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7 03:14:13 作者: 應橙
  羅曼羅蘭說過——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它。

  許隨從周京澤身上感受到的是這樣,不抱怨,不妥協,遭到不公對待也不怨恨相向。

  少年不俱歲月長。

  他依然保留住了內心的一小部分東西。

  周京澤抬手給她擦完眼淚,將人從懷裡拉出來,茬開話題,揚起的眼稍含著笑意:「山楂還吃不吃了?糖霜要融了。」

  「要。」許隨抽了一記鼻子。

  周京澤帶許隨去吃完飯以後,恰好廣場對面的鴉江燃起了一場冬日煙火,兩人一起看了一場焰火。

  晚上回到家,周京澤擔心他姑娘這一天情緒激動會出什麼事就留了下來。

  結果許隨洗完澡後,大概是因為下班後還大哭一場的原因,精力消耗太多,很快就睡著了。

  周京澤反倒沒睡,他倚在牆邊守著許隨,見她不安分地翻身,被子滑落,一截白藕似的胳膊露出來。

  男人放下單膝屈著的腿,走過去幫忙把被子蓋上,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最後走了出去。

  陽台上,冷風肅肅,頭頂的疏星凋落。

  周京澤靠在欄杆前,從煙盒裡抖出一根煙,低頭咬著它,熟練地「啪」地一聲點火,絲絲縷縷灰白的煙霧從薄唇里滾出來,飄向半空中。

  周京澤拿著煙的手懶散地搭在欄杆上,眯眼看向不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煙屁股快燒到垂著的修長指尖時,周京澤把煙扔進花盆裡,從褲袋裡摸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過去。

  沒多久,電話接通,周京澤斂起臉上散漫的神色,正色道:「您好,普仁醫院的張主任嗎……」

  次日,許隨從床上起來,因為得睡了一覺加已經發泄過的原因,她起來的時候感覺輕鬆許多。

  許隨上午在醫院辦公室待到十一點的時候,護士再次敲門,說張主任找她。許隨點了點頭,鬆開按著的滑鼠,起身向主任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來到主任辦公室,老師抬手讓她坐下。許隨淡著一張臉,以為主任又會說出一大通勸告的話,讓她接下這個病人。

  沒想到張老師把手裡拿著的筆放下,輕咳一聲:「小許啊,老師為之前說的那些話向你道歉……你男朋友都跟我說了,沒想到還有另一層隱情在,干我們這行的是多少要受點委屈。

  「這個病人,你接不接可以自己決定。「

  「但老師只有一點要求,這事得你去跟病患說,你要親自面對。」

  「好,謝謝您。」許隨說道。

  中午休息的時候,許隨給備註為飼養員的人發消息:

  【你跟我老師說什麼了,他今天的態度180度大轉彎。】

  沒多久,周京澤回覆:【說我女朋友是個水龍頭,要再讓你哭,爺就把你們單位鏟了。】

  周京澤回復得相當不正經,許隨盯著上面的話噗嗤笑出聲,她在對話框裡敲字回覆:【要是我拒絕,如果到時有家屬或媒體拿這個大做文章,我丟了工作怎麼辦?】

  【爺養你。】周京澤回得果斷又迅速。

  很簡單的三個字,許隨的心卻很快地跳了一下,臉頰有點燙,說道:【你不是沒錢了嗎?」】


  周京澤看到這句話,舌尖拱了一下左臉頰低笑一聲,說道:【老子有媳婦了,家裡的資產任我支配。】

  許隨臉更不好意思了,轉移話題同周京澤扯了幾句日常,最後,周京澤一句沒由來的話跳在屏幕前,說道: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都有我在這給你托底。

  許隨睫毛顫了一下,回道:【好。】

  其實早在昨天周京澤同她說了那些話後,許隨心裡早已做了一個決定。

  宋方章這兩天早已在普仁醫院住下並接受治療,只不過他一直在等許隨回復。許隨再次調出他的病例本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佛學裡講究因果報應這一說。

  宋方章這幾年身體毛病大小不斷,數十次進入醫院接受治療,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許隨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診斷,可以確認,他現在是拖著一副殘缺的軀體在苟活。

  許隨想起那些年宋方章一家對他們的傷害和道德譴責,導致許母經常性地對她情感施壓,讓她一定不能犯錯,好好學習,長大後要出人頭地。

  而奶奶經常半夜偷偷地哭,她沒了兒子,年紀輕輕卻白髮人送黑髮人。

  那幾年,許隨的家庭成長環境很壓抑,她現在都記不清當時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許隨看著電腦屏幕前的號碼,在手機上輸入號碼撥打過去,電話很快接通,那邊有點受寵若驚,聲音沙啞,說道:」許隨……」

  「我有答案了。」許隨說。

  電話那頭說道「要不約個咖啡館之類的」,許隨倏地打斷她,說道:「就醫院樓下花園吧。」

  下午三四點的光景,午後冬日的太陽暖洋洋,護士們或家屬推著病人在花園裡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許隨沒想到宋知書會推著她爸出現在花園裡,她的眼神一緊,宋方章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整個人瘦得跟皮包骨一樣,顯得衣服寬大又空蕩蕩的,他身上的水分消失,皮膚成褶子堆積松垮地掛在臉上,像一塊即將枯死的老樹皮。

  「宋叔叔,你好。」許隨雙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語氣平靜。

  宋知章掀起渾濁的眼眸看著她,明顯認不出許隨來了。

  那一瞬間,許隨說不上自己的情緒是恨意加深還是鬆了一口氣。

  「爸,讓護士帶你去那邊曬太陽,我一會兒就過來。」宋知書聲音溫柔,跟哄小孩一樣。

  現在任誰也看不出這個溫柔的女人當年領著一群女生,公然把許隨的書包從五樓的窗戶扔了下去,指著她的鼻子大罵「賤人」「大家看看,她還是烈士的女兒」之類羞辱的話。

  宋方章笑著點頭,在經過許隨的時候還衝她笑了一下。

  人走遠後,許隨挺直背脊站在宋知書面前,開口:「你爸的手術,我做不了。」

  宋知書一下子就急紅了眼眶,指著不遠處的方向說道:「可是你看我爸,他都這樣了——」

  「所以呢?」許隨倏地打斷,一針見血地反問她,「你至少還有爸,我爸不在了,我連跟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她想告訴爸爸,她目前的工作很好,還加薪了,談了戀愛,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

  可是不可能了。


  「我現在告訴你,我永遠不會接你們家任何的一位病人,這是我的決定,」許隨看著她,聲音冷靜,「但我代表不了我們醫院,所以你爸仍可以在普仁接受治療。」

  宋知書沒想到許隨竟然還耿耿於懷過去的事,氣得不行,原本斂起的偽善爪牙露出來,說道:「你還配當醫生嗎!生命不都是平等的嗎?我都已經跟你道歉了你還要怎麼樣?」

  許隨並沒有被激怒,她笑了一下,隨即語氣認真:「你不用道德譴責我,我當然配做醫生,因為從過去到現在,並且以後我都一直在救人。」

  「我仍相信這個世界的大部分是好的,我內心有自己一套的價值觀,你們現在影響不了我了。」

  許隨比宋知書高一截,她俯下身,眼睛裡露出淡淡的同情,說出的話溫柔又殘酷:「宋知書,你不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嗎?十三年前,我們生在同一片土壤里,我種下的是一棵樹,而你,種下的是惡果。」

  宋知書整個人一震,被許隨的話和氣場嚇到。她從來沒想到許隨會反抗和拒絕。她後背出了一層汗,人都是懵的。

  這是因果報應嗎?

  許隨收回從她身上的視線,頭也不回離開了。

  人走後,宋知書待在原地痛哭失聲。

  許隨說完這些話後,心底一顆大石落下,整個人輕鬆很多。這麼多年,她終於取下了別人給她戴上的枷鎖。

  下班後,周京澤來接她。他最近下班得早的話都會來接許隨,有時會送一支花,有時是一隻路上買的黃色氣球,又或是一些小玩意兒。

  每天給她的都是不同的驚喜。

  「今天吃飯帶你見個人。」周京澤的手搭在方向盤上,語氣閒散。

  許隨坐在副駕駛上,正抬手扯下安全帶,正準備摁下插鞘里,卻怎麼也找不准位置,她正費力找著。

  周京澤語氣緩緩,報出一個名字。

  她低著頭,動作一頓。

  另一邊,京北機場,盛南洲推著兩個大的行李箱從出口走出來,他旁邊站了個女人,短髮,個子矮一截,穿著藍色牛仔連體工服,雖然臉色憔悴,但笑容燦爛,氣質幹練又漂亮。

  盛南洲一手推著行李車,一首緊牽著女人的手,胡茜西哭笑不得:「南洲哥,你能不能鬆開我,我又不會跑。」

  「不。」盛南洲傲嬌地給出一個字。

  胡茜西拗不過他,只好任他牽著,在看到不遠處廁所標誌開口,聲音委屈:「我想上個廁所,這回我保證不跑,而且護照不是在你手上呢嗎,我也跑不了。」

  盛南洲這才放開她。

  胡茜西上完廁所後,站在洗手池前看向鏡子裡的自己,仍覺得不真實。腳踩在祖國的故土上,她卻覺得暈乎乎的。

  洗完手後,胡茜西正要去拿一張紙擦手,結果猝不及防一陣心悸,呼吸急促,整個人靠在洗手台上,臉色蒼白,大口地喘著氣,手腳也動彈不得。

  像是心有靈犀般,盛南洲覺得不對勁,神色一凜,闊步往女廁所的方向走去,也不顧旁人異樣的眼神,直往裡面闖。

  一進去,盛南洲便看見胡茜西趴在洗手台前,兩片嘴唇泛白,臉色更是慘白得可怕。他走過去抱住胡茜西的肩膀,甚至都沒問,從她右側口袋裡拿出藥,熟練地餵進她嘴裡。


  胡茜西艱難地吞咽下去,人還沒緩過來,被男人一把橫打抱了出去。

  車內,胡茜西坐在副駕駛上,眼睛緊閉,急促的呼吸漸漸恢復平穩,十分鐘後,再睜開眼時,眼睛裡恢復了笑意,說道:

  「南洲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嗯,你說。」

  「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許隨,我不想讓她擔心。我生病這件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你們知道就好啦。」

  盛南洲看著她,嘆了一口氣:「好。」

  「西西。」盛南洲忽然叫她。

  胡茜西眼底帶笑意回看他:「嗯?」

  「疼的話要告訴我。」盛南洲垂眼看她。

  不要讓我什麼都做不了。

  ……

  「西西回來了?!那我們現在去接她呀。」許隨眼神驚喜,原本淡著的一張臉終於迎來了笑意。

  周京澤看了一眼手機里盛南洲發來的信息,眼神黯淡了一下,再抬頭,臉上掛著慣常懶散的笑,攔住她:

  「嘖,你現在過去,盛南洲不得跟你急,讓人多待兩分鐘。」

  「也是。」許隨醒悟過來。

  周京澤發動車子,抬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髮:「走,咱們先上吃飯的地方等著去。」

  餐廳內,許隨和周京澤等了有半個多小時之久。期間每當有人推開餐廳門,上面的風鈴發出聲音時,許隨下意識地頻頻回頭。

  須臾,她看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走了進來,眼睛大大的,一笑讓人感到溫暖有活力,也變了,曾經怎麼也減不下#體重來的小妞,現在瘦得跟竹竿一樣,頭髮剪短,白皙的膚色因為長時間在外面風吹日曬,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許隨有些不敢叫她。

  總感覺眼前的一切像一場夢。

  胡茜西像只樹袋熊一樣朝她撲過來,緊緊抱著許隨,喊:「隨寶,我好想你呀。」

  許隨亦緊緊抱著她,聽到這句話眼睛一瞬間就紅了,問:「終於捨得回來了?」

  「嘿嘿,當然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胡茜西把臉埋在她肩膀里,笑著說,「說什麼我也要親眼見證你們的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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