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皇子,誰能沒點奮鬥精神?
懷王扭頭看向呵呵傻樂的安王,面無表情的把視線收回來,這是一個例外。吧書69新
由於宸王以前的行事作風過於荒誕,一路隨行的官員,很多都擔心他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念誦禱文……
能背下《農桑記》,念完整篇禱文應該沒問題?
龍輦抵達圜丘,大家看著神態嚴肅,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穩重踏實的宸王,手持祭香,踩著玉階徐徐而上,忽然間就放心下來。
四位皇子站在前列,仰頭看著雲渡卿一步步踏上最高處的背影,心情各異。
也許他踩的不是圜丘的玉階,而是他們那顆不安分的心。
「小姐,你打算出宮?」春分見玖珠換下奢華的宮裝,穿上了窄袖素色襦裙。
「嗯,我已經稟告過母后。」玖珠點了點頭,摘下手腕上的玉鐲金環,拆掉飛仙髻,梳為簡單的元寶髻:「天黑前我就回來。」
春分這才注意到,門外還站著幾個穿著束袖衣的女侍衛,這幾名女子神情堅毅,眉眼間凌厲有神,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陪你一起去。」春分有些不放心。
「沒事,有這幾位武力高強的姑娘跟在身邊,你不用擔心。」玖珠笑眯眯道:「現在麒麟宮很多事,都不能離了你。」
「那你一定要小心。」春分幫錢袋給玖珠系好:「早去早回。」
「放心吧,春分姐姐。」玖珠把桌上的酒罈抱起來,走出門對幾位女侍衛道:「有勞幾位姑娘。」
「屬下不敢,王妃您太客氣了。」為首的女護衛拿過玖珠手中的酒罈,「請。」
雨水未歇,玖珠乘坐馬車來到郊外,大片枯草蓋滿山頭,嫩綠草葉從枯草縫隙里擠出來,風一吹,葉子左搖右晃地發抖。
「王妃,已經到了。」侍衛在四周排查一番,確認無刺客隱藏在附近,才走到馬車旁,讓玖珠下車。
馬車不遠處,有一座孤墳,若不是上面的野草有被人割過的痕跡,別人只會以為這是小土堆。
玖珠撐起傘,單手把酒罈抱起,走到墳前,仔細辨認著墓碑上的字。墓碑上雕刻的字,已經斑駁風化,勉強能認出他的生卒年月跟名字。
墳墓的主人,名為長生。
名為長生,卻死於十九歲。
玖珠看著這座孤零零的墳墓,把裝著桃花醉的酒罈,放在墓碑前。
雨水落在酒罈上,滑落到地上,在壇肚留下長長一道水痕,像人的眼淚。
「師父說,相逢就是有緣。我聽了趙太妃的故事,得了她的酒,所以替她來看看你。」玖珠把傘遞給侍衛,彎腰把旁邊的枯草拔去,點上香,在墳頭掛上一串紙錢。
墳前沒有祭品,幾乎也沒有紙錢焚燒後的灰燼,似乎很少有人來祭拜他。
「御醫說,趙太妃身體非常糟糕,她已了無生志。」玖珠蹲在墓前,看著「長生」二字,點燃紙錢與金元寶:「你別怪她,強權之下,她沒有選擇。」
「能為心之所向而堅持,是很了不起的事。」玖珠把準備好的紙錢,一點一點扔進燃燒的火堆:「你跟太妃娘娘,都是了不起的人。你為她傷心而亡,她為你堅持活著。有時候,死很容易,活著卻很難。」
「人世間有萬般美好,若有來生……」玖珠輕笑一聲:「願你們能成為結髮夫妻,恩愛不疑,白頭偕老。」
明明是雨天,紙錢卻燒得很旺,就像是長生對趙太妃的滿腔情愛。
師父說她性子不適合修道,因為她的心在凡塵,無法超脫。所以這些年,才執拗地在神像前為恩人祈福,永遠都學不會放下。
紙錢與金元寶燃盡,玖珠看著灰燼,忍不住想,若是世上有人傷害殿下,她或許寧可與其同歸於盡,也不會讓對方得意。
揉了揉臉,她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深深嘆口氣。師父說得對,她的心性,果然不適合修行。
「王妃,有人朝這邊過來了。」
玖珠站起身,側首望去,看到一個女人左手牽著小姑娘,右手挎著籃子,艱難地撐著一把有些破舊的油紙傘朝這邊走來。
「別攔著,我見過她,她是茶樓里的說書女先生。」
說書女牽著女兒,看到荒郊野外出現了貴人才能乘坐的馬車,還有一群穿著護甲的帶刀女侍衛,嚇得把女兒王自己懷裡帶了帶:「你、你們是何人,在這裡有何貴幹?」
難道是她說的哪段書,讓聽客不滿意了?
不喜歡可以不聽她講的書,或是加錢讓她改內容都行,帶屬下來攻擊她就過分了。
說書人的命,也是命嘛。
「女先生。」玖珠見女先生跟她懷裡的小孩受到驚嚇,走到她跟前:「可還認得我?」
女先生當然認得玖珠,當初若不是收了這位小姐的錢講霸道王爺的故事,霸道王爺系列也不會火遍整個京城。
誰能不記得自己的財神爺?
「姑娘說笑了,哪能不記得您。」看到熟悉的人,女先生緊張的情緒消減很多,她偷偷看向四周其他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這些人,都是姑娘帶來的?」
「她們是家中長輩派來護我周全的,從不傷及無辜,先生莫要害怕。」
女先生把緊緊拽著女兒的手,鬆開了些許:「原來如此,不知姑娘到此處來,是為何事?」
她看到叔公的墓前,不僅有香燭紙錢,還擺了一壇酒。
「姑娘家裡,與我叔公是舊相識?」女先生驚訝地看向玖珠,疑惑她為何會來給叔公掃墓。
「他是你的叔公?」玖珠見女先生的神情不似作偽,跟著她重新走回墓前。
「嗯。」說書女把提籃里的貢品擺上,在墳頭掛上紙紮花,把疊成一堆的紙錢拆開,在墳前點燃:「叔公去得很早,我從未見過他。爺爺說,叔公曾與一名釀酒女互許終身,連婚期都訂好了,可是釀酒女被貴人帶走。從那以後,叔公一病不起,死前還念著釀酒女的名字。」
「叔公年不滿弱冠而夭,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既沒婚配,又無子嗣,所以不能葬進祖墳。」說書女嘆口氣:「為了能讓叔公葬入祖墳,曾祖父本打算讓大伯過繼一個孩子到叔公名下,可是當天晚上,叔公就給曾祖父投夢,說他只想與釀酒女生下孩子,求曾祖父不要過繼其他孩子給他。,-*' ^ '~*-.,_,.-*~ 6❾ᔕℍ𝕌x.c𝕆๓ ~*-.,_,.-*~' ^ '*-,」
「曾祖父與曾祖母過世後,就沒人來給他上香了。」說書女從提籃里拿出鐮刀,熟練地把墳上新長出的草割得乾乾淨淨,她的女兒跟在母親身後,把割掉的草抱到一邊。
「我是說書人,常編撰各種生死別離的故事給客人聽,得知長輩里有真正的愛恨別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孤零零躺在這裡。」說書女走到墓碑前,眸光掃過那壇酒:「左右我夫君已亡,夫家說寡婦上墳不吉,娘家說外嫁女回娘家祭祖會影響兄弟運勢,我來給他上香,無人會說嘴。」
「他無後人祭拜,而我無法給其他長輩上香,所以誰也不能嫌棄誰。」說書女見玖珠撐著傘,幫女兒擋住風雨,對她笑了笑:「多謝姑娘。」
「我家一位長輩,是老先生的舊識。」玖珠把傘塞給小女孩,彎腰打開酒罈上的封泥:「這酒,是長輩特意為老先生釀的。在桃花樹下埋了幾十年,前幾日才得見天日。我自作主張把它帶來,算是全了長輩的心意。」
酒出壇,澆在斑駁的墓碑上,整座墳墓都被酒香包裹。
「娘親,有桃花的香味。」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好奇地看著玖珠手裡的酒罈。
說書女沒有作聲,只是看著玖珠把整壇酒都倒了出來。
等玖珠把酒罈放到墓碑旁,說書女開口:「姑娘,若是方便的話,回城路上捎我們母女一程,可好?」
侍衛們打量了說書女一番,沒有開口阻攔。
「好。」玖珠笑了:「雨天路滑,你們母女單獨回去,我也不放心。」
「多謝姑娘。」說書女對玖珠深深一福。
等玖珠與說書人母女坐進馬車後,有兩名女侍衛跟著坐進馬車,剛好把母女二人跟玖珠隔開。
一路上,說書女都沒有問玖珠的身份,直到下馬車時,她突然道:「姑娘,請稍等我片刻,我那裡有一樣叔公留下的東西,請姑娘轉交給你那位長輩。」
玖珠點頭:「好。」
等說書人母女走下馬車,侍衛朝玖珠作揖:「在下未經王妃同意,擅自進入馬車,請王妃責罰。」
「你們為護我周全才進馬車,何錯之有?」玖珠朝兩人甜甜一笑:「讓你們費心了。」
兩名女侍衛見王妃笑容甜美可愛,臉頰微紅:「這是屬下的職責。」
難怪王爺跟皇后娘娘都喜歡王妃,這麼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姑娘,誰不喜歡呢?
說書女很快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個掉了漆的舊木盒。
她把舊木盒遞到玖珠面前:「叔公沒什麼東西留下,只剩下這個,姑娘把它帶回去吧。」
「多謝先生。」玖珠接過舊木盒,沒有打開。
「有什麼可謝的。」說書女自嘲一笑:「像我這種說慣生離死別故事的人,其實最見不得生離死別。有時候我真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承諾過永遠的人永不變心,善良的人永不遇苦難。可是人生嘛,總是酸甜苦辣咸什麼都有,百年很長又很短,不管好與壞,都活著吧。」
「三日後我在茶樓里講霸道王爺與俏千金的故事,姑娘有什麼喜歡的橋段,我給你編。」說書人又恢復了往日的熱情待客笑容。
「抱歉,三日後我來不了。」玖珠打開腰間的荷包,從裡面掏出錠銀子,放到說書女手中:「就讓王爺與俏小姐終成眷屬永不變心,讓故事裡善良的人,得一個美好結局吧。」
「好。」說書女把銀子揣進荷包:「一切都按姑娘的意思講。」
聽客就是無上貴人,只要錢到位,什麼故事都行。
玖珠回到宮,換掉身上的素色襦裙,帶上木盒去了西宮。
走到趙太妃居住的院子,玖珠看到院子裡有好幾個老太妃在抹眼淚。她們見到玖珠過來,連忙擦乾眼淚,勉強擠出笑容。
在宮裡,哭泣也是忌諱。
「太妃們安。」玖珠行了一個福禮,假裝沒有看到她們方才在哭:「趙太妃怎麼樣了?」
一位品級最高的太妃緩緩搖頭:「御醫說,就這幾日了。」
玖珠心底一沉,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木盒,提起裙擺快步走進屋。
躺在床上的趙太妃聽到腳步聲:「可是宸王妃來了?」
「太妃娘娘,正是宸王妃殿下。」嬤嬤已經顧不上給玖珠行禮,她放下手裡的藥碗:「王妃來看您了。」
「扶我坐起來。」趙太妃把手遞給嬤嬤,嬤嬤猶豫一下,還是依照趙太妃的意思,把她扶著靠坐在床頭。
「太妃娘娘。」玖珠走到窗邊坐下,仿佛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病色,繪聲繪色地講起宮外的景致,又取了話本,念給了她聽。
趙太妃靜靜地聽著,嘴角浮現出笑意,等玖珠把話本里的故事講完,她扭頭看向窗外:「天快要黑了?」
「還早呢。」玖珠笑:「您老就再留我一會兒吧,今日殿下不在宮裡,我一個人待在麒麟宮多無聊啊。」
「好好好,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聽玖珠說不會馬上離開,趙太妃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她甚至還讓宮女給玖珠端點心來,看起來並不像病重難醫的人。
她的眼神清亮,精神頭格外好,說話也比近幾日有力氣。
「你膝蓋上的盒子,是什麼?」她看到玖珠膝蓋上的脫漆木盒,臉上露出懷念之色,很久以前,她喜歡的少年郎為她做過一個這樣的木盒,說是用來給她裝首飾。
【我每年送你一樣首飾。等我們兒孫成群時,這個盒子就能裝滿了。】
玖珠站起身,把脫了漆的破舊木盒放到她手中:「您打開看看。」
趙太妃怔怔地看著木盒,伸出顫抖的手,撫著斑駁的漆面,良久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急著打開這個破舊的盒子,而是用手一遍又一遍撫摸著上面的紋路,直到摸遍它所有地方,才揭開這個已經沒有鎖扣的木盒。
盒子裡,只有一縷用紅繩繫著的頭髮,以及一支沾滿灰塵的木簪。
紅繩已經褪色黯淡,主人用它把頭髮纏了一圈又一圈,所以即使褪色,它們也沒有散開。
「結髮長生……」趙太妃用指腹輕輕碰觸紅繩,她怕自己稍一用力,這束頭髮就會散開。
她的少年郎啊,她的少年郎啊。
本以為早已乾涸的眼眶,滴落的眼淚打濕了木簪,她連忙愛惜地擦乾木簪上的淚,把木簪戴到自己花白的發間,問玖珠:「好看嗎?」
「好看。」玖珠俯身幫趙太妃理整齊頭髮,重重點頭:「很好看。」
「這支木簪,是長生親手做的。」趙太妃嘴角噙起笑:「那年我跟他鬧著說,想要一支桃花釵,不要店鋪買的,要他親手給我做。」
「他啊,說我嬌氣。」趙太妃摸了摸鬢角:「直到我進宮,也沒看到桃花釵的影子,原來被他藏在這裡。」
嬤嬤掩著嘴哭,怕被太妃發現,偷偷退到了外間。
「進宮前,我剪下一縷頭髮,跟他說,斷髮如斷情,讓他找個心愛的姑娘,好好過一輩子。」趙太妃嘴角上揚著,眼角卻不斷流著淚:「這個傻子,卻剪了自己的頭髮,跟我放在一起。」
民間的新婚之夜,男女會各剪下一縷頭髮,合為一股,意為結髮不離。
「他的墳前,可有人拜祭?」趙太妃眼神清亮地看著玖珠。
「有。」玖珠點頭:「有一個晚輩,每年都會去祭拜他。」
「那就好。」趙太妃喃喃自語道:「那就好。」
她這一生,平凡黯淡,唯有在長生眼裡,擁有著最美的光芒。
「我把你釀的桃花醉,帶去看了他。」玖珠柔聲道:「他一定很喜歡。」
「玖珠,謝謝你。」趙太妃輕輕握住她的手,深深看著她,許久後,鬆開手:「回去吧,你家殿下,也要回家了。」
「我呀,想和長生安安靜靜待一會兒。」
「好。」玖珠站起身,向趙太妃再次行了一個晚輩福禮,轉身緩緩朝門口走去。
「玖珠。」趙太妃叫住她。
玖珠連忙回頭看她。
「在皇家宗譜上,我僅僅是趙氏。」她笑:「進宮前,我有名字,叫桃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宸王回到麒麟宮,在院子裡沒有找到玖珠的身影,直接去了寢殿。
寢殿裡點著燭台,他家明小豬卻坐在燈火闌珊處,雙手抱著膝蓋,像是淋了雨受了委屈的小狗狗。
這一眼,他心裡升起萬般念頭,忙走到她面前:「玖珠,你怎麼了?」
「殿下。」玖珠仰頭看他,眼中有盈盈淚光。
「發生了何事,誰惹你不高興了?」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光,儘量讓自己聲音溫柔到極致,把她擁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他家的小豬,他連說一句重話,都捨不得。
「我心裡難受。」玖珠搖頭,聲音軟乎乎的沒精神:「沒人惹我。」
宸王坐到凳子上,把她放在自己膝蓋上:「好,那你跟我說說,心裡為什麼難受,我來哄你開心。」
玖珠靠在他懷裡,搖著頭不想說話。
當年先帝若不作孽,又怎會有那麼多無辜女子被強納進宮?
她不說,宸王也不追著問,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輕輕搖著膝蓋,仿佛哄著不開心的小孩。
向來沒有耐心的他,在她面前,卻擁有著無限的溫柔。
「王爺,王妃。」楊一多站在門外,小聲道:「西面太妃宮那邊傳來消息,趙太妃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