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隔著屏幕,數不清的角色用清冷、或低沉,或內斂,或青春的聲音對趙羲和告白。
那是直觀的,毫不掩飾的愛意。
直觀到所有細節都會前後呼應,所有意味深長都是隱喻。
就像一記快狠準的進攻,直擊心臟。
遊戲廠商討好玩家的方式也簡單,讓人氣血上涌的畫面配合低啞情動的嗓音,她的荷爾蒙會像沸水一樣沸騰迸濺。
但不是這樣的。
在咫尺之間的距離,初夏的陽光穿越枝冠的縫隙,而鳳清華逆著光,微仰著臉,注視她。
她看見他纖長顫抖的下睫,透出脂粉的紅暈。
他在呼喚她的名字。
溫熱潮濕的吐息,像雨後朦朧的霧靄。
他們的呼吸,像雨林中交纏的藤蔓。
他以一種溫和的姿態步步靠近,她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她感受到,
他的指尖點在她的眉心,像作畫時第一筆入墨,溫暖的指腹撫過眉骨,輕柔地像羽毛墜落。
「羲和,你好燙。」
他貼上她的額際。
她身體剎那間緊繃,肩縮高,呼吸和心跳一樣加速。
他閉眼感受了幾秒。
復而抬眼。
右手附上她不斷升溫的右臉。
「你的身體……比我還滾燙。」
破碎的陽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躍。
「為什麼?」
「羲和。」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仰起下頜。
唇珠似有似無地側過她的唇紅,如一朵搖曳的海棠。
為什麼?
她無法思考,她在朦朧的氛圍中眩暈。
五感卻在不斷放大。
她聽見與他逐漸放緩的呼吸,貼近時炙熱的溫度。
還有心跳。
明明沒有擁抱,她卻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們始終隔著一點距離,越過了禮教的距離,離失控只有絲毫的距離。
當他再度說出她的名字,她的心臟像被一隻手捏了一下。
在短暫的陣痛後,是酥麻的餘悸。
「羲和……」
「羲和。」
「羲、和」
一句一句。
她睜大眼睛,試圖辨別話語中的情緒。
眼眸轉動,對上他的目光。
茉莉花的香風拂過她的鼻尖。
她輕輕一眨眼。
一朵花的花瓣墜在她的唇間。
「羲——和——」
熟悉的聲音像打更的棒子錘擊銅鑼,「遊園驚夢」的趙羲和乍然驚醒。
她一把推開鳳清華,慌亂無措地站起身,下意識地看向同伴。
忽然又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羞愧不已,雙手捂著臉,「嗷」一聲哭了出來。
被猛然推倒的鳳清華沒料到她會哭,一手支著身子,一手去拉她的指尖。
趙羲和卻像觸電一樣飛快地拍開他,提起裙子跑了。
她就這麼跑了。
留下倒地不起的鳳清華,還有滿臉震驚,張大嘴巴卻又說不出一字的徐迎春。
唯一情緒穩定的謝傲雪默默看了徐迎春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拉著她往羲和跑走的方向走。
——
趙羲和把自己關了起來。
她每次做錯事或陷入負面情緒都會獨自思考,直到自己消化完一切。
上一世,在她幼年時,媽媽以一種冷漠旁觀的姿態告訴她任何事要她自己解決,父母不會是她的靠山,他們早晚會比她先走,所以她必須有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
所以,她提前成長了,相比同齡人,她能以足夠的理性剖析自我,處理問題。但造成了她與父母之間的隔閡。
不過這是另外的故事。
趙羲和逃回房後,明明在密閉的空間裡,她卻有一種《西遊記》里妖物現形,無顏見人的羞恥感。
剛才發生的一幕完全超越了理智。
她沉浸於曖昧的氛圍,忘記思考,於是有了那一個越界的親吻。
這不是現在的他們應該發生的事。
她試圖冷靜的分析。
而那瞬間超脫理性,自然而然地出現,完全遵循她的本心。
她得承認,自己依舊被鳳清華所吸引。
他身上迷人的特質依舊讓她著迷。
她覺得自己太沒底線,為色所迷,上一秒還信誓旦旦地和朋友說不會被ex吸引,下一秒就沒出息的破戒了。
趙羲和回憶和鳳清華相處的點滴,發現以前也是這樣,只要他不談論那些敏感的話題,他們之間就像普通的熱戀情侶一樣,被對方深深吸引。
或許她還是喜歡他。
其實她一眼就看出他那些小把戲,有一點好笑之餘也不願意戳破他,想著只要他開心,別做的太過分就好。
她騙不了自己,她還是對他有感覺,她還是會動心
但迎春姐問的好——「你是要在同一個坑裡跳兩遍嗎?」
如果他無法理解她,無法改變,那麼她又要和他上演分分合合的戲碼嗎?
她要再經歷那些糟糕的情緒,自我懷疑,步步後退嗎?
她可能耗費許久才能消磨掉一點對他的心動,也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到比他更驚艷的人。
但她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心跳漸漸歸於平穩,趙羲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感覺自己把一團亂線理清了。
一轉頭,她望見水鏡中的容顏。
她的唇珠上有一團暈染開的胭脂,艷紅的,似乎還殘留著溫柔的觸感。
轟!
趙羲和的大腦炸了。
她又無法思考了。
——
房門外。
徐迎春雙手環抱,頗為頭疼地看著房門上的小結界。
築基期的結界,動動手就能破開。
此刻卻是堅不可摧。
徐迎春有點懊悔自己出現的不是時候,如同高中老師拿手電筒去小樹林捉學生早戀,完美圍觀了一對鴛鴦的社死場景。
說實話,她不相信趙羲和能立刻割捨舊情,就沖那張臉,鳳君就是天花板級的硃砂痣,再施點手段,還不把羲和拿捏的死死的。
但她沒想到羲和滑跪的那麼快。
也有可能鳳君是個男魅魔。
徐迎春斜了謝傲雪一眼:「咋辦?」
謝傲雪:「讓她自己待一會兒吧,也許過兩天她就會忘了這件事。」
徐迎春嘖了一聲:「明明都是兩世為人,我卻覺得羲和還如青春少女,情緒豐沛又單純,而我內心已經飽經風霜,你情緒穩定的像個製冰機,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嗎?」
「按年齡,你我都比她年長許多。不過,至少你的面容仍舊是青春少女。」謝傲雪不留痕跡地補充一句。
徐迎春聽後,搡了她一把,佯裝嗔怪:「死相,你就不能哄哄我?」
「……」
忽然,徐迎春停下嬉鬧,將搭在謝傲雪肩上的手收了回來。
她朝不遠處看了一眼,淡淡道:「鳳君來得可真不是時候,羲和不舒服,在房裡休息,恐怕不想讓人打擾,還是請回吧。」
她看這位目下無塵、矯揉造作的鳳君多少有點不順眼。
在她眼裡,選對象一是要脾氣好性格穩定,二要有男德忠貞不渝,三要相貌好有情調。
如果做不到,那謝謝,下一個更好。
至於鳳君,除了那張臉之外,並無多少可愛的地方。
更何況在他們剛見面時,他就對自己表示出隱約的的敵意和排斥。
她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若是狂,我比你更狂。
封建社會尊卑在她眼裡就是狗屁。
當初要不是礙著羲和的面子,她早開始陰陽怪氣了。
這會兒他還想追回她姐妹,做夢!
徐迎春頂著無比虛假的笑容眼神挑釁地看著鳳清華,擺明和他不對付。
鳳清華的臉色有些陰沉,之前那股清冷仙姝的氛圍感早已消失。
謝傲雪將徐迎春拉到身後,不疾不徐道:「鳳君,羲和此刻不想見人,希望您能尊重她的意願。」
鳳清華注視著結界,水袖下的指骨捏得發白,終是沒有上前。
轉而對兩人發問:「你們為什麼靠近她?」
面對這飽含敵意和揣測的問題,謝傲雪微微皺眉。
徐迎春則有種啼笑皆非之感,她仰頭睇向鳳清華:「鳳君何出此言?我們三人本就來自同一世界同一國度,我們接受同樣的教育,我們本來就是一夥的。」
說及此,她輕輕笑了一下,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命運安排我們三人來到這世界,又註定我們相遇。這是不可否認的緣分。反倒是鳳君你,更像是外來者呢?」
她不給鳳清華喘息的機會,步步緊逼:「鳳君問我,我倒要問問鳳君。鳳君不喜人類,為什麼又要靠近羲和,如果你喜愛她,為什麼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她試探她?」
「鳳君真的明白何為喜愛嗎?真的懂何為珍視嗎?你如此渴求一個人的真心,而你對那人是否又赤誠交付呢?」
「你在擁有愛和真心時不以為意,失去後又幡然悔悟。」徐迎春微眯著眼,嗤笑了一聲,「這可真是……」
鳳清華的面色逐漸發白,面對她的質問,他甚至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謝傲雪面帶警告地凝視徐迎春,壓低聲:「……迎春。」
徐迎春不以為意,仍自說道:「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沒有傷害過你的人類沒有責任對你的過去負責,我是,她也是。你如果一味沉浸於過去,註定無法擁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