離這裡並不遠,姜竹瀝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卻不確定他現在能不能聽清自己在說什麼,「我回酒店給你拿藥,你就在這兒等等我,可以嗎?」

  段白焰額頭上迅速凝聚出巨大的汗珠。

  他的病沒有小時候那麼嚴重了,尚且能有緩衝時間,只不過說話仍然斷斷續續:「我沒……沒事,你……你去……」

  姜竹瀝來不及多想,攥住裙擺,飛快地跑到酒店,又飛快地跑回來。

  等她回來的時候,段白焰已經被熊恪放倒了,他用四十五度的角度撐著他的背,習慣性地,像過去十幾年一樣,將藥按到他的鼻端。


  浪花拍打礁石,銀河氣勢洶洶,世界靜謐而平穩。

  段白焰滿頭大汗,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姜竹瀝連忙從熊恪懷裡接手段白焰,把他放到自己懷裡。

  「段導。」程西西攥住大熊先生的手臂,眼睛緊張地眨啊眨,「你現在好點兒了嗎?」

  段白焰平復呼吸,頓了頓,啞聲道:「……沒事,謝謝你們。」

  然後他安撫般地,握住姜竹瀝的手。

  「剛剛好危險。」程西西以前沒見過他犯病,咽咽嗓子,小聲問,「哮喘治不好嗎?」

  「理論上來說,早期是可以的。」熊恪看她一眼,低聲解釋,「但小少爺錯過了治療的黃金期,只能靠藥物控制。」

  姜竹瀝沒有說話,像一個柔軟的人形支架,撐著段白焰,默不作聲地幫他按摩後背。

  然而程西西的關注點已經開始跑偏:「你為什麼總是叫段導『小少爺』?」

  「……」

  他無法接話,她卻很認真:「我跟你說,你可能不知道,這個稱呼很封建的。」

  「……」

  程西西想了又想,又壯著膽子,好奇地問:「你是不是還管段爺爺叫『老爺』……?」

  熊恪:「……」

  他僵硬地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頭頂冒出一個巨大的感嘆號。

  但氣氛卻突然輕鬆下來。

  段白焰短暫地休息了一陣,帶姜竹瀝返回宴會廳。

  婚禮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住一起,歡迎晚宴結束之後,姜竹瀝要跟父母下榻另一家酒店。

  車停在門口,明叔叔和母親已經在車上等候。

  姜竹瀝走出去幾步,又不放心地跑回來,敲敲段白焰的車窗。

  司機降下車窗。

  「小白。」

  段白焰每次犯病都耗盡精力,拼命呼吸比做愛累得多,現在他坐在后座,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一聽到她的聲音,他立刻清醒過來,抬起眼:「怎麼了?」

  「我跟你一起走吧。」姜竹瀝兩隻手扣在門上,小聲提議,「等到清晨,再偷偷從你的住處離開。」

  他的父母都太過於不靠譜,熊恪現在又不在身邊,她擔心他半夜犯病,身邊連一個能照顧的人都沒有。

  段白焰微怔,覺得她像是舉起加農炮,往他心臟的地方開了一炮。

  他捂著自己軟乎乎稀巴爛的小心心,打開車門,讓她坐上來:「你坐下說。」

  「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姜竹瀝鑽進車后座,擔憂地摸摸他的額頭,「萬一你晚上犯病,身邊有個人會好很多。」

  段白焰看著她,心情有些微妙又有些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你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低著頭,捏著他的手碎碎念,像個嘮叨的小老太婆,「還是因為在海邊吹了冷風?……也可能是穿得太少了,等回到酒店,我給你煮一點熱熱的東……」

  段白焰垂眼看著她,下一秒,毫無徵兆地吻了上來。

  她的眼睛蹭地睜大。


  ——淺嘗輒止的一個吻。

  他的唇像一片羽毛,從她唇上離開,又在唇角碰了碰。

  「你太好看了。」段白焰離她很近,唇角蒼白,解釋道,「我忍不住。」

  姜竹瀝的眼睛睜得圓滾滾。

  「比起父母……果然還是這個病更折磨人。」他嘆息,「疾病才是最消磨人意志的東西。」

  少年時代大量的檢查與藥物治療,把他骨子裡的溫情都消磨掉了。

  「……但我還是很幸運。」他像是自言自語,前半句話聲音很輕。

  微頓,轉過來輕拍她的手:「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脆弱,如果半夜發病,我會第一時間叫前台服務。」

  姜竹瀝還想說什麼。

  「竹瀝。」他低頭,唇在她手背上碰一碰,「給我一個機會吧。」

  ——「讓我給你一個完整的,完美的婚禮。」

  ***

  姜竹瀝難得地失眠了。

  回去之後,她給段白焰發消息,如果身體狀況不佳,婚禮時間再往後推一推也可以的。

  然而他在這件事情上意外地固執。

  她昏昏沉沉的,這晚幾乎沒怎麼睡,一大早就被撈起來化妝、換衣服。

  ——禮服是定製的,來自一位很難預約到的設計師,白色的大裙擺,大刀闊斧的剪裁,細節處精緻又可愛,穿起來大方漂亮,是她和他都喜歡的那個類型。

  然而婚禮的過程太過於繁瑣,踩吉時、敬茶,姜竹瀝按照流程走過一遍,最擔心的還是段白焰的身體狀況。

  一直到車上,只剩他們兩個人,她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段先生。」姜竹瀝像模像樣地壓低聲音,不安分地去拽他的手指,「你今天的身體還好嗎?」

  段白焰眼裡浮起笑意:「你說呢?」

  他穿著高定的正裝,西裝挺括,看起來很精神,其實前一晚也一宿沒睡。

  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別的什麼,他靠在床上翻自己搬家換婚房時找到的、以前的舊信封,不知不覺就看了一夜。

  「我覺得我很好。」段白焰說著,指尖落到她眼角,「但你看起來有些困。」

  眼睛外圍能靠化妝補救,眼睛裡面卻不能。

  她的眼神泄露疲憊,有些不自在地將視線轉移開,小聲嘟囔:「結婚太麻煩了……」

  「嗯。」段白焰贊成,「這輩子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結了。」

  舉辦婚禮的地方也靠近海邊,姜竹瀝和段白焰親手定製了婚禮的每一個部分,整體風格偏森系,選用的糖盒是卡通造型,一隻陶瓷松鼠和一隻陶瓷大尾巴狼。

  請柬和簽到台的方案拗不過段爺爺,最後還是選定了他之前的設計之一,段白焰不死心地在內頁加了兩個淺淺的手繪動物影子,封面下方寫著一排小字:關於一隻松鼠和一匹狼的故事。

  程西西拿到請柬時,曾經發出大笑:「太可愛了!」

  然而眼下真的置身場內,姜竹瀝又有些緊張。所有目光凝聚在她一個人身上,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直到段白焰牽住她的手。


  他的氣息很熱,姜竹瀝耳尖發燙,突然聽不到司儀在說什麼了。

  像之前安排好的那樣,他們逐一進行婚禮環節。

  唯一被縮短的部分是父母致辭,姜家父母無話可說,而段白焰的母親從頭到尾沒有出現,仿佛沒有生過他這個兒子。

  所以司儀還給段白焰預留了一個小小的發言環節,他看起來心情很好,春風得意,儀表堂堂,似乎還是少年模樣。

  段白焰接過麥克風,朋友們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下去,屏住呼吸,聽他說。

  「我原本準備了很多話,很長的腹稿,但是現在……」他拿著麥克風,目光若有似無地在姜竹瀝身上掃來掃去,她安靜地望著他,腰肢被禮服掐得很細,眉眼彎成月牙。

  「你站到我身邊的時候,我背的稿子全忘了,想先講一件舊事。」

  即使拿著麥克風,他的聲音也不大,聲線低沉,像一位訴諸心事的少年。

  席間傳出低而細碎的笑聲,笑完之後,又被小段導二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真誠感動。

  「我高中的時候,有一年,你過生日。當時我們流行在班上傳那個信紙……傳著寫祝福語,最後一個傳到我,但是我不在。」

  姜竹瀝眨眨眼,立刻想起來了。

  就是那天她氣鼓鼓地發消息威脅他要去告老師,他回了一句,「我跑著來追。」

  「其實我當時……」段白焰微微頓了一下,「是給你寫了祝福語的。」

  姜竹瀝的眼睛蹭地一亮。

  「我單獨找了張信紙,沒跟其他人寫在一起。」他說著,還真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紙,「但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給你,拖到現在。」

  姜竹瀝小聲接話:「因為你是個超級彆扭的人。」

  段白焰含笑睨她一眼:「我現在讀給你聽。」

  滿座賓客屏住呼吸,四周落針可聞。

  「姜竹瀝。」他聲線清和,「沒想到你這麼快也要十八歲了,這兩年我看你喝了很多牛奶,偶爾還偷偷吃木瓜,但是多麼遺憾,你依然沒有胸。」

  程西西還是沒憋住,捂著臉笑了起來。

  姜竹瀝好氣又好笑,很想當著這麼多人踢他一腳。

  然而下一秒,他說:「但沒有胸也是好的,你的可愛值並不會因此減少,何況你的青春期已經快要過去了,不必頻頻為此煩惱。胸小能減少很多疾病——說到疾病,我被頑疾困擾了很多年,你大概也了解一些,疾病令人痛苦不堪,希望你永遠沒有機會與那些毫無人性的機器打交道。」

  姜竹瀝不知道他寫起信來竟然是這麼個調調,覺得有趣極了。

  他高中時是個文藝青年,現在依然是。這些句子看起來很幼稚,但如今讀起來也並不違和。

  姜竹瀝抱著捧花,心慢慢安靜下來。那是少年的心意,也是遲到十年之後,種在純白年代裡、終於結果的紅豆。

  「我猜你過去十八年過得並不算太好——當然這也只是猜測,我並沒有無意間撞見什麼不該看見的畫面與情境,也沒有冷漠無情地走開。請你相信,我由衷地祝願你平安喜樂、福壽雙全,我的朋友。」

  他還在叨叨叨地讀,「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記住,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給人寫信,我想它的意義應該不啻於人生的第一封情書,希望你好好保存。接下來每隔十年,我都會去找你檢查,看你還有沒有留著它——如果你弄丟了,我們就絕交。」


  宴會廳內的氣氛愈發愉悅,程西西已經笑癱在熊恪肩頭。

  姜竹瀝也想笑,她忍不住:「你閉嘴吧,把麥克風還給司儀好嗎?」

  段白焰將信重新折起來,他一動不動,安靜地看著她。

  「我當時想給你。」他說,「但是在送出去之前,突然後悔了。」

  「為什麼?」

  「因為怕你弄丟。」他的眼睛深沉得像一片海,聲音低而認真,「我不想跟你絕交。」

  賓客們慢慢又安靜下去。

  姜竹瀝知道,這就是他此前說的,婚禮上才能送的禮物了。

  她有些感動,眼睛眨啊眨:「你讀完了嗎?」

  「還有最後一句。」

  風聲穿庭,空氣中花香四散。

  窗外陽光正好,光影清斜,大片的日光傾瀉在他肩頭,模糊而溫暖。

  他放下麥克風,上前一步,在賓客們低低的呼聲中,俯身低頭,對著她吻下去——

  「時光無法永駐,但你我生生不息。」

  ——婚禮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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