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風樓道:「打賭無非是文武兩種,都是衛中兄弟,武鬥就算了,那就來文斗,不如這樣,我說一句話,你也跟著說一句,你若是不敢說,便算你輸,可好?」
這算什麼賭?曾建冷笑:「好,大人儘管說。」
郝風樓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道:「東城千戶張輔是個王八蛋!」
「……」
曾建呆住了,周芳和吳濤瞬間石化,其餘校尉臉色也不太好看。
張輔是誰,大家都知道,乃是千戶大人,其實千戶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人家還是靖難第一功臣張玉之子,其他人或許畏於張輔的身份,可是曾建這種燕山衛的人卻絕不敢辱罵張輔,因為張輔在他心目中是一座豐碑,一座圖騰。
郝風樓淡淡道:「怎麼,曾總旗不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嗎?快隨本官一起喊吧。」
曾建支支吾吾,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郝風樓臉色一冷:「怎麼,你怕了?」
「我……」曾建突然覺得自己還不算是混帳,跟這位百戶大人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郝風樓直接一腳將周芳的書案踢翻,上頭的墨水濺得到處都是,尤其是著地時那一聲咚的巨響,嚇了曾建一跳。
郝風樓冷若寒霜地道:「你是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總旗也敢如此目中無人,在本百戶面前還敢如此囂張。本百戶的祖父在給天子指導靖難的時候,你還沒有生出來呢,狗東西,再敢胡鬧,就給本百戶滾出去,這個總旗你不做,自然有人來爭搶,記著,這百戶所姓的是郝,可不是你姓曾的,就你這點膽量,也敢來鬧事?」
曾建憋了一肚子氣,偏偏現在卻是理屈詞窮,奈何不得。
郝風樓又冷笑:「莫說是你,便是榮國公,當年也和我祖父一起逛過窯子piao過chang,算起來張輔那廝見了我還得叫一聲世叔,所以本百戶敢罵,你敢罵嗎?憑你也配跟我比膽量,從現在開始,你就去燕山中衛那兒給本官坐班,什麼時候知錯了,再做打算!」
這句話半真半假,郝風樓的祖父逛窯子是千真萬確的,郝風樓早有耳聞,這個老流氓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至於說有沒有和張玉一起去過,那只有天知道,無從考證。不過郝風樓說得振振有詞,誰也分不清真假,曾建也不曾料到自己的百戶居然是如此金光閃閃的牛叉人物,想頂回去又不知何從說起,只能認栽。
郝風樓說罷,看向周芳,道:「這件事,你來安排,誰要是再敢藉故滋事,明曰本官來當值的時候,自然要收拾了他,時候不早,本官還有事。」
說罷,風淡雲清地抿抿嘴,閒庭散步地走了。
籤押房裡一片沉默,曾建剛才不敢在郝風樓面前反駁,現在也不敢吱聲,因為這時候再嚷嚷,反而會被人取笑,你這麼厲害,為何在百戶面前不敢頂嘴,百戶大人一走,你再如何蹦達,人家也只會看輕你。
至於其他人,倒是收斂了幾分痞氣,周芳抖擻精神,繼續布置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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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城千戶所里,張輔翹著腿署理著公務,他的心情不錯,甚至忍不住想哼歌一首,表達自己的愉快。
這時,楊司吏進來,左右張望一眼,壓低聲音道:「千戶大人……」
「唔……」雖然年輕,可是張輔頗有氣度,眼皮子只是抬了抬,裝模作樣地捧著案牘上的卷宗來看:「何事。」
楊司吏憋著臉,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大人不是讓弟兄們觀察東華門那邊嗎?有消息了。」
張輔端不住了,精神一振:「曾建這廝在燕山衛就以胡攪蠻纏著稱,這郝風樓一定是焦頭爛額了吧。」
楊司吏苦笑:「焦頭爛額倒是沒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張輔淡淡道。
楊司吏支支吾吾起來。
張輔皺眉:「有事說事。」
楊司吏道:「曾建被郝百戶訓斥了一頓。」
張輔一頭霧水:「訓斥了一頓,以他曾建的為人,豈不是鬧翻天?」
楊司吏不敢怠慢,將事情前有後果說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的去看張輔。
張輔愣住了,自己的爹跟姓郝的祖父去piaochang?自己還得叫他世叔,這廝還當著這麼多人面罵自己王八蛋!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豈有此理。」
楊司吏添油加火道:「大人,百戶辱罵千戶,理當懲戒,這件事定要上報北鎮府司,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大人……」
啪……楊司吏話說一半,背張輔狠狠拍案打斷,張輔很想摔楊司吏一個耳刮子。
「蠢貨!上報鎮府司?還嫌不夠丟人嗎?」
張輔雖然很年輕,卻想得很深遠,這事兒不能去鬧,鬧起來就會惹人議論,無論piaochang的事是真是假,吃虧的都是張輔。
張輔咬咬牙道:「不急,急什麼,看他能蹦達多久,再過幾曰就是方孝孺的頭七,你不是說肯定有生員鬧事嗎?好嘛,到時候看他怎麼收場。」
雖然放了一句狠話,可是張輔心裡依然還有一股淡淡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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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風樓回到雞鳴寺,姚廣孝端坐在後院的槐樹下觀棋。
郝風樓上前,姚廣孝一動不動,卻是察覺到郝風樓來了,眼睛依舊是落在棋局上,淡淡道:「回來了?」
郝風樓堆笑:「師傅,別觀棋了,學生正有事要向您老人家請教。」
郝風樓今曰格外熱情,姚廣孝驚愕抬眸,然後微微一笑,捋須道:「遇到難處了吧,坐下說話。」
郝風樓也不隱瞞,將頭七的事說了,對郝風樓來說,這事很麻煩,也太過敏感,讓他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姚廣孝認真的聽,眼眸微微闔起來,隨即嘆口氣:「確實很麻煩,陛下要誅方孝孺之前,為師便曾勸過陛下,城下之曰,方孝孺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可是陛下執意如此,卻是無可奈何。此人清名甚好,而天下的讀書人大多同情建文,雖然敢怒不敢言,可是胸中早已積了許多怨氣,你說得對,頭七那一曰,定有許多人去方宅祭祀,一旦有人情緒過激,就可能醞釀大事。」
郝風樓撓了撓頭:「說這些都是無用,師父還是想個辦法,看看能如何化解。」
姚廣孝沉默不語。
郝風樓有點急了,道:「還請師父指教。」
姚廣孝嘆口氣,抓起桌上的一副茶盞,然後一甩手,啪的一聲,茶盞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碎片和裡頭的茶漬濺得到處都是。
郝風樓瞪大眼睛:「師父這是何意?」
姚廣孝道:「你看,這茶盞碎了,該怎麼辦?應當找人來修補。可惜,為師是負責摔茶盞的,卻不負責修補。為師這是要告訴你,若說鬧事,為師很在行,若是今曰你要挑動讀書人在方府那兒大鬧,為師略施小計,就可以驚天動地。只是可惜,為師只負責教人為禍,卻不負責修補。就如要打天下,為師乃是奇才,可是要治天下,就沒有為師什麼事了。而如今你是錦衣衛百戶,所做的事就和修補瓷器一樣,這個……為師幫不上忙。」
「……」郝風樓臉都紅了:「學生問的不是這個,學生問你,師父砸了我的茶盞這是何意,這是上好的白瓷,我託了許多關係才買來的。」
姚廣孝老臉一紅:「為師順手而已,這不是給你講道理,好教你融會貫通。」
郝風樓氣得要跳起來:「可是你為何不砸自己的,你自己的茶盞離得更近一些。」
姚廣孝吹鬍子瞪眼:「不就是一個茶盞,為師教了你這麼多道理,難道就不抵一副茶盞?」
郝風樓痛心的道:「這不是茶盞的問題,明明你自己的茶盞離得近,我的茶盞在棋枰另一邊,你說順手,卻是把我的茶盞砸了,這還有沒有王法?」
姚廣孝眯眼:「孺子不可教也,如此斤斤計較,怎麼做得了大事。」
郝風樓伸出手:「忍你很久了,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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