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侯朝宗得了世子的命令,親自去內城監督各軍恢復秩序了。」傅山坐在北路軍中軍行轅的籤押房裡,一邊品茗,一邊悠然地看著外面紛紛揚揚落下的鵝毛大雪。
夜已經很深了,行轅中燈火輝煌,各色人等從早到夜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有各軍將領、行轅官員、地方縉紳、投降的官員,甚至還有負責外城得處治安的里保。
秦軍、山東軍、島津聯隊、朝鮮營在內城大屠殺一事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人說破這一點。畢竟,內城中建州人的財富可是當初君侯許給他們的。一來是為了激勵四軍士卒的士氣,二來他們也需要這些財富增強實力。
高傑一部已在經略河南,將來還要進陝西、湖廣,說不好又是一場空前大戰。打仗打的是後勤,打的是錢糧。這次北伐,揚州鎮這一年的收入已經填進去了,再沒有餘力供給。只能依靠這種手段,讓秦軍恢復力量,畢竟這次北京攻城戰,高傑的損失也不小。
至於劉春,則要回山東,然後南下揚州,和那邊的費洪一道,對南京採取進攻態勢,他也需要用錢。當然,這一路將來若有動作,君侯肯定會派一員大將領兩營兵馬統領。
山西那邊也需要收入,那地方也沒有什麼敵人,只需派出一路偏師,傳檄可定。
君侯念念不忘的是遼東、朝鮮和日本。
未來說不好會派一營主力收入遼東,島津聯隊和朝鮮營也要過去。
一旦拿下遼東,大軍可沿朝鮮半島南下,李親王復國有望,島津津一夫也能越過海峽回日本了。這個方面的戰略所花錢財很是海了去,島津聯隊和朝鮮營實力弱小,必須加強。
這些都需要錢,君侯可掏不出來。
唯一的法子,只能搶劫建州人。
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此涉及到君侯,涉及到新朝未來的霸權,可容不得絲毫的脈脈溫情。
老狐狸傅山也覺得搶劫內城建州是最優解,他可不像俞亮有任何的憐憫之心。為了君侯的霸業,為了整個民族未來的生存,所手段都是可以使出來的,所謂無所不用其極。
行轅中其他人或是經過多年的教育,對建奴恨之入骨,或是隱約覺察到各軍糧餉不繼,都對四軍的暴行保持了沉默,裝著看不到。
籤押房中,一個隨從地聲道:「回青主先生的話,是的,朝宗先生下午進的內城,在高傑中軍同興平侯密談了許久。然後,兩人一道去見了東平侯劉春。」
「高傑親自去見劉春,這可有些奇怪了。」傅山摸了摸上嘴唇的短須,面上浮現出玩味的笑容,他繼續問:「那麼,秦軍和山東軍封刀了嗎?」
隨從苦笑:「沒有。」
「沒有?」傅山眉毛一聳。
隨從:「是,沒有,繼屬下看來,好象還殺得更厲害了些。」
傅山沉吟:「這就有些奇怪了……對了,兩軍還有什麼異動?」
「能有什麼異動,他們殺人搶劫還來不及呢,都想趁這個機會多撈些錢財。」隨從的苦笑之色更濃。不過,他突然道:「回青主先生的話,好象還是有些不對勁。高傑和劉春見面之後,兩人各自回軍召集軍中中高級軍官說話。聽說,軍議的時候都戒備森嚴,尋常人不得靠近。」
說到這裡,他有些緊張起來:「先生,兩軍會不會有不穩的趨勢?」
「不穩,不會。」傅山淡淡道:「他們沒有這個膽子,再說,山東、秦軍兩支部隊和君侯關係特殊,都是一家人了。對了,侯朝宗去內城之前又見過什麼人?」
隨從:「去見過張縉彥、謝升,說了半天話,好象還寫了什麼東西。問題是,他們所寫的東西一直沒有呈到世子那裡,這就不得不叫人覺得奇怪了。」
「寫了東西,有意思,有意思啊!」傅山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個侯朝宗啊,對於功名二字當真是熱心得很。有的人,就想搞出大動靜來。」
那個親信隨從依稀覺察到什麼,呼吸急促起來:「先生,會不會是那事……」
傅山:「你去將尤怡叫來。」
尤怡是傅山的徒弟,最最親信之人。那隨從知道傅青主必然有機密之事讓他去做,也不敢再說話:「是。」就退了出去。
不片刻,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就走了進來,拜在傅山面前:「學生尤怡見過先生,不知道先生深夜叫學生過來,有何吩咐?」
這是個相貌普通之人,有些瘦小,但一雙眼睛裡卻精光四射,顯然正在修習內家拳,也已經登堂入室了。
此人從小就追隨傅山學習醫術,乃是傅青主最最喜愛的徒弟。他這人在醫術上有極高的天分,因此,傅山就悉心教授,也不讓他出仕,說他之才在歧黃,若是去做官,卻是耽誤了人才。
尤怡本來對仕途就沒多大興趣,後來在傅山門下學習十年,成為一代名醫,執掌太醫院四十餘載。
傅山虛扶了一把,示意自己的得意門生起來,道:「在涇,你我師生之間無需多禮,做著說話。」
「學生不敢。」尤怡依舊侍立在傅山身邊:「這麼夜了先生招學生過來,不知有何要事?」
傅山:「是有這麼一件事情,你明日一大早走一趟君侯行轅,也不用帶其他人,就你一個人。還有,去的時候不要驚動其他人,休要走漏了風聲。」
尤怡也不說話,就靜靜地聽著。
傅山:「去了君侯老營,你就去見蔣武將軍和韶偉將軍還有溫健全將軍三人,就說,北京這邊已經準備妥當了,君侯可以進城了。」
尤怡大為奇怪:「先生,今日上午,世子不是已經去信請君侯入城了嗎,我又何必再跑這一趟?而且,還只去見蔣、溫、韶三位將軍?/」
傅山淡淡道:「我這麼做自然有用意,你無需多用,但去就是了,這是關防。」
尤怡:「是。」用雙手接過關防,依舊是一頭霧水,怎麼也搞不明白。
……
學生退下自去準備行裝之後,傅山依舊悠悠地看著外面的落雪,心中如這外面黑色長夜波瀾不生。
高傑、劉春他們要擁戴曹國公登基稱帝一事,傅山不用去查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這事要想成功,光靠這兩人是不成的。
在傅山看來,孫太初什麼從來不將朝廷放在眼裡,在自己的轄地也搞自己的那一套,可內心中卻從來沒有自立的念頭。
孫太初或許僅僅只滿足做一個魏武王,至於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下一代吧!
可是,下面的人等不及啊!
曹操當年之所以不稱帝,並不是因為漢朝的大義尚在。而是當時他尚為統一全國,各軍閥的力量處於微妙的平衡之中。若是建國,這個平衡就被打破了,還很有可能不可收拾。
而今的情形和漢末並不一樣,寧鄉軍剪滅建奴,統一北方。如今,又收編了山東軍和秦軍,放眼天下已經沒有可以和孫太初相抗衡的力量了。
這個時候,再不混同寰宇還等什麼?
如此,對百姓又有什麼好處?
高傑、劉春二人的擁戴或許打動不了孫太初,可若是寧鄉軍中的幾個營官都有此念,曹國公就不能不考慮了。
孫太初不是一個人,他代表的是一個龐大的軍政利益集團,行不得快意之事,也必須為集團的力量所左右。
「太初,你終於要走到這一步了!」傅山淡淡地笑了起來:「你也無須顧慮,無須畏懼,當仁不讓。千秋功罪,留待後人評說吧!」
「殺戮太多,有干天和,高、劉二人的屠戮也該停下來了。」看了看天色,傅山突然想起,天一亮就是進城的第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