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不要活在卑微的墳墓里。
***
「林先生,下面我將向您詢問一些問題,請您如實回答。」
「嗯。」
「你叫林辰嗎?」
「是。」
「你是逢春人嗎?」
「是。」
「關於本次測謊調查,你是否願意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願意。」
林辰坐在審訊室內,他的食指和無名指上夾著幾個夾子,胳膊上纏繞著血壓計,一些導線連接著他的胸口與桌面上的屏幕。
他的心跳、呼吸、血壓、皮膚電等等參數,在屏幕上匯集成複雜的線條,並向前緩緩推進。
在他對面,是一位督察處的工作人員,當然,並非黃督察本人。
自「糖果大盜」一案後,不知什麼原因,林辰就再沒有見過黃澤,並且,又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黃澤竟然真的派人來,為他辦理警隊顧問審批手續,當然,在那之前,他還是必須把一些未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當然,通過測謊儀測試,也是交代程序的一部分。
在他對面的測謊人,將目光從數據監控屏幕上移開,目光微凝,在結束毫無威脅的中性問題後,當然要進入正題。
「在辦理的案件過程中,你是曾否利用職權,幫助過犯罪分子。」
「沒有。」
「在協助警方辦理9.10連環殺人案的過程中,你是否有意幫助嫌犯馮沛林跳江逃跑?」
「沒有。」
屏幕上的數據線開始波動,測謊人迅速掃過屏幕,然後略有些失望地移回視線:「你和馮沛林一起墜江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馮沛林究竟是生是死?」
「和馮沛林一起墜江後,我們被江水衝散,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林辰握著玻璃杯,水很燙,水面飄了薄薄一層茶葉,他盯著旋轉地茶葉梗淡淡答道。
「照你這麼說,既然你沒有事,為什麼不歸隊匯報完這些情況再走,而是招呼也不打,一個人偷偷摸摸走了?」
聽到這個問題,林辰微微抬眼,似乎在看著測謊人的臉,又似乎在看著,他背後清亮的單向玻璃。
「既然馮沛林的目標一直是我,我怕再次出現,會給警方帶去不必要的麻煩。」他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並且,有些權勢很高的人呢,總在找我麻煩,我也想詐死,躲過這些麻煩。」他氣息很穩,聲音很平靜,因為聽上去格外坦然。
哪怕不看那些複雜的線條,光從他說話的語氣或者態度上,任何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會覺得,這樣的理由,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也僅僅是沒什麼問題的而已。
在那扇清亮得有些過分的單向玻璃外,站著一個人。
他雙手插袋,穿著再標準不過的警方制服,與每每穿衣,總是一絲不苟的黃督察不同,他的衣角有些皺,第一顆扣子也沒有系起,因此看上去,很是散漫隨意,可或許是他的眼窩太深邃又或是眸色偏綠的緣故,在他凝視著審訊室的眸光,有與散漫形象不搭調的寧靜和凜冽的深意。
可偏偏,那樣的寧靜和深意,只保持了很短的時間,在聽到那句很合理的回答後,他原本為了保持嚴肅的嘴角輕輕勾起,深綠色的眼眸中漾起漣漪,然後他邊笑,邊看向了桌上的測謊儀。
嗯,各項指標都很平穩,於是,他的笑容也越來越深。
測謊人翻過一頁紙,突然問道:「你談過戀愛嗎?」
饒是林辰,對於這樣的問題,也有些意外:「嗯?」
「回答問題。」測謊人清了清嗓子,很嚴肅地說道。
「沒有。」
「你從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嗎?」像是覺得這個回答太過奇怪,他忍不住補充問道。
「沒有。」
就在這時,監控屏幕里的各項數據,終於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波動,而回答問題的人,也很快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說了謊。
他微微蹙眉,像是也沒有想到到,自己居然會在這個回答上,出現問題。
可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雖然被測者開始糾結,但測謊人卻很快翻過了這章,畢竟誰沒有一些*呢?
測謊人繼續回歸正題:「那麼,從卷宗上看,在糖果大盜一案中,你是偶然出現在被劫持大巴上的,對嗎?」
「是。」
「你這是要坐車去哪裡。」
「去旅行。」
「很巧啊……」
測謊人下意識說道,就在這時,林辰終於忍不住了鬆開握住茶杯的手,說道:「抱歉,請允許我打斷您一下。」
「怎麼了?」
「我剛才聽了您提的這些問題,我想您使用的這套測謊程序,應該是cqt準繩問題測謊法……」
測謊人翻到文件第一頁,看了眼,有些尷尬。
「準繩問題測謊法,分為四個部分,中性問題、準繩問題,相關問題,和題外問題。例如詢問姓名年齡這些,都是中性問題,中性問題的作用在於確立正常反應水平,所以在提問過程中,請儘量讓被測者回答一道『是』問題和一道『否』問題,否則基準線設置會出現問題。
測謊人合上文件,很無奈地聽著。
「同時,請您在詢問關於案件相關的問題時,儘量將問題的模式編寫成能讓被測者回答是否項的模式,您一開始問的兩個問題就很好,但後面就變成了審訊,審訊和測謊,畢竟還是有區別的。」
測謊人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但林辰的話,顯然還沒有說完:「其實,在一套cqt測謊問題中,最好只涉及一個問題一個方面,並通過反覆詢問的方式,來確定被測者到底有沒有說謊,所以,關於糖果大盜的案子,是另一樁事情,您最好可以放在下一套題目中,再來問我。」
林辰的反擊很快,很不留情。
站在單向玻璃後的那名混血青年,幾乎要笑出聲來,某些人因為答錯問題而惱羞成怒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可愛啊。
「林先生,我算是明白了。」測謊人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替林辰摘下了黏在身上的那些導線,「如果您誠心說謊,儀器也測不出來吧。」
「……」
「這只是例行程序,您再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們就收工。」
「您請問。」
「我看了『糖果大盜』的卷宗,您作為臨時談判專家,在勸服方艾子的過程中立了大功,可與此同時,你也是最後接觸過楊典峰的幾人之一,在那之後,楊典峰乘坐的警車就被安裝上吸盤炸彈,在當時的情況下,您認為楊典峰有時間將他被捕的信息給犯罪分子嗎?」
「不可能,他當時沒有任何機會再接觸手機等一系列通訊工具,而且楊典峰很清楚,一旦他被捕,尋求警方庇護是唯一的出路。」
「因為當時犯罪分子的反應很快,既然不是楊典峰本人通知的犯罪分子,那我是否可以做出一項推論,在現場所有人員當中,有人將信息直接傳遞給犯罪分子,從而導致犯罪分子能迅速做出反應,殺人滅口。」
「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實際上,我也可以認為,楊典峰本身就受到了犯罪組織的嚴密監控,一旦他出現問題,就會被迅速滅口。」
「請您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回答我是否可以做出這項推論。」測謊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非常嚴肅地反問道。
「可以。」林辰沉默片刻,答道。
「繼續剛才的問題,您是案發現場接受過最專業和最系統心理學訓練的專家,那麼當時您是否察覺到有人出現異樣,而在所有人中,您懷疑誰最可能將這些信息傳遞給犯罪分子?」
聽到這個問題,林辰猛然抬頭。
這一句話中的兩個問題,實在充滿了督察處的風格,滿是陰謀與陷阱的味道,甚至很有可能,這幾個問題本身,就是由黃督查親自起草。
本來,督察處的存在,就是為了監督警務人員在辦案過程中是否正確恰當行使權力,那麼,既然督察處懷疑警方內部有人泄密,當然要開始著手調查,但基於可能性的推論,卻要得出確定性的結果,用這樣赤丨裸裸的問題鼓勵檢舉揭發,實在有些誅心。
「我確實受過專業的心理學訓練,但我不是專業的面部表情識別專家,而就算是最專業的表情識別專家,也需要通過仔細觀察和交談,才能發現異常問題,您問我,在我面對方艾子,在所有警務人員都隱蔽在蘆葦叢中的情況下,我是否有發現現場有人心懷鬼胎,那我只能回答您,我不具備發現這個問題能力。」
———
審核手續總是漫長而冗雜。
林辰走出警隊大門時,天已經黑了,初春的夜晚,風與星空一樣柔軟。
刑從連靠著門口的石柱,在抽一根煙,見到林辰,他緩緩站直身子:「還順利嗎?」
林辰搖了搖頭,將剛剛拿到結果,遞了過去。
刑從連面色一沉,咬著菸頭,迅速翻開報告,他的目光,落在報告最後的一行字上。
上面很清楚地寫著,「審核通過」四個字。
刑從連長忍不住把手按在林辰頭上,揉了揉:「哎,這不是通過了嗎,怎麼還搖頭啊?」
「你不是問我,順利嗎?」
「都通過了,還不叫順利了嗎?」
「我只是覺得,黃澤會突然鬆口,還真的讓我通過顧問審核,這件事太奇怪了。」
看著林辰略顯擔憂的面孔,刑從連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萬一是良心發現了呢?」
他吸了口煙,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