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什麼表情?」來人高冷地道。
林辰握著電話,對刑從連說:「你、很、好……」
「很失望嗎,以為來的是刑從連?」黃澤居高臨下看著他。
林辰拍拍身子站起,誠懇地回答他:「是的。」
「……」
「那我還不是要說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黃澤反諷。
「我接受你的道歉。」林辰答。
「……」
黃澤大概氣得好一會兒沒說話。
林辰看著他一會兒,發現他也在打電話,並且還沒掛斷。
電話里的人很大聲「餵」了幾句。
「有什麼事嗎黃督察?」
林辰給黃澤擺了級台階。
黃澤臉色這才好看一點:「有個人非要給自己加戲,一定要和你說話。」
林辰接過黃澤遞來的手機,不明所以:「你好,林辰。」他說。
「林顧問、林顧問你好,是你嗎?」
「是我。」
「我……我是貴球……那個閆貴球。」那頭的人非常自來熟地說。
手裡電話像燙手山芋,林辰猛地看向黃澤,黃澤很得意,比了個口型,大概是:活該。
「閆先生……」
「叫我貴球。」
「貴球。」林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應對閆貴球這樣生物的經驗,語氣也不由得小心翼翼。
「林顧問你這人就是太客氣,還說什麼要向我道歉,不帶你這樣的,這不臊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
「好吧我是……」
「你是什麼?」
「……」
閆貴球嗓門太大,天台又安靜,黃澤冷著臉,但看樣子內心憋笑很辛苦。
「貴球,今天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林辰循循善誘。
「啊林顧問!對了!我就想跟你說,這世界上好人真多,我決定做個好人了!」
閆貴球同志說得光芒萬丈,很輕鬆容易,但林辰想了想,做個好人本來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恭喜你。」他說。
「謝謝!」閆貴球回道,並掛斷電話。
電話嘟地一聲掛斷。
閆貴球打這通電話的目的還真是簡單純粹,不可思議。
林辰放下手機的動作很緩慢,仿佛是被這種簡單的世界觀感染。
他也看了黃澤一眼,把手機遞還過去。
「怎麼?」黃澤挑了挑眉。
「你為什麼要來?」林辰問。
「與你無關。」
「是麼?」
林辰看著這位曾經算是朋友,後來將他視作生死之敵現在又關係微妙的朋友,明白刑從連讓黃澤而來的用意。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關於黃薇薇。」
他說。
話很簡短。
畢竟這麼幾年來,他也一直在醞釀措辭,思考以何種形式向黃澤交代真相。
但他從沒想過會在這個時間點,用這麼簡短平和的方式。
從頭到尾,黃澤都沒有打斷他,只是低頭在聽。
不過看上去是因為真相太震驚,而把自己封閉在另一個空間裡,用力敲一記,就會四分五裂,碎成齏粉。
林辰雙手插袋,最後說:「整件事,就是這樣,你有權知道。」
過了一段時間,黃澤很緩慢地抬起頭。
林辰從未見過那麼複雜的目光,痛苦、震驚、絕望、愧疚、憐愛、欣慰,種種情緒匯成人世間最艱難的瞬間。
對不起,還有,來不及。
藍天白雲下,黃澤簡直像被風一吹就要散的煙,仿佛靈魂都被撕裂。
林辰沒有再看黃澤,而任何語言都顯得貧瘠,他和黃澤擦肩而過,想離開這裡,讓黃澤一個人靜靜,像之前往往會做的那樣。
但當他將手搭上鐵門時,他又突然轉頭,對黃澤開口。
「其實我不明白。」
黃澤一動不動,像已經死了,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於是林辰逕自開口,這大概是林辰這輩子和黃澤說最多話時,但在天台上,在這一切坦誠相見的瞬間,他再沒有把黃澤當作必須保守秘密的對象,他們都需要聽對方說說話。
「我理解薇薇為什麼這麼做,或者說,我以為我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做,但這一年來,在我遇到這麼多人後,我才發現她只是個開始,無論是方艾子還是許染,或者是宋聲聲以及段萬山,甚至是剛剛結束的大投票。太多或大或小的人和事,令我到最後又不太理解,人們究竟為什麼會為他人,犧牲自我?」
黃澤當然不會回答,林辰吹著風,繼續自言自語。
「這種犧牲可以說是崇高道德作用,也可以說是對於邪惡不屈不撓的鬥爭,可能是因為愛,也可能是源於恨,甚至據說利他主義者是人類為種族延續而不斷篩選出的基因後代,但到現在,我突然發現,這都無法解釋最基本的問題,他們為什麼會想要這麼做?」
林辰按著門,背對黃澤,在等回答。
「林辰,你還是這麼喜歡鑽牛角尖。」
黃澤終於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風帶來他一如往昔的冷漠聲音。
這是黃澤的特有說話方式,林辰很清楚,黃澤在用這種扭曲的方式告訴他:我好的很,
他想像他們這樣的人,註定也必須擁有強悍復原能力。
「是啊。」林辰承認,「那請你告訴我,為什麼薇薇選擇自己跳下去?」
「因為她想救更多人,也不想看你為難。」黃澤平靜卻痛苦地回答。
「那為什麼她會想救更多人?」林辰又問。
「因為,她是我們家的好女孩。」
林辰點了點頭,卻又搖頭,黃澤的回答只是一些部分而已。
他拉開鐵門,跨出一步。
「謝謝。」
他依稀聽到黃澤這麼說。
他揮了揮手,終究沒有回頭。
……
天台鐵門重重關合。
林辰走下樓梯,白熾燈散發冷調的光。
每走下一層階梯,他就覺得更輕鬆一些,長久以來的負擔被突然放下,形式還突如其來。
大概每個人都需要這樣鼓起勇氣的瞬間。
林辰走過轉角,下一層樓梯口,圍著不少人
有之前看守所的人,不認識的警員,和估計準備隨時上天台搶救他的醫生。
所有人都低頭不停看手機,微信群和微博刷新聲此起彼伏。
「出什麼事?」林辰猛地清醒過來,問。
說完,他手機應聲而響,電話來自刑從連。
林辰示意所有人回去忙自己事情,到安靜窗邊,問刑從連說:「說吧。」
「好了?」刑從連插了句話。
「不算太好,但可以再振作一會兒。」
「那好,我長話短說。」
刑從連簡明扼要陳述,林辰默默在聽,不去再想黃澤和之前所有的故人。
刑從連講了麥林伺服器上的發現,講了病毒學家的回函,講了他們的分析,當聽到牛肉麵館無辜被炸死的四位白領時,林辰面容冷峻。
但無論是達納雨林和無國界醫生,或者保險公司以及周瑞製藥,所有一切細節串聯起來後,林辰第一反應不是驚懼。
他大概體會到現在天台上黃澤的情緒,一種深深的震撼。
今天像往日,是很普通的一天。
和在天台時方位不同,他現在面朝醫院正門口。
救護車閃爍紅藍燈光,進進出出,雪白醫護人員因為突發病毒消息而更加忙碌,但一切都在可控範圍,並不顯得雜亂無章。
各部門已經提前做好應對群體性恐慌的預案,各大網絡平台、電視平台都以各種形式科普關於博納爾病毒真相。
蘇鳳子在寫給刑從連的預案中,安插了一條實際上不存在的病毒感染症狀,以分辨真正病患和以為自己感染病毒的群體性癔症患者。
當然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也有謠言、也有不信任,也有人在惶恐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大規模投毒或者病毒擴散。
事件好像又恢復最初大投票開始前的狀態,一種暴風雨降臨前的微妙平衡。
但林辰知道,快結束了,一切都快結束了。
「林辰。」
刑從連在電話里喊了他兩聲,林辰收回看向醫院大門口的視線。
「在想什麼?」刑從連問。
林辰思考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當刑從連說完那位被打亂到七零八落的宏偉計劃後,林辰才猛地意識到,其實是那些受害者們,無論是方志明還是方艾子,或者許染宋聲聲,以及段萬山和端陽……
一直以來都是他們的默默抗爭,如細流匯成汪洋,把一位無數倍強大於他們的敵人撕扯到現在這樣瘋狂無措。
那個人絕不會想到,他視作螻蟻和棋子的所有普通人,包括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最終會將絞索繫上了他的脖頸。
「我現在有種奇怪預感。」林辰說。
「什麼預感?」刑從連問。
林辰覺得自己在天台上睡了一覺,好像就從無神論者變成徹底神棍。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會贏。」他回答。
說完這句話後,林辰掛斷和刑從連的電話。
有人從走廊盡頭而來,那是位醫生。
林辰握著手機,轉過頭,醫生脫下口罩,疲憊卻堅定地對他說:「你們警隊的人讓我上來通知你一聲,沈戀搶救過來了,不過還沒脫離生命危險,在重症監護室。還有,樓下神經內科病區在開和達納的連線會議,你可以去。」
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陽光自窗口斜射而下,醫生神情潔白明亮。
林辰點了點頭,鞠躬致意,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