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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2章 第一日

2024-10-27 01:28:28 作者: 衣山盡
  這個時候,郭羅絡氏和她妹子哪裡還有心思做飯,都驚慌地跑了出來,將院子們關上。又重新搬起家中笨重的家什,堵在後面。

  何滿只在一邊搖頭,也不上前幫忙。

  邊三惱了,終於忍不住罵了起來:「你不幫忙不說,還在旁邊搖什麼頭?」

  何滿嘆息:「邊三哥,沒有的,堵住了門又如何,咱們家這牆不過一人來高,又是黃土夯成,來兩個精壯士卒一撞就塌了。」

  邊三一呆,又罵:「喪門星,你說什麼?」

  郭羅絡氏的妹妹低聲哭起來:「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真要吵到將明軍引來才甘心嗎?」

  打更老頭:「別吵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邊三:「躲躲躲,又能躲哪裡去,家中就這麼大點地方。」

  打更老頭,指了之房頂:「上屋。」

  打更老頭分得的這間宅子很老很舊,也擠,西邊的廂房和堂屋交界處一高一低,正好相成一個夾角,可容數人藏身。

  聽到他這麼說,邊三大喜:「這個辦法好。」就搬了梯子,三步並著兩步爬了上去,將身子縮在裡頭。

  打更老頭也小侄女也爬了上去,郭羅絡氏落到最後,她對就何滿道:「你怎麼還不動。」

  何滿:「上面冷,我不去。」

  郭羅絡氏一呆:「這……這是什麼道理。」

  何滿:「沒什麼道理,就是不想上去。」

  郭羅絡氏眼睛裡沁出淚來:「何滿,你瘋了嗎?」

  何滿:「我沒瘋,就是不想上去。快走吧,快走吧!」

  上面,邊三在喊:「快快快。」

  何滿:「放心好了,我沒事的。這家裡還得留人應酬。否則,等下若是明軍來見不到人,會起疑心的,說不定要四下大搜。」

  郭羅絡氏無奈,只得說了一聲小心,爬上屋頂。

  待到眾人都躲上屋頂,何滿也不去睡,就吹了燈,回到自己房間,默默地坐在窗前。

  他的窗戶正對著打更老頭和郭羅絡氏他們藏身的地點,就看到天上不斷有雪飄下來,寒風呼嘯,四人裹著兩條棉被,不住地顫著,當真是慘不可言。

  何滿心道:反正都是一死,又何必糟這個罪呢?

  這話他自然不好同他們說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外面的喊殺人慘叫聲一陣接一陣,好象沒有停歇的樣子。何滿直坐得一身都僵了,肚子裡也咕咚著響,這才想起,大家都還沒有吃晚飯呢!

  這麼冷的天,打更老頭和郭羅絡氏他們在上面吹著寒風,如何經受得住。

  當下就嘆息一聲,點了燈走到伙房,和了點剩餘的麵粉,煮了一鍋麵片湯,招呼大家下來吃飯。

  等到飯做好,內城中的聲音平息了些,想來明軍也累了。據打更老頭說此刻已經四更,就快要天亮了,明軍也不是鐵打的,也要睡覺的。

  風還在呼呼地刮著,風中隱約傳來人臨死時的呻吟、婦人的哭泣。風中,有血腥味傳來,激得人寒毛直豎。

  大家動了幾筷子,都吃不下去。

  打更老頭將碗一擱,喃喃道:「這屠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頭,咱們這一劫也不知道是否能夠躲過去。我還存了些棺材本,都分給大家,到時候沒準能夠救上一命。」


  說著就開了箱子,起出一百來兩銀子平均分給大家,就連何滿也得了幾錠碎銀子。大約是被徹底嚇壞了,這一回邊三也沒說什麼。命都快沒了,再計較錢也沒多大意義。

  何滿將銀子隨意地揣進懷裡,喃喃道:「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天實在太冷,經受不住的。就算是死,也得做個飽死鬼呀!」

  卯時一過,天就亮開了。除了慘叫聲和哭聲還不絕於耳之外,烏鴉的叫聲也加入其中,也不知道哪裡來了這麼多扁毛畜生,成百上千聚在一起,如同一團黑色的雨雲,時而落下,時而騰空而起,叫得人心中發慌。

  想必是發現城中新鮮的人肉,欲要加入這饕餮盛宴吧?

  天一亮,打更老頭和郭羅絡氏他們又從新回到房頂,藏在上面。

  其實,躲在上面也沒有什麼用處,光天白日,這麼多人,又如何藏得了人,也僅僅是一種心理的安慰吧。說不定明軍懶得怕上房頂,饒過他們呢?

  何滿吃了飯,腹中有食,身上暖和,倦意上來,正要回屋睡覺。突然間,房頂上傳來一陣驚呼。

  抬頭看去,眼前的情形叫他大吃一驚。

  卻見,一個人尖叫著沿著房頂跑來,後來還跟著一個手提大刀的秦軍士兵。

  這人何滿也認識,正是鄰居老五。想來,老五也同打更老頭和郭羅絡氏一樣在屋頂躲了一夜,可惜還是被那秦軍士兵發現了,也怕上房頂,抽刀過來。

  兩人一逃一追,踩碎了不知道多少瓦片,耳邊儘是破碎的聲音。

  老五正值壯年,前番被濟爾哈朗徵召上了城牆打仗,僥倖不死逃回家中,這次終於沒有躲過。

  他也是慌不擇路,一腳踏虛,左足徑直踩破瓦片卡住了,死活也抽不出來。

  那秦軍士兵顯然也是殺慣了人的,朝前踏出一步,大刀落下。可憐老五那顆六陽魁首「刷拉」一聲就掉了下來,沿著房頂骨碌碌滾進打更老頭家的院子裡。

  這個時候,熱血才從老五的斷頸出噗嗤一聲噴出來,灑得滿天皆紅。

  人體的頸椎骨異常堅硬,想要一刀兩斷,需要使出很大的氣力。這個秦軍士兵殺老五像殺雞似的,定然是高傑麾下的精銳。看他這一刀的威力,何滿即便是在當初手腳齊全的時候,只怕也不是人家的的對手。

  看到了血,打更老頭一家又齊齊叫了一聲。

  那秦軍士兵聽到叫聲,發現了郭羅絡氏她們,也發出霹靂般的吶喊,大步逼來。

  「啊,救命啊!」邊三終於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著,從房頂上跳下來,不要命地逃遠了。

  有他帶頭,打更老頭、小侄女、郭羅絡氏也隨之跳下。

  何滿也顧不了那麼多,只伸手拉出郭羅絡氏往外猛衝出院子,一口氣跑了好幾百步才停下來,回頭看去,那個秦軍士兵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想來定是懶得追趕。

  郭羅絡氏突然叫了一聲:「叔和妹子他們呢?」

  原來,方才這一通狂奔,大家都已經失散了。

  郭羅絡氏:「何滿,他們會不會有回家去了?」說罷,就要轉身回家去尋。

  何滿一把拉住她,不住搖頭:「沒用的,不會在家裡的。現在回家去,說不定那個秦軍還沒有走,咱們這就是自投羅網。我死不要緊,可是你……」


  正在這個時候,後面突然嗡一聲,一群建州百姓蜂擁而來,也不知道多少,看模樣至少有一兩百,瞬間就將何滿和郭羅絡氏裹脅其中。

  在他們旁邊是四個押送的秦軍士兵,齊齊提著槍桿子不住朝人們身上抽去,大聲喝道:「集合,集合,不許亂,跟我們走!」

  何滿拖著郭羅絡氏不住朝前走,以免得被人踐踏在地,真若那樣,不等秦軍來殺,自己先要被自己人給踩死了。

  他低聲安慰著郭羅絡氏:「咱們只有兩人,如果在城中亂跑,遇到明軍,說殺就殺了。還不如跟著大伙兒一起走,或許還能留得一條性命。漢人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殺俘不祥。我們這裡這麼多人,秦軍想來也不想都殺光了。再說,一下子殺這麼多人,他們也得花費不少工夫。到時候人多一亂,說不頂我們就有逃跑的機會。」

  郭羅絡氏:「何滿,我聽你的,叔……和妹子他們也不知道怎麼了。」說著話,眼淚就流了下來,在塗著鍋灰的臉衝出出兩條痕跡,露出裡面白皙的皮膚。

  郭羅絡氏為人剛強,可這個時候大難臨頭,又同家人失散,再也忍不住了。

  何滿連忙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到她臉上,沉聲道:「別哭,若是叫秦軍知道你是年輕女子,只怕……」

  剩餘的話他也不好明說,郭羅絡氏的手心裡全是汗水,整個人已經徹底軟弱了,她點點頭:「何滿,說不定我這輩子再尋不到叔和妹妹了,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何滿心中難過,無法說話,只拉著她默默地隨著人群挪動。

  這個時候,他已經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這群人怎麼說也有一二百,被四個秦軍押走,如同待宰的羔羊。這麼多人,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們淹死啊,我建州的劑量是徹底地的被敵人打斷了。

  這四個秦軍一邊走,一邊向眾人勒索財物。動作稍微慢一點的人,提起長矛對著背心就是一通猛刺,刺死在路上。

  慘叫聲中,也沒有人驚叫了,所有人都低著頭,飛快地掏出懷裡的銀子遞過去。

  何滿早已經準備好了銀子,等到一個秦軍士兵過來,就飛快地遞過去,又順手將郭羅絡氏頭上的釵子抽下來,交到那人手頭,然後賠笑道:「官長,這是我的渾家。你看,我又是獨臂又是瘸子,也沒當過兵,家裡窮得很,就這點錢了。」

  那秦軍士兵哼了一聲,放過何滿,又去問另外一人要錢。

  這一路走,一路殺,很快,隊伍就稀薄下去。二里地走下來,這一百多兩百人竟被殺掉了三十餘。

  大街上,滿是丟棄的財物和屍體,人血順著街面黑糊糊地流淌,騰騰地冒著熱氣。

  有幾個失去了母親的嬰兒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卻沒有人理睬。

  又拐過一條街,前面是一條乾涸的小河,裡面沒有水,全是屍體,滿滿地堆得與河岸齊平。

  有十來個朝鮮人正在翻檢屍體中的財物,一個朝鮮兵大約是殺得累了,靠坐在一根拴馬石後,用破布片擦著滿是缺口的大刀。

  那四個秦軍士兵就惱了衝上去對著那群高麗人一通大罵:「直娘賊,誰叫你們過來的,也不看看這裡是誰的地盤,快滾,否則就算是李舉這裡,老子們也不買帳。」

  說著就將一口唾沫吐了過去,那十來個朝鮮人也知道理虧,呼嘯一聲,頓時散了個乾淨。


  四個秦軍士兵余怒未消,刷一聲就一個落到隊伍後面的建州人攔腰砍成兩截,大喝:「快走,快走,不然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眾建州人已經嚇得不敢驚叫,齊齊抱著頭飛快地跑過石橋。

  在過河之後,何滿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先前被腰斬那人還沒有死,用雙手抓著地,艱難地拖著上半身試圖向前爬去。

  何滿的一顆心已經麻木了,眼前的情形和阿鼻地獄有又什麼區別?

  長生天啊,這一日是如此的漫長,這無間地獄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頭啊?

  四個秦軍士兵領著這一百多建州人有走了一氣,終於到了一間很氣派的府邸之前。

  何滿抬頭看去,宅院的扁額上霍然寫著《尚書府》三個大字,在門口一側還跪著不少隔壁子什哈和官員,大門口掛著兩隻一人環抱的紅燈籠,上書一個大大的「洪」字。

  「洪,尚書……這府邸究竟是誰的,難道是洪承疇?」何滿一楞,心道:「沒錯,應該是他。」

  洪承疇投降滿清之後被皇太極封為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銜,列內院佐理機務,順治一年的時候,隨大軍一道入關,進了京城。

  他頗受朝廷信任,在一眾漢臣中算是混得好的。也因為如此,在內城也分得一處府邸。

  看到門口跪了這麼多人,那四個秦軍士兵來了興致,衝上前去,對著他們就是一通拳打腳踢,直打得哀號連連。

  這個時候,一個身著滿清從一品官服的中年人大步從裡面走出來,大叫:「休要傷人,有話好好說!」

  此人身高臂長,蓄著一把大鬍子,看起來很是尊貴。

  如果沒猜錯,應該就是洪亨九洪承疇。

  領頭那個秦軍士兵哈一聲:「來了個大人物,好好好,好得很。」說罷,就衝上前去,用手一扯,將那個中年人掛在脖子上的那串朝珠扯了下來。

  珠子滿地亂滾,另外三個秦軍士兵歡呼一聲,俯下身去爭搶起來。

  那中年官員也扯得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但後頸已經被劃出血來。

  他面上青氣一閃,威嚴地大喝一聲:「成何體統,高傑帶的什麼兵,快叫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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