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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2024-08-17 07:49:46 作者: 不止是顆菜
  夜色極靜,初升新月流轉出朦朧月華,溫柔淌落在兩人身上。

  明檀半仰著腦袋與江緒對視,他眼底似是盛著湖幽深動情的靜水,英挺眉目越靠越近,薄唇間的溫熱氣息也漸近噴灑,明檀仿佛迷失其中,不知該作何反應。

  在兩人鼻尖距離不足半寸時,不遠處忽地傳來幾聲突兀狗吠――

  「汪!」

  「汪汪汪!」

  明檀驀然清醒,立馬脫離江緒的懷抱,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如何,她心跳很快,好半天都未有平復之意。

  那狗吠聲極突然,又極兇猛,江緒撫了撫她的背脊:「嚇著了麼。」

  明檀捂著心口搖了搖頭,隨即別彆扭扭掙開了他的寬掌,邊往前走邊小聲道:「你別碰我,別以為說幾句好聽的就可以打發我。」

  「我所說的都乃肺腑之言,並非敷衍打發。」

  明檀一深一淺地往前走著,眼角餘光往後瞥了眼,語帶嫌棄:「我怎麼沒聽見肺腑出聲。」

  「我代它出聲。」

  「……」

  「定北王殿下是朝舒二公子借了張嘴麼,怎的今夜如此能說。」

  明檀還欲再嘲他幾句,誰想這黑燈瞎火的,作物叢中竟有莊戶設下的獵洞!

  這獵洞白日看來都十分隱蔽,洞上鋪了層軟泥並乾草,藏在這作物叢中,極難發現,更別提夜裡無光無亮了。明檀一個沒注意,腳下踏空,就徑直踩了下去,正欲出口的話也倏然變成一聲劃破夜空的驚叫:「啊――!」

  「阿檀!」

  江緒落她幾步,上前時,明檀已整個人落入陷阱裡頭,鋪在洞上的軟泥乾草落了她滿身,更糟糕的是,洞底還有莊戶放置的捕獸夾。

  明檀本就走得酸疼的腳被捕獸夾夾得死死的,初時沒知覺,幾息過後,劇痛襲來,眼前閃過一片白光,她忍不住,帶著哭腔破碎艱難地喊道:「疼!好,好疼!」

  這獵洞挖得很深,裡頭也大,擠挨著,約莫能容下兩三人,原是為夜裡下山破壞作物的野豕所備。

  江緒半蹲,緊握住她的手,想將她拉上來。

  可她不停搖著頭:「我的腳被夾住了,使不上力。」

  江緒一頓,方才他以為明檀喊疼是因折了腳,現下才知,原來是被洞裡的捕獸夾給夾住了。

  「別動,裡面也許還有其他捕獸夾。」

  明檀聞言,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見她瑟瑟發抖,江緒又沉聲安撫:「別怕,我在。」

  他避開明檀,出劍直探洞底,果不其然,洞底其他地方還零散布著幾個捕獸夾,劍刃所探之處,「咔噠」幾聲,獸夾全部閉合。

  江緒這才收劍,縱身躍下獵洞,攬住明檀的腰,帶她離了陷阱。

  明檀渾身上下都沾著雜草土灰,十分狼狽,白淨小臉也髒兮兮的,混合著疼得不停往外冒的眼淚,就像個剛從土裡挖出來的小邋遢。

  江緒看了看她腳上的傷,捕獸夾還牢牢夾著她的腳,白襪上都浸出了點點血漬。

  明檀額上冒汗,每挪一寸,都是牽筋動骨的疼痛。

  江緒沒妄動,仔細觀察了會兒明檀腳上的捕獸夾,這種捕獸夾如今已不大時興,上頭沒有釘刺尖刃,可也比如今時興的捕獸夾更難打開,還需管鑰。

  明檀眼淚唰唰流個不停,髒兮兮的臉上都淌出了兩條白皙淚痕,打著嗝問:「你…你到底能不能……把它…把它打開?」

  江緒抬頭,看了眼她的髮髻,也不知她今日怎的樸素起來,只用了一根木簪。

  可如今手頭也沒有更為趁手的工具,他還是將明檀發上的木簪取了下來。

  見他要用木簪去開夾鎖,明檀眼淚巴巴地提醒道:「你小心點!」

  江緒以為她是擔憂木簪斷在鎖里,沒成想她緊接著又道:「這木簪是南海進貢的極品沉梨木所制,自帶經久不散的淺淡梨香,且還是巧手魯大師所作,乃獨一無二的孤品,你不要弄壞了。」

  說到寶貝的東西,她嗝都不打了,腳也不那麼疼了,一包眼淚凝在眼睫,緊張兮兮地盯著腳上獸夾。

  江緒手上略頓,聲音稍顯無奈:「壞了賠你。」

  「都說了是孤品!」


  「那位魯大師還在世麼?」

  「還在。」

  「既還在世,便沒有絕對的孤品,我將他找來,做不出一模一樣的木簪不放他走便是。」

  ……!

  「莽夫!」

  極輕的一聲「咔噠」,捕獸夾打開了。

  明檀腳上一松,只是疼痛並未有所減緩,反而如被釋放般,愈發劇烈了幾分。

  江緒扶住她。

  她疼得一口咬住了江緒的手臂。

  江緒未動,只輕撫著她的背脊,待她身子稍稍鬆緩,才沉聲道:「我背你回去,回去上了藥,便不疼了,乖。」

  他小心翼翼背上明檀,避開她腳上傷處。

  明檀軟綿綿地伏在熟悉又陌生的寬肩上,不知為何,眼淚又止不住地唰唰往下流。

  「你說不疼便不疼,疼的又不是你,騙子!」

  腳上傷處似乎牽連起先前箭傷的記憶,積壓多時的委屈擔憂還有種種複雜情緒全然爆發,她趴在江緒背上,一抽一抽地,哭個不停,江緒一直低聲安撫,可也不見奏效,明檀只自說自話地發泄。

  「還說不會再讓我受傷,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受傷了兩回,什麼定北王殿下,半分用處都沒有,嗝!」

  「是我的錯,對不起,阿檀。」

  「當然是你的錯!」明檀眼睛都哭得酸疼了,腫脹成兩個桃兒,眼前視線都模糊起來,她聲音哽咽,斷續控訴,「你,你還拆我的台,老是拆我的台!烏恆玉,靈渺寺,惠春樓……你知道便知道,為何,為何老是要說出來,我不要面子的嗎!」

  「又無旁人聽見。」從前還有許多事被旁人聽見,他都隻字未提。

  「旁人沒有聽見,我的面子就不重要是嗎,你還有理了……嗝!」

  「好,也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還有,還有舒二公子都會替你辯解,你為何不親自向我解釋,只會說讓我相信你,只會說心悅於我,只會說是你的錯,那你到底錯在哪裡!」

  江緒默了片刻。

  其實舒景然幫他說過話後,還曾給他去信,信中特特交代他,應親自與明檀再解釋一回。

  可這些解釋的話,舒景然能說,他卻怎麼也無法分辯出口,總歸當初他娶她目的不純,成康帝意欲收回兵權他也猜得大差不差,辯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無意算計的事實,似乎就成了推卸責任的託辭。

  明檀又打了個嗝,聲音已然哭啞:「怎麼,你又說不出話了。」

  江緒輕輕將她往上掂了掂:「讓你受傷,讓你擔驚受怕,未顧及你的顏面,未能及時與你解釋,都是我的錯。還有未曾阻止聖上收回你父親的兵權,讓你父親涉險,也是我的錯。待回王府,我必親自登門,與岳丈大人賠罪,可好?」

  明檀心想著,這還差不多,然嘴上並不應聲。

  也不知江緒是如何尋的路,走出一段,前頭便隱約瞧見熟悉的朦朧光亮。

  素心綠萼原本還想著,小姐與王爺在一道單獨相處是好事,不如先收拾了行李再說,指不定明兒一早就要回府。可沒成想兩人的確是單獨相處,然半路竟處出了一臉髒污與一條傷腿!她倆忙上前迎人,下頭的人燒的燒水,喚的去喚大夫。

  莊子裡的大夫醫術也就堪堪處理些小傷,給明檀包紮好後,還戰戰兢兢,自以為小聲地與江緒稟道:「王妃這傷,這傷好是能好,可許會留疤――」

  明檀聞言,忽然炸毛:「我不要留疤!」

  「不會留疤。」江緒回身與明檀承諾,又隨手打發了大夫。

  「你如何保證,先前的箭傷,敏敏給我尋了上好的祛疤藥都沒能完全祛除。」明檀鼻頭通紅,眼裡似還噙著淚,隨時都能奪眶而出。

  「那是她尋的藥還不夠好,回京途中,我尋回了霜華膏。」

  「霜華膏?真的嗎?」

  霜華膏乃西域小國班霜的王室秘藥,有祛疤養膚之奇效,能令肌膚白嫩光滑,細膩如瓷。她也是前些時日聽白敏敏懊惱說起,費了好大氣力都沒能尋到這霜華膏,才知世間還有此奇藥。

  江緒將隨手攜帶的霜華膏拿出來,小小的白玉瓶里,裝著氣味清淡的半透明膏體,聞之就令人心舒。

  明檀想試著往身上抹抹,江緒卻阻止道:「我已命人去傳封太醫,等封太醫來了,看看如何用來效用更佳也不遲。」


  說的也是。

  明檀鬆開小玉瓶,往錦被裡縮了縮。

  「這霜華膏所用藥材名貴,確有祛疤奇效,可這霜華膏只能用在結痂癒合處,王妃先前的箭傷可用,可腳上這傷――還是緩上幾日再用為好。」封太醫漏夜前來,端詳完這名貴奇藥,謹慎稟道。

  江緒頷首:「有勞了。」

  「這是微臣應該做的。」封太醫不知想起什麼:「噢對了,王爺的藥可是用完了?如今寒性應已無大礙,再吃一瓶,想來寒毒盡數可清。」

  「什麼寒毒?」明檀茫然。

  封太醫一頓,略有些意外:「怎麼,王妃不知?」

  江緒打斷:「無事。」

  可明檀堅持問道:「封太醫,到底是什麼寒毒?」

  「這……先前王妃中箭,箭上染有奇毒,需用雪草相衝相解,然當時王妃無法自行吞咽藥物,唯有以唇相渡,這雪草至寒,王爺無需此物相解,是以渡藥時略受寒毒――」封太醫頓了頓,「不過王爺受寒不深,加之內力深厚,左不過一月發一回寒病,還有微臣所配藥物緩解,應……算不上十分嚴重。」

  明檀聞言,目光移至江緒身上。

  江緒避開她的眼神:「小事而已。」

  明檀默然無言。

  封太醫走後,屋中只餘明檀與江緒二人,江緒低聲道:「我留下,夜裡若疼便喚我。」

  「喚你有什麼用,你又不能止疼。」明檀小聲嘟囔了句,然身體十分誠實地往裡側挪了挪,給江緒騰出了半邊位置。

  到夜裡,明檀腳上的疼痛緩了不少,見她熟睡,江緒給她折好被角,也緩緩闔眼。

  夜深靜謐,見江緒睡得很熟,明檀借著窗外漏進屋中的月光,動作極輕地掀開了江緒背上的中衣。

  他背脊寬挺,然上頭布著許多條舊痕新傷,相互交錯,在月光下都顯得十分可怖。

  明檀輕觸了兩下,又小心翼翼從枕下拿出霜華膏,無名指指腹沾上些膏體,一點一點地,輕輕抹在他的傷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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