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事②

2024-08-17 02:24:58 作者: 南書百城
  山林間景色宜人,湖光山色交相掩映,樹木撐開巨大的樹冠,擋住灼灼的暑氣。閱讀М

  姜竹瀝貪涼,在屋外玩了會兒水,才回到屋內。

  她回去的時候,菜已經上齊了,段白焰坐在原地沒有動筷子,面前擺滿當地的山珍。

  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香氣,姜竹瀝小跑過去坐下,找到香氣來源,忍不住誇讚:「這是玉竹老鴨湯嗎?好香。」

  「嗯。」段白焰抿著唇幫她盛湯,勺子沉到底,清亮的湯汁裹挾著馥郁的香氣,在空氣中裊裊散開。

  她連忙接過來:「謝謝你。」

  瓷碗有些燙手,段白焰沒給她,一言不發地,直接放到她面前。

  姜竹瀝吃飯很秀氣,他的餐桌習慣和她一樣,安靜而沉默。

  但是今天……

  一頓飯吃了不到五分鐘,這已經是段白焰第四次抬頭看她。

  她還和往常一樣,吃東西時小口小口、專心致志,像一團鼓著腮幫藏堅果的毛球倉鼠,看起來可愛又小巧,一副很容易就能養活的樣子。

  然而,段白焰一想到在不久之後,她會離開自己,她的飯桌上會有別人,她進食時小心又專心的樣子會被別的狗看見——

  一股邪火就不受控制地,突然從心裡躥起來。

  「你是只有門牙會動?」他惡向膽邊生,語氣涼涼,「敢不敢大口點兒?」

  「咳……咳咳!」姜竹瀝猝不及防,糖霜粉末直直嗆進嗓子眼,劇烈地咳嗽起來。

  段白焰立馬又他媽慌了,連忙湊過去幫她拍背倒水:「我靠你、你怎麼這麼不經嚇?」

  事實證明拍背沒什麼用,姜竹瀝把眼淚都咳出來了,才勉強止住。

  她一邊淚眼汪汪地摸索抽紙,一邊小聲控訴:「又怎麼了?我吃飯小口也不行嗎?」

  段白焰知道自己是無理取鬧,他一言不發地,又坐回去。

  但這種焦躁的心情一點也沒能得到緩解。

  整頓飯他都在盯著姜竹瀝看,然而不知道她是沒注意到他的目光,還是她根本就早已經習慣了他長久以來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追著她跑的膠水眼神——

  她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全心全意地與面前的丸子鬥智鬥勇。

  山中廚師靠山吃山,食材都是就地取材,新鮮得不得了。姜竹瀝盯著那道蟹黃手工小魚丸看很久了,可唯一的勺子在段白焰手裡,她不想開口找他要。

  她自力更生,小心翼翼地舉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把丸子夾起來,緩慢地往自己碗的方向挪,挪挪挪……

  「竹瀝。」段白焰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清亮,在安靜的餐廳里格外明顯。

  姜竹瀝手一抖,丸子「啪嘰」一聲,滾到盤子外,在木桌上劃出一道長長的湯汁行進軌跡,才慢慢停下來。

  姜竹瀝:「……」

  段白焰趕緊雙手奉上工具:「湯勺給你。」

  「……」姜竹瀝張了張嘴,把罵他的話又咽回肚子。

  她抬手接湯勺,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涼涼的,像沒有溫度的玉石。

  三伏盛夏鑠石流金,出發之前城市裡就已經熱得令人窒息,哪怕山間林木旺盛、潮濕恆溫,他的手也不該這麼涼。

  「你冷嗎?」姜竹瀝順勢握住他的手,不由得擔憂起來,「怎麼這麼涼?要不要上去加件衣服?」

  是啊我不光手冷我心裡也超級冷,你快點跟我解釋一下去英國的事,然後來抱抱我不然我就在地上打滾了嗚嗚嗚——

  段白焰心裡這麼想著,臉上面不改色,硬生生把手抽回來,嘴像玉竹老鴨湯的主角一樣硬:「關你什麼事?」

  反正她都要走了。

  她連要走的消息都不告訴他。

  她不愛他。

  哼。

  姜竹瀝:「……」

  她現在簡直懷疑,這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呵呵:)

  ***

  姜竹瀝對這頓飯很滿意。

  酒足飯飽,兩個人分頭行動,該午睡的午睡,該工作的工作,他上樓去抱他軟綿綿的小毯子,她趁他休息的時間,把今天的直播做掉。


  ——這種理想狀態,當然只存活在姜竹瀝的想像里。

  在此之前,姜竹瀝沒有真正意義地跟段白焰同居過,所以她也不知道,他會這麼執著地站在樓梯上,死死攥著她的手腕不放:「不行。」

  少年身形高大,唇角有些蒼白,兩隻眼睛黑漆漆,「跟我去午睡。」

  段爺爺之前幫他們分配房間,非常仁慈地將她和段白焰分開了,她有一間自己的獨立臥室,就在他的隔壁。

  所以姜竹瀝小聲嘟囔:「我瘋了才去跟你睡一起……」

  段白焰沒聽清,語氣強硬地要求她重複:「你說什麼?」

  「我說,」姜竹瀝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我今天不想午睡,也不要跟你睡一起。」

  段白焰默不作聲地抿唇看著她,崩得很緊。

  眼中暗色光芒流轉,不動聲色地醞釀起一場風暴。

  然而姜竹瀝沒有注意到,她垂著腦袋,還在認真地解釋:「我們兩個各做各的不是很好嗎?等你醒過來,我的直播做完了,你的下午茶也有了。我們就可以一起把做直播的小點心吃掉,然後一起出去玩。」

  段白焰心裡煩躁極了。

  他覺得她在挑戰他的忍耐極限,他討厭她做直播,討厭很久了。

  他不想看到她出現在那麼多人面前,不想看到別人喜歡她,更不想看到別人給她打賞——按照直播的習慣,她一定會讀名字感謝打賞的人。

  他恨透了也受夠了,不想在她口中聽到別人的名字,哪怕只是異性的網名。

  「我再說最後一遍。」段白焰的耐心瀕臨告罄,「跟我上去,我不動你。」

  姜竹瀝想也不想:「我不。」

  他的臉色冰封千里。

  這傢伙真的好容易生氣啊……她在心裡嘆氣。

  「小白,我是來陪你度假的,我們在一起玩就行了,沒必要時時刻刻連在一起呀。」姜竹瀝低頭捏捏他的手,企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靠人間真情感化他。

  他的手很大,捏她手腕時骨節都發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生怕她跑掉。

  清澈的光透過走廊上小小的窗格,繾綣地落進來,將兩個人都籠入光影,在她睫毛上落下一層金粉。

  段白焰沉默良久,低低咳嗽了一聲:「好。」

  他垂眼看她,神情間有些病態,頓了頓,才意味不明地道:「……那你不要後悔。」

  ***

  ——那你不要後悔。

  姜竹瀝覺得,這話真是可怕極了。

  不過,她跟他戀愛這麼久,也沒少被威脅過。他這人刀子嘴豆腐心,狠話放了那麼多,沒見哪次真的把她鎖起來摩擦。

  所以姜竹瀝快快樂樂地把這些話拋到了腦後。

  「我這裡食材和器材都很有限,今天就不做烘焙了。」她架起iPad,打開攝像頭,笑著朝直播間裡的觀眾打招呼,「教大家做一個鍋貼玉米餅——」

  微頓,她像模像樣地壓低聲音:「是我剛剛向這裡的廚師偷學的。」

  【甜甜真的出去玩了!這是畢業旅行吧!哪裡的民宿?廚房看起來好漂亮!】

  【甜甜上個月就說要出門玩,現在終於出去了2333出門還不忘給我們做直播,我今天要獎勵自己多吃兩碗飯hhhh】

  ……

  「度假地的地址我發在微博上了。」姜竹瀝笑吟吟,「這次不是軟廣。」

  一堆彈幕表示羨慕:

  【我猜甜甜肯定不是一個人去的,押上人頭,前方即將迎來一大波狗糧。】

  【管他是不是男朋友呢,工作狗表示,能跟好朋友一起出去旅行,本身就值得開心啊!】

  ……

  姜竹瀝怕打擾樓上睡覺的壞脾氣小公主,聲音很小地表示肯定:「對呀,我跟男朋友一起來的。」

  她從來沒有在平台上隱瞞過自己有男朋友的事實,甚至借著這個由頭,拒絕過某些用戶的私下邀請。

  然而彈幕還是炸了:

  【嗚嗚嗚我看個美食直播還要吃狗糧,取關了取關了】

  【JC直播兩大未解之謎:西西到底多少斤,甜甜的男朋友到底長什麼樣。】


  ……

  姜竹瀝一邊做鍋貼,一邊嘎嘎嘎地笑:「他是圈外人,就不拉出來給你們看了。」

  當然……另一個主要原因是,段白焰也不可能願意給他們看。

  他暴躁又古板,是個傲嬌小老頭。

  然而暴躁小老頭的午睡時間竟然掐得出奇地准,幾乎是她的鍋貼玉米餅剛剛出鍋,他就下來了。

  「竹瀝。」他換了家居服,很簡單的白T和米色長褲,剛剛睡醒,聲音啞啞的,整個人透出慵懶的氣度。

  姜竹瀝飛快地跟觀眾們說再見,然後闔上iPad結束直播。

  段白焰走過來,垂下眼,看到那一小碟熱氣騰騰的玉米餅。

  「給你吃。」姜竹瀝解下圍裙,主動給他投食,「不過它剛剛起鍋,可能會有點燙。你小心一點,或者等我洗完手,給你找雙筷子。」

  段白焰沒有說話。

  她習慣性地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打開水龍頭,往洗手液瓶子上按幾下,才發現洗手液空了。

  姜竹瀝手上濕漉漉油膩膩的,站在原地環顧四周,想看看有沒有肥皂之類的替代品。

  段白焰目睹了全程,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去外面洗。」

  她動動尾巴,乖乖跟他出去。

  外面有些熱,陽光穿透林木巨大的樹冠,搖曳著投下細碎的光斑。

  風過樹梢,林間葉片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四周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姜竹瀝站在小台子上,段白焰立在她身後,一言不發地將她環在懷裡,仔仔細細地幫她打肥皂,兩隻手將她一雙手包在其間,小心地洗乾淨。

  也許是午休剛剛結束的緣故,他身上的氣息很溫暖。被他環在懷裡,她鼻息間縈繞著一股清新的薄荷氣息,她猜測,那大概是他身上的洗衣液或衣櫃裡的香水。

  但他很少這麼溫柔,姜竹瀝有些茫然,仰著頭問:「你睡一覺醒過來,心情怎麼突然變好了?」

  他抿唇:「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平時一直都超級凶,絕對絕對不會主動做這種事。按照我的經驗來看——」她有理有據,「如果不是發生了天大的好事,你絕對不會這麼溫柔。」

  「……」

  呵。

  段白焰強忍住冷笑一聲扔下她就走的衝動,繃著臉幫她把手洗完。

  「你今天一直怪怪的。」她小聲嘟囔,「發生什麼事了嗎?」

  段白焰的目光稍稍偏移,看到她白淨小巧的下巴,和垂在胸前的柔軟的黑色長髮。

  她就那麼站著,下巴尖尖,骨肉勻稱,微微歪著頭,目光探尋,眼神里透出真誠的不解。

  多無辜的一張臉。

  段白焰還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呵。」

  姜竹瀝:「……」

  段狗還是狗,雷打不動的狗:)

  兩個人一起往屋內走。

  走了沒兩步,她突然想起:「我們是明天去露營嗎?」

  「對。」

  出發之前,他曾經給她講過大致的時間安排。時間計劃表上,列有露營這一項。

  「那我要不要收拾什麼東西?」姜竹瀝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左顧右盼,在客廳里轉完一圈,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的手機呢?」

  段白焰的唇緊緊崩成一條線。

  「小白,你看到我的背包了嗎?——不是大的,是小的那個。」

  段白焰沉默片刻,聲音發啞:「可能還掛在餐廳椅子上。」

  姜竹瀝蹭蹭蹭地跑過去。

  須臾,遠遠地傳來一句:「謝謝你!我找到了!」

  段白焰微頓,也跟著走過去。

  姜竹瀝一打開手機,就看到兩條未讀簡訊。都是教務處發來的,更正她的期末成績,並向她表示抱歉。

  她驚喜極了,興沖沖地轉過去向他炫耀:「我的天,教務處說他們算錯了我的分!」

  「……」

  段白焰抱著手站在廚房門口,靠在門框上,眼神微暗,眼中的光線晦暗不明。


  好久好久,他才回了一句:「嗯。」

  但姜竹瀝開心得想開香檳。

  「我好開心啊!雖然也就是3分的差別!」她興奮唧唧地跑過去拽他的手,「我們今天下午是自由活動吧?沒有其他安排了吧?沒有了吧?」

  不等他回復。

  「——沒有的話,我們去看電影吧!去把以前你想讓我陪你看、但我看不懂的電影,一口氣全看掉!」

  她興奮得好像一隻沒有儲備夠糧食,卻在山窮水盡的關頭又找到了不得了的寶藏、終於得以藉此越冬的毛球小動物。

  段白焰抱著手,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中不動聲色地翻湧風浪。

  她現在很開心,開心到願意陪他做以前不想做的事。

  但這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她馬上要走了——她馬上要離開他。

  段白焰感到難以呼吸。

  但他還是挑了幾部電影。

  姜竹瀝興沖沖地端著一盤板栗,坐在他身邊剝。

  家庭影院內光線昏暗,螢屏的幽光打在她臉上,將那張白淨的臉映得五光十色。

  他挑的全是禁片,耳畔充斥著各種奇怪的台詞和聲音,他默不作聲,臉龐隱藏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地觀察她。

  多漂亮的脖頸……多漂亮的腰。

  他的目光像一隻手,從她的領口開始,緩慢地,不疾不徐地向下游移。

  下一秒,口中突然塞進一個硬硬的東西。

  段白焰微怔,不等他開口問那是什麼,姜竹瀝的聲音傳過來:「是栗子啊,快張嘴。」

  他張開嘴,咬的卻不是栗子,而是她的手指。

  「那個,你咬住我了……喂!」

  他咬得並不痛,但這個動作,不管是哪種含義,都透露出迷之色情……

  姜竹瀝愣了一下才明白他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腦子轟地一聲,另一隻手順勢按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推開:「放放放開我……」

  熒幕上的電影還在繼續,然而黑暗裡,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段白焰用嘴接過栗子,嘴唇不輕不重地在她手腕上親了親,啞聲問:「你要走嗎,竹瀝?」

  「什麼?我不……」話說到一半,姜竹瀝猛然反應過來。

  臉上的紅暈迅速撤退,她睜圓眼睛,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聲音一瞬小下去:「……你看到我的手機消息了?」

  段白焰幾乎感到當頭棒喝,這個反問句,坐實了他此前的所有猜測。

  她的確要走,她提前一年開始準備國外的學校申請,而他甚至不知道她一個人考了雅思遞交了申請表,他全程被蒙在鼓裡。

  段白焰注意到她退後的動作,難過極了,啞聲問:「為什麼要躲開?」

  「我真的沒想……沒想瞞著你。」姜竹瀝連忙停止撤退,乖乖坐好,鄭重其事地向他解釋,「我發誓,我原本想,在我決定出國的第一時間,一定先來告訴你。」

  段白焰在黑暗中靠著螢光辨認她的五官,藉此來判斷她口中所言的真假。

  「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她舌根發苦,「我之前問過你有沒有留學的意向,你說沒有,讀書期間也不打算出國。所以後來收到英國學校的有條件offer,我怕你會生氣……」

  就一直拖著沒說。

  「我有好幾次,是真的想主動告訴你……但,但我……」

  始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怕他發火,怕他生氣,怕他因為這樣的事離開她。

  姜竹瀝想了很多遍,這像是一種刻在她骨子裡的頑疾,優柔寡斷當斷不斷,無論做什麼事,一定要把所有的最壞結果都想清楚、並且努力說服自己接受它們,她才敢動手去做。

  而她至今沒能說服自己,「哪怕段白焰離開了你,也沒有關係」。

  段白焰長久地沉默。

  許久,誘惑般地,他啞著嗓子問:「你喜歡我嗎?」

  「喜歡。」姜竹瀝不假思索。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沒有懷疑過。

  「那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不急不緩地,從那邊挪過來。

  他冰涼的手指攀上她的肩膀,慢慢挑開,接觸肌膚。

  姜竹瀝一個激靈,下意識想推開他:「別……」

  他停在她面前。

  下一秒,掐住她的下巴,不容反抗地吻了下來。

  段白焰吻得很重,氣息滾燙,長驅直入,激烈兇狠,像要捲走她所有呼吸和溫度,帶著濃重的掠奪性。

  姜竹瀝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全身發熱,好像一團游離的火焰,遊走在失去控制的邊緣。

  她呼吸不暢,下意識地掙扎:「嗚……」

  在經過了一個會被晉江高審掛上紅色長命鎖的漫長夜晚之後,姜竹瀝重新睜開眼。

  她下意識地,艱難地動動手指,碰到冰涼的東西。

  微怔,她低下頭。

  陽光穿戶,落在白皙的手腕上。

  ——除了吻痕,那裡還有一副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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