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氣溫很低,還伴隨著小雨，空氣又濕又冷。
顧影握著已經掛斷的電話，在角落站了很久。
直到手凍得快沒知覺她才往辦公室走。
回到辦公室,顧影給江恂發了條微信過去：【今天下午我要加班,你不用來接我了，告訴我地址,我晚點自己過去。】
江恂回復很快：【加班到幾點？】
顧影：【我也不確定，你先過去,叫他們也不用等我吃飯。】
J：【行，你下班給我打個電話。】
顧影：【好。】
顧影放下手機在桌上趴了一會,很快便到上班時間。
她收拾好心情，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下午五點半，顧影送別最後一名孕婦,關掉電腦。
她坐椅子上發了一會呆才起身去換衣服。
葉曼文所說的星巴克其實離醫院有一段距離。
顧影到那時已經接近六點。
她推開門走進去，視線在店內搜索一圈,最後定格在靠里側窗戶的一位中年女士身上。
那人穿著優雅,氣質端莊溫柔，眉眼跟江恂有幾分相似。
就在顧影看過去的下一秒，她恰好抬頭看過來。
視線撞上，對方微微一笑,極其自然地朝她招了招手。
顧影回以微笑,隨即抬腳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葉阿姨好。」
「你好。」葉曼文掃了一眼她微濕的劉海，視線往下,又落在她沾了些水漬的羽絨服上，「怎麼沒帶傘？」
顧影不自在地撥了撥額前的劉海，「我忘了。」
忘了是真的。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打傘。
「別感冒了。」葉曼文開玩笑地道，「免得江恂怪到我頭上來。」
顧影倏地抬眼，怔了兩秒，她意識自己的失態後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隔了兩秒，才回答：「不會，我身體很好。」
「那就好。」葉曼文仿佛沒注意她的異常，眼神示意了下她手中的咖啡，「喜歡嗎？我不知道你的喜好，看很多小姑娘喜歡卡布奇諾，就給你點了杯。」
「我不挑的。」顧影被她大方友好地態度弄得手足無措，末了，她又補充一句：「挺好喝的，謝謝。」
葉曼文失笑，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地安撫，「不用這麼客氣，不喜歡就換一杯。」
「沒有，」顧影說，「我喜歡的。」
「喜歡就好。」葉曼文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狀似輕鬆地問：「知道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顧影眼皮微微一跳，而後搖頭：「不知道。」
葉曼文收回落在她臉上的視線，輕笑一聲，「還能有什麼，不就是江恂不帶你回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未來兒媳婦。」
顧影再次愣住。
心裡也被攪得七上八下，不知道做何回應。
「還有一個原因。」葉曼文說，「想跟你聊聊江恂。」
「嗯？」顧影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麼，又點了點頭，「好。」
「上次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我們都很高興。」葉曼文面上帶笑，嗓音溫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我兒子臉上露出那種類似溫柔的表情。」
顧影臉頰開始發燙。
「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沒讓我和他爸操過什麼心。」葉曼文漸漸進入主題，「學習成績優秀，人長得帥又不調皮，身邊好友都羨慕我。」
顧影慢慢靜下心來，認真地聽著。
「他讓我很驕傲。」葉曼文陷入了回憶中，「那時候他在我心中就是完美兒子，我已經習慣他的優秀。」
「直到有次我發現他抽菸，我才知道我兒子好像跟我想像中的不一樣。「葉曼文自嘲地笑了笑：「那時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責令他不要再跟他當時的朋友玩，覺得是他們把我兒子帶壞了。」
「那是江恂第一次沖我發脾氣。」葉曼文抬頭看向顧影，笑問：「他對你發過脾氣沒？」
顧影莞爾，「發過。」
「脾氣還挺大，是吧？」葉曼文繼續道：「那件事讓我難過了很久，也消化了很久。」
顧影張了張嘴角，想解釋，想說這件事站在江恂的角度想，他應該也會難過。
猶豫幾秒，她終究是沒說出口。
「之後又遇到一件讓我很傷心的事情。」葉曼文娓娓道來，「我其實早就想好了要送江恂出國念大學，也做了很多準備，一開始跟江恂說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結果到了高三，我再跟他提的時候，他果斷拒絕了這件事。」
「我後來也跟他發了好大的脾氣。」葉曼文嘆口氣，「我說了很重的話，還威脅他如果不去就不要回這個家。」
顧影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想，那個時候的江恂應該很傷心吧？
「但這些對他沒用。」葉曼文苦笑，「我很慶幸江恂從容的性格，無論你發多大脾氣，他都不跟你計較。」
「但是我計較啊。」葉曼文又抿了一口咖啡，她說：「沒過多久，我從我弟弟那得知他交女朋友了，這事對我打擊不小。」
顧影面上划過一絲不解。
葉曼文適時添上一句：「我弟弟叫葉其。」
顧影面上的不解瞬間被尷尬所取代，心口也為之一縮。
「我當時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葉曼文說：「知道這件事後，我把江恂之前忤逆我的行為全歸結於他談戀愛的原因。」
「特別是當我得知那是一個各方面都平平無奇的女孩後，我很不舒服。」葉曼文低頭攪著杯子裡的咖啡，「我覺得她配不上我兒子，江恂值得更好的。」
顧影眼帘垂下，聲音細若蚊吟：「我也覺得。」
葉曼文攪咖啡的手一頓，她抬頭笑了笑，「這是我那時候愚昧的想法，我總是想給他我認為最好的，後來才漸漸明白，其實江恂他一直知道什麼才是對他最好的，包括上哪所大學，交什麼朋友。」
「我應該相信他。」葉曼文直視顧影的眼睛，語氣意味深長，「也應該相信他的選擇。」
顧影雙手緊握咖啡杯，心裡各種情緒交織胸口，堵的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那時候可能傷害了那個女孩，也傷害了江恂。」葉曼文說，「這是我活這麼大歲數以來最後悔的兩件事。」
顧影堵在胸口的那些情緒突然像是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全部噴涌而上，她眼眶發熱，過了好半晌，才輕聲道：「可能，他們也不會怪你。」
「是嗎？」葉曼文聽到顧影染上一點點哭腔的嗓音，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是啊。」顧影憋回了自己的眼淚，輕聲道：「她應該會感謝你。」
葉曼文心口一軟，看著對面眼眶泛紅的女孩，發自內心地說：「那我也要感謝她。」
謝謝她原諒我。
謝謝她的善良。
顧影沒再回話而是低下頭繼續喝咖啡，入口的咖啡已經涼掉，她卻覺得很甜。
沉默須臾，葉曼文看了一眼時間，「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顧影重新抬頭，「我等會自己打車。」
「那行。」葉曼文知道她跟自己待在一起會不自在，便沒有勉強，「那我先走了。」
剛起身走了兩步，葉曼文又回過頭來，「今年來我們家過年吧？」
「啊？」
「江恂爸爸和爺爺奶奶都想見你。對了，」葉曼文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草莓很甜。」
葉曼文走後，顧影靜坐在原位很久。
她一會想哭，一會又想笑。
情緒難以自控。
這麼多年來，她心底深處一直埋著一根隱形的刺。
看不見摸不著。
但是顧影知道它確實存在著。
這根刺什麼時候種下的呢？
大概就是初次見魏叔叔那天。
那天周六，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顧影剛洗完自己的衣服，還沒晾曬就被院長媽媽叫到了辦公室。
她進到辦公室才發現裡面不止院長媽媽一人，還有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叔叔。
「小影，叫魏叔叔。」顧慈介紹，「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想資助你出國念書的人。」
顧影懵懵地跟魏叔叔打了招呼，之後魏叔叔要求跟她單獨談話，顧慈便去了隔壁房間。
魏叔叔先是介紹了自己的來歷，他說他是某公司財務部主管，公司目前在進行一項公益活動，想在孤兒院選取一名學生全款資助出國留學。
顧影對他們一來就選擇了自己這件事抱有疑問，但魏叔叔解釋說公司在這之前已經做過了解，說她年齡正合適，很符合他們的資助標準。
顧影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再次表明自己的意願，她說她不想去。
魏叔叔顯然是有備而來，他說了很多出國留學的好處，還說他們資助她絕不求回報，她以後擁有絕對的自由。
聽完這些顧影還是沒鬆口。
魏叔叔好言相勸的耐心告罄，最後搬出她的各科成績，告訴她，說她這樣的成績是不可能考上好大學。
說她格局小，寧願在國內上個專科都不願意去國外深造。
顧影成績不好，但不蠢，相反，她心思很敏感。
魏叔叔這番話讓她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魏叔叔明顯在刺激她，他說話難聽，眼神卻沒有絲毫嫌棄，像是在完成任務一般。
顧影當時腦子裡蹦出一個念頭：有人想送她出國。
不然為什麼連她的各科成績都費心弄到。
不然為什麼她都已經多次拒絕，對方還在堅持？
小小年紀的她不懂掩飾，當場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顧影記得魏叔叔那會神色愣了愣，不過他否認了。
但這並沒有消除顧影腦子裡的念頭。
她想了很久，到底是誰想送她出國。
誰會花這麼大手筆讓她離開這？
看過偶像劇的她後來冒出一個非常離譜的猜測：會不會這件事跟江恂有關？
福爾摩斯說過：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個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
顧影不是偵探，擺在她面前的也不是案件。
所以她沒辦法冷靜，一時間覺得束手無策。
魏叔叔還在好言、疾言交叉相勸。
加之賀歆的話再次在耳旁迴蕩，顧影意氣消沉之下，終於鬆口應下。
其實她從來沒有驗證過自己那個猜測，這麼多年以來，每次想起這件事，顧影還會懷疑是自己多想。
只不過懷疑的時間很短，往往沒幾分鐘，她又變得很堅定。
再堅定終歸也只是猜測。
9年過後的今天，猜測終於得到了證實。
顧影百感交集。
她跟江恂在一起前的那些自卑和糾結全部來源於心裡的兩根刺。
其中插在心口的那根刺已經被江恂給拔掉。
而深埋在她心底的那根隱形的刺此刻也化為灰燼。
她的心臟不需要在小心翼翼地呵護，一下變得強大起來。
顧影嘴角噙著淺淺的笑，眼裡熱淚盈眶。
她緩了緩情緒，拿出手機給江恂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才響了兩聲就被接通，「下班了？」
江恂一貫從容的嗓音從對面傳來，顧影剛壓下去的情緒再次洶湧而上，她安靜地抹了一把眼淚，嗓音輕快：「對啊，你們在哪？」
「你怎麼了？」江恂一下就識破了她的偽裝，濃濃的鼻音怎麼聽怎麼不正常。
「沒怎麼。」顧影說完控制不住抽噎了下。
「哭了？」江恂沉聲問：「是不是醫院又有人鬧事？我有沒有說過——」
「真沒有。」顧影打斷他。
「那為什麼哭？」江恂似乎在走路，呼吸不如一開始平穩。
她咽了咽口水，溫吞地道：「因為，想你了。」
因為，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