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8-17 07:49:19 作者: 不止是顆菜
  「噗——咳咳!」聽到這,章懷玉沒能憋住笑意,噴了口酒,還被嗆得咳出了聲。

  可沒等他緩過勁兒,眼前就忽然晃了一下,隨後他便感覺頸間一麻,喉嚨發堵,想要張口說話,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

  啞穴!

  在場幾人雖都習武,但能做到這般出手無痕的,除了他身側這位令北域蠻族聞風喪膽的大顯戰神——定北王江緒,根本不作他想。

  章懷玉瞪圓了眼,拿起摺扇指著江緒,一臉控訴。

  江緒倒是不避不讓,只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他。

  那雙眼中似是沉了一湖冰水,無波無瀾,漆黑而冷淡。章懷玉也不知為何,就莫名感覺背脊一寒,下一秒便慫噠噠地放下了摺扇。

  窗外兩岸花燈倒映在江水之上,波光粼粼瀲灩。暖閣重陷寂靜,唯有桌上的摺扇吊墜透著燭光,長穗輕晃-

  「敏敏,你剛剛聽到什麼聲音了嗎?」明檀遲疑地問了聲。

  「聲音,什麼聲音?」白敏敏一臉茫然。

  明檀環顧四周,默了半晌,又搖頭道:「好像有人咳嗽……可能是我聽錯了。」

  其實聽雨樓已算是注意隔聲,隔壁暖閣都是習武之人,外頭動靜自然耳聽無餘。可若不是今夜開窗觀景,以明檀耳力,大約聽不到半分。

  許是心生防備,又許是要事已經說完,兩人之後聊的都是些閨閣話題,沒什麼要緊。

  正戍時分,官船停至顯江中央,準備燃放焰火。

  白敏敏早早守在窗邊,明檀也放下平日在外時刻注意的端莊矜持,提著裙擺踩上窗邊小階,雙手扶著窗沿,忍不住往外探頭探腦。

  京城的上元夜總是熱鬧輝煌,正所謂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

  顯江兩岸,燈火徹夜通明,百姓圍聚以待煙火,碼頭還飄出盞盞祈福河燈,遠遠望去,一派盛世繁華景象。

  在兩岸百姓的歡呼聲中,官船焰火終是簇簇升空,岸邊亦有富戶人家燃焰相和,一時間,整片夜空似乎都被這絢爛光彩照映得恍若白晝。

  明檀與白敏敏出身世家,見過不少好東西,但到底是十五六歲心性天真的少女,此刻皆是屏息睜眼,片刻不肯錯眨。

  「真好看。」明檀捧著臉看向夜空,輕聲低嘆。

  白敏敏點頭,歡快道:「我最喜歡剛剛那個兔子形狀的,好可愛!」

  「我喜歡那種不時灑下的金色煙火,聲音細碎,極是悅耳,像……快瞧,又來了!」

  少女柔軟雀躍的嗓音不僅引得同伴認真張望,也引得隔壁暖閣的幾人都不自覺看往窗外。

  江緒沒動,仍在斟酒自飲,可他的位置正對著窗,仰頭時,夜幕中那場如夢似幻的金色小雨正好盡收眼底。他眸光微閃,玉液淌過喉腔,都未覺得辛辣。

  煙火極美,卻也短暫。夜空恢復沉寂之時,明檀站在窗邊,半晌沒回過神,甚至還有些莫名惆悵。

  好在時辰還不算晚,白敏敏想去南御河街湊趣兒,極力慫恿她一同前往,她那點兒惆悵很快便被白敏敏所描繪的花車遊街、花燈琳琅景象驅散得一乾二淨。

  在此之前,明檀是從未在元夕燈夜逛過南御河街的,這條沿河長街熱鬧非凡,也魚龍混雜,每年上元常有女子小兒在這地界出事,顯貴人家都不愛讓自家姑娘踏足。

  兩人小心遮了面紗,下馬車時,眼前燈火熠熠喧囂鬱郁的熱鬧繁盛,讓明檀有一瞬晃神。

  白敏敏倒是因著連續幾年都偷溜過來,適應良好。她四處看了看,不知發現什麼,忽然「欸」了一聲。

  「怎麼了?」明檀問。

  「沒什麼,就是我好像看見舒二公子了。」白敏敏往前張望著,神色有些好奇。

  舒二公子舒景然乃右相之子,風度翩翩,文采斐然,京城女子傾慕他的不在少數。

  聽聞今年春闈他也下場,坊間都說以舒二公子才華品貌,合該是今科探花郎的不二人選。

  明檀也曾遠遠與舒二打過半回照面,確實是芝蘭玉樹般的溫潤貴公子,若是沒有令國公府那門子糟心親事,想來與舒家議親也是不差。說來,她這退婚也是遲早之事,如何再尋門好親,也該預先思量思量。

  明檀正走著神,白敏敏又驚奇道:「我沒看錯,阿檀你瞧,那不是陸殿帥嗎?陸殿帥在,與他一道的必是舒二公子了!」


  明檀順著白敏敏的視線望去,前頭佩劍男子身材高大,左額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利落停在眉尾,正是以手段狠厲聞名上京的殿前副都指揮使,陸停。

  陸停、舒景然還有章懷玉三人交好,是眾所周知之事。沒等明檀看清與陸停一道的舒景然,白敏敏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前尋人。

  「欸……小姐!」身後婢女反應過來,忙跟著追。

  兩人步子很快,然街上遊人如織,不過一錯眼的功夫,先前還在那處的人就已了無蹤影。

  沒能近距離得見美男,白敏敏不免有些遺憾。不過她玩性大,很快便被臨河支起的各色小攤吸引。

  一會兒要買甜糕,一會兒又要買炒栗子,買來的小玩意兒拎在手裡,買來的吃食還非要撩開面紗往明檀嘴裡塞。

  明檀於吃穿上素來精細講究,這些個街邊零嘴是萬萬不敢下咽,你塞我躲的,兩人笑鬧一團,倒很是得趣。

  「怎麼樣,這南御河街可比彩棚大相國寺什麼的好玩兒多了吧?」在碼頭邊放完河燈,白敏敏得意地向明檀邀功。

  明檀正要應聲,忽然有人在前方揚了揚摺扇,喊:「檀妹妹!」?

  明檀一時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那人卻很快上前,用行動證明了她沒有。

  「檀妹妹,這位是……敏妹妹?」

  來人長相俊美,穿一身用料上乘紋樣精緻的玉白錦氅,束淺金髮冠,端的是十足貴公子模樣。

  白敏敏看清是誰之後,特別想上前踹他一腳,沒好氣道:「誰是你妹妹!」

  令國公府與靖安侯府定了親,但與昌國公府無甚往來,白敏敏不承,這聲「敏妹妹」就確實過於親近。來人不爭,忙欠身拱手,以示唐突歉意。

  白敏敏知道今兒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卻仍難解氣,還想在言語上刺他一刺。倒是明檀拉了拉她,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心平氣和,問:「世子,你如何認出是我?」

  他輕笑,搖著摺扇溫聲道:「檀妹妹乃熠熠明珠,縱輕紗遮面,也不掩光彩。」

  明檀面上不顯,心裡卻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叫他講人話。

  說來奇怪,從前她看這未婚夫梁子宣,也是一表人才溫潤有禮,與舒二相比雖稍遜風儀,卻也是不可多得的上選良婿。

  可現下再看,她只覺得前些年自個兒的眼睛怕是換給了盲瞎,大冷天的搖什麼扇子!言語還這般輕浮無狀!油膩!造作!

  許是隱約感受到了明檀的情緒不對,梁子宣又笑著解釋:「其實我是看到了檀妹妹發間這隻照水簪,檀妹妹似乎很喜歡這支簪子。」

  明檀沒接茬。

  梁子宣稍頓,為掩尷尬又順著話頭自說自話。

  只不過今日不知怎的,不管他說什麼,明檀都無動於衷,白家那位更是時不時用眼刀子剜他。

  莫非那事兒……

  不,不可能。那事兒一直瞞得嚴絲合縫,明家與白家怎會知曉。

  如若知曉,昌國公那護短心切還一點就著的性子,又怎會安安靜靜不找他令國公府麻煩?

  想到這,梁子宣稍稍心定。可他也後知後覺感受到了,先前母親的那通交代有多重要。

  他是喜歡表妹柔弱可人,但也一直將明檀認定為未過門的妻子,且明檀背後的明家與白家,是他將來仕途上的極大助力,這門親事萬不可丟。

  思及此處,之前與母親相談時,那點兒「何至於此」的不以為然終於落擺。他不動聲色地背過手,摺扇輕敲手腕。

  與此同時,又仿若無事般另尋話題,繼續單方面地與明檀相聊。

  明檀正等著綠萼和護衛找來,好藉口回府擺脫梁子宣的糾纏,等了好一會兒,在她終於瞥見綠萼身影之時,遠處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

  「抓賊啊!」

  「前面那個!別跑!」

  明檀循聲望去,還沒看清,那騷亂人群中就有兩道身影往這處碼頭莽沖,未及反應,便感覺一股推力襲來——

  「阿檀!」

  「小姐!」

  伴隨白敏敏和不遠處綠萼驚呼的,是毫無預兆的「噗通」一聲落水!

  梁子宣反應極快,喊了聲「檀妹妹」,就神色焦急地脫下外衣要去救人。


  綠萼上前,見是未來姑爺,六神無主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點頭催促:「世子,快救救我家小姐!」

  白敏敏下意識拉住梁子宣,急喊了聲:「不許去!」

  她再怎麼愛玩愛鬧,也是大戶小姐出身,沒人比她更明白,梁子宣這一救,明檀的下半輩子就完了!

  「你想看著她死嗎?」梁子宣質問,緊接著不顧阻攔甩開了白敏敏。

  噗通!又是一聲落水。

  白敏敏瞬間感覺手腳冰涼。她最了解明檀,若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梁子宣所救,還不如讓她淹死在這顯江里來得痛快!

  她死死盯著江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排趕來的護衛婢女:

  「你們給我攔住來看熱鬧的人,誰都不准靠近!」

  「你倆下去拉開梁世子。還有你倆,是不是會水?也下去,給我把阿檀帶上來!」

  「這邊只怕撐不了多久,綠萼,你現在立馬回去,多帶些護衛過來幫忙攔人!」

  「是!」

  還未開春,江水涼得有些刺骨,再加上迎面吹來的凜冽江風,梁子宣下水不過片刻,便發現救人沒有他想像中那般輕鬆容易,而且別說救了,他連明檀在哪都沒看到。

  不止梁子宣沒有看到,白敏敏安排的護衛與婢女下水搜尋半晌,竟也全然未見身影。

  這處碼頭水不算深,照理說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毫無聲息地淹死人,但是他們也的的確確,連明檀的半片衣影都未瞧見。

  耗了約有半個時辰,圍觀者被強行攔在碼頭之外,只知有人落水,緣何不明。

  有些閒漢見這攔人的陣仗,猜是大家小姐,都摩拳擦掌鬧著要下水,指不准機緣來了,還能賴上門好親事。

  眼瞧著就要攔不住了,白敏敏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絕望,只恨自己出了來逛南御河街的餿主意,明檀要出了事,她白敏敏萬死難辭其咎!

  恰在這危急關頭,護衛攔住的人群外,忽然有一襲綠衫朝白敏敏揚了揚手帕:「表小姐,您怎麼還在這兒,可真是讓奴婢好找!我家小姐今兒親手煮了圓子,正等著您過府嘗呢!」

  綠衫女子特意揚高了聲音。

  可這聲音聽起來溫和清澈,還頗為熟悉。

  白敏敏回頭,怔了一瞬。

  那竟是……

  明檀身邊最為得用的管事丫鬟,素心?

  她怎麼會在這兒?

  還有,她剛剛說什麼?她…她家小姐?

  素心上前,有條不紊地給白敏敏行了禮,又將自家小姐邀她過府嘗圓子的說辭重複了遍。

  瞧見白敏敏身後已被凍得不行、正讓護衛們架著送上來的梁子宣,素心還略微驚訝地問道:「梁世子這是落水了?」

  白敏敏對現下狀況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該應些什麼。

  直到她瞥見後頭趕回來、還喘不過氣兒的綠萼朝她不停搖手,比著「沒事」的口型,才忽然像打通任督二脈般明白了什麼。

  她忙接話道:「對,對。梁世子落水,本…本小姐路過剛好遇見,就遣護衛下水救他。」

  「嗨,原來是個男的啊。」

  「一個大男人落水還要救,跌份兒!」

  「圍這麼嚴實,至於麼。」

  「散了散了,還以為是官家小姐呢!」

  圍觀者百無聊賴地揮了揮手,很快作散。

  「???」

  梁子宣被凍得渾身哆嗦,沒法兒說話,眼神中卻充滿了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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