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荒謬
監獄的早飯時間一般在7點到7點半,不過今天情況特殊,也當然是因為「小黑屋」里的四個人情況特殊,所以開飯時間特地放在了八點。
在這一夜間,黃澤並沒有體會到與其他人類似的糾結,當然他其實很清楚,一些不那麼堅定的情緒也在整個監獄執法者範圍內蔓延,好在隊伍有鐵律,所以他仍能控制情況。
黃澤接過廚師長送來的加餐,提著飯盒走到鐵門前。
雖然監控可以很清晰顯示這四個人在幹什麼,但他還是拉下牢門上的小窗,向內看去。
四個人都在睡覺。
今天前半夜相當不平靜,閆貴球哭鬧很久,孫真脾氣犯了想勒死他,然後錢寶挑撥離間,趙一又猛踹上鋪床板,四個人鬧了很久,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勁兒。不過到後半夜,大概是覺得生存機率渺茫,四個人都安靜下來。
囚室終於恢復囚室該有的氛圍。
黃澤拉上小窗,推門進去,沒人睜眼看他,就算是那個見到他就要涕淚橫流抱大腿的小偷也沒有。
「早飯,有人想吃嗎?」黃澤問。
他這樣說,卻毫無回應。
錢寶、趙一分別睡上下鋪,孫真閆貴球一人占據一個角落。
黃澤對床上兩人說:「說不定就是你們人生中最後一頓早飯,這都不想吃?」他頓了頓,「如果我是你們,就不對自己決定不了的事情做太多抗議……」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閆貴球終於翻了個身:「你煩不煩啊警官!」一直以來像個耗子似的囚犯骨碌一下翻過身,不耐煩地說。
黃澤總覺得此時的閆貴球有什麼不一樣的,大概一晚上的思考能讓人清醒,而意識到死亡的來臨的人總會有所不同。
他憐憫地看著對方。
「我坐牢是罪有應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少來露出一副同情我可憐兮兮的樣子。」閆貴球自顧自說著,仿佛還來氣了。他突然站起,指著四壁說,「就這麼個破地方,爺好歹是為民犧牲,你怎麼著也得整十個八個火辣的妞來給爺送終對不對?連個廁所都沒有,一份破飯就想把爺打發,爺不高興了!
說著,閆貴球熱血沖頭,他刺啦一下脫下囚褲,未等黃澤反應過來,他就掏出自己的雞巴對準鏡頭。
一股黃色尿液順流而下,噴了出來。
管控現場的獄警沖了過去把閆貴球按倒在地。
然而尿液橫流,腥臭翻天,現場一片狼藉。
很好,黃澤想,就這樣吧。
他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又沒把林辰請他做的事情辦好。
然而就在這時,衝進去的獄警違反了規定,竟然開始對閆貴球小聲說話:「貴球啊,別這樣,結果指不定怎麼樣呢。」
「老張,老張,你就別騙我了,你要真心疼我,就答應我,到時候給我個痛快。別拿槍子兒打我,我怕疼!」閆貴球在地上打了個滾嚷道。
「說什麼死不死的,還沒到時間呢閆貴球,像個男人的樣兒!」
那位獄警就這麼踩著在閆貴球的尿液里說話,直播還在進行,黃澤回頭冷冷地道:「張警官,請注意你的言行。」
老張隨即站起身,逕自走出牢房,過了一會兒,他竟然又折返進來,手裡拿著拖把,一點一點把地上的尿漬清理乾淨。
閆貴球就這麼蹲著身子看警察拖地。
他揪著自己的頭髮,眼眶越來越紅,
到最後,這個小偷突然哇的一聲喊出聲來:「老張,要不我們自己死了吧,是不是就沒那麼難了?」
那瞬間黃澤發現,孫真、趙一、錢寶的目光都向他射來。
真是荒謬啊,黃澤這樣想。
他沒有說話,他知道老張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老張走出了門,他也跟著出去。鐵門重重關上。
在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他破天荒拍了拍獄警的肩。
「沒有正確答案。」
他對老張這麼說。
……
最先發現情況有問題的,是一位記者。
當然,所謂問題是和理論上應該出現的現象相比。
畢竟在理論上,現在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上班高峰期,那麼應該有很多人開始繼續投票。
可是實際中發生的事情卻和理論不符。
天亮這件事對投票來說沒太大影響,網站投票窗口的數據依舊保持一種緩慢上升的速度,但並不快,起碼比想像中要慢了很多。
暗網那邊倒是一邊倒的反對,畢竟想看血腥戲碼的人才不會滿足於此。不過現在誰也不會在乎那些陰暗生物的意見了。
沈平打開辦公室電腦,邊啃三明治邊開始查看政府投票網站分時記錄的數據。
他是個非常敏銳的人,一看到數字就覺得有問題——
總投票人數為5561120人。
是:3559117
否:2002003
仍有64%民眾選擇應該以四名罪犯生命換取治療方案和活命機會。
雖然五百五十萬本身已經是非常大的數字,可離七千七百二十萬三省總人口相差甚遠,也就是說,實際投票人數只占總人口的7%,只有少部分人在12小時內做出了選擇。
或許中老年人更願意去投票點,也可能有很多人並不知道這個消息。沈平這麼想,可即便算上這些因素,五百五十多萬投票還是天少。
他甚至懷疑選票被政府操控,實際上這種情況似乎也不可能發生。
沈平放下三明治,思考了其中問題,看起來很多人睡了一覺起來,選擇發生了改變?
他隨後拍了下桌面,迅速將幾個關鍵數字記錄下來,隨即沖向總編辦公室。
他忘記敲門,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總編有個很明顯按滑鼠關網頁的動作,當然雖然屏幕背對著他,他並不能完全確認。
「十二小時時間總編!」他退後半步,抱歉地鞠了個躬,可又忍不住道,「投票人數遠低於三省總人口的實際數量,考慮到常住人口也就是戶口不在三省,但擁有居住證的居民,這個比例就更低了。」
「你想說明什麼?」主編敲了敲台面,「說重點。」
「很多人都沒有投票,為什麼,他們準備幹嘛?」
「那你投票了嗎?」主編這樣問他。
沈平一下就被堵得說不出話:「我,我馬上就去投!」
「你準備選什麼?」
「這是個人隱私主編,你會告訴我你的答案嗎?」沈平反問。
領導當然是有自己一套說話藝術,馬上調轉話題對他說:「小沈啊,你有疑問這是很好的,既然你有疑問,作為記者,你就應該去採訪一下普通人,了解他們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沈平頓時醍醐灌頂。
但網絡截圖表態算不得准,一張圖片複製粘貼可以用上很多遍。
所以沈平即刻衝下樓,在報社附近也有一個商業區投票點。
他沒叫上攝像師傅,拿著手機就下去了,跑到地方的時候,果真有不少人在排隊。
令沈平意外的是,排隊的居然不是中老年人,而是不少年輕白領。
雖然投票點工作人員也在勸告排隊者可以選擇網上投票,但就有人沉默無言,卻堅持不肯走。
沈平拿出身份證換了張票,隨後站在隊伍最後。
他推了推前面一位胸前別著銀行徽章的年輕人,問:「能請問一下,你準備選什麼?」
那位年輕人回頭看他一眼,有些警惕和莫名其妙。
沈平出示了記者證,很誠懇地說:「我是記者,您看我也沒有帶攝像機錄音筆什麼的,就純粹想採訪下你,方便的的話,能和我說說你的想法嗎?」
破天荒的是,這位年輕人竟然反問他:「那您先說說自己的想法,您準備選什麼?」
這麼簡單的問題竟令沈平倍感壓力,他覺得自己的巧舌如簧突然發揮不了作用,只能從口袋裡掏出煙,他想遞一支給對方,不過對方擺擺手,示意他自己根本不會吸菸。
沈平叼了根煙在嘴裡,想點的時候,那位年輕人回答他了。
「您現在這樣,大概就是我的狀態了。我昨天想了半個晚上,覺得其實放棄四個人選更多的人應該是非常簡單的選擇,可無論怎麼樣我都下不去手。當我下不去手的時候,這裡面就有問題了。」
年輕人只是很平靜地陳述著:「我得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說,「明明應該是很簡單的選擇,實際需要我真正按下滑鼠投票的時候,怎麼就這麼困難了?我是太聖母對罪犯抱有太多同情嗎?我覺得一定不是,就算是那個小偷,講真我爸就是個警察,我從小耳濡目染知道太多這些事了,我覺得這些人就是純粹在浪費社會資源,但是當要用他們的生命做出交換的時候,我居然覺得下不去手……你說這奇不奇怪?」
「不奇怪。」沈平搖了搖頭,「我還是個記者呢,我都下不去手。」
他們對視一眼,那位上班族苦笑了下,跟他說:「昨天晚上我還因為這事兒和女朋友分手了,當然是她提的分手,我沒這個膽子。」
沈平猛地抬頭:「我靠,老弟,你這損失夠大的呀!」
「我前任是第一批做出選擇的人,從那封信出來的時候她就打電話告訴要像個男人那樣。我告訴她我得想想,她就說沒想到我是這樣的人,居然會同情四個罪犯。」年輕人咽了口口水,尷尬地道。
「但你來了。」沈平說,「想挽回女友嗎?」
「不,我是來投反對票的。」年輕人鄭重地道。
「為什麼?」沈平很意外。
「我下不去手。」
「既然下不去手,為什麼不棄權?」
「因為我晚上突然想到,如果結果出來,我們要犧牲四個罪犯來向恐怖分子妥協,我會後悔自己沒有做選擇。」
「那你就不怕恐怖分子在搞什麼動作,這可比炸彈厲害多了?
「那就繼續吧,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他嘆了口氣,「起碼,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