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易冰打開一盒燕麥牛奶,慢悠悠的喝著,理療師在給他按摩發酸的頸椎。
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疲乏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即便他已經很注意保護自己,但消耗的確是不可逆的。
二十五歲還能被人稱為巔峰,已經是上天恩賜了。
孫天嬌風風火火的推開理療室的門,神秘兮兮的趴在言易冰的床邊,擠眉弄眼:「祖宗,我剛才聽來一個大新聞,你有沒有興趣?」
言易冰半闔著眼,舔了舔唇角的牛奶:「沒有。」
孫天嬌的high點一向跟他的不一致,言易冰是真沒有興趣聽。
孫天嬌有些掃興,站起身,嘆氣道:「哎,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小丁那兒套出來的。」
言易冰歪過頭:「小丁是誰?」
孫天嬌:「丁俊,報答我給他的情報,他回了我一個。」
言易冰嫌棄道:「你們倆作為兩個俱樂部的經理,公然私聯合適嗎?」
孫天嬌雲淡風輕:「這叫交易懂不懂,我不僅跟Prince私聯,我還跟CNG,AXE私聯,這樣我就知道三家的情報了。」
言易冰:「那他們不也知道我們的了,你這還好意思嫌棄我把戰術說漏嘴?」
孫天嬌側目鄙夷:「我有那麼蠢?我給他們的消息當然是無關緊要的。」
言易冰:「人家肯定也給你無關緊要的啊。」
孫天嬌若有所思:「雖說無關緊要吧,但還是挺勁爆的,我原來一直以為寒陌的父母都去世了呢,唉。」
孫天嬌說罷,手插著兜,低著頭,準備出門。
言易冰雙手撐著床坐了起來:「你說什麼?」
孫天嬌回頭,疑惑中帶著明顯的得意:「你不是不感興趣嗎?」
言易冰繃了下唇,耐著性子:「現在感興趣了。」
孫天嬌眨眨眼,飛快轉身回來,湊近言易冰,小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之前跟你提的那個寒詩的CEO,你還記得嗎?」
言易冰想了想:「說電競選手不值錢那個?」
還有,寒陌討厭的那個。
孫天嬌一拍大腿:「對!丁俊跟我說,那個CEO是寒陌他爸!親爸!你敢信嗎?寒陌他爸不僅沒死,而且這麼有錢,關鍵兒子就是打電競的,他居然瞧不起電競選手。」
言易冰深深凝眉。
他回想起自己那天偶然查的寒詩的創始人信息。
那個人叫寒堂,有個妻子叫左韻詩,左家是江北的書香門第,大戶望族,且兩人沒有孩子。
寒陌怎麼會跟寒堂有關係?
孫天嬌說完,喃喃自語道:「奇了怪了,寒陌他爹這麼有錢,他以前怎麼好像苦兮兮的,我記著寒詩這個牌子存在很久了啊。」
言易冰從床上下來,撈過手機,飛快的查了一下。
寒堂創辦第一家公司的時間是七年前,但那時候不叫寒詩,叫潮人堂。
那年寒陌十二歲,寒堂投資四十萬搭建工廠,潮人堂主打少男少女的潮服,在市場上存在了幾年。
大概是利潤一般,所以寒堂給公司改了名,又加大投資建了另外兩個場子。
這筆錢,應該就是他現在的妻子家資助的。
雖然潮人堂當時做的不算成功,但寒堂絕對是不缺錢的。
換言之,寒陌本該從小就過著衣食無憂的富足日子,可他並沒有。
言易冰放下手機,輕聲道:「寒陌的媽媽叫貝靜竹,寒堂現在的妻子叫左韻詩,兩個人應該很早就離婚了吧。」
孫天嬌有點唏噓:「怪不得,我記得當年寒陌賭賽也是為了籌錢給他媽治病,這麼說,他爸一點也沒......沒幫他,不應該啊,他還沒成年,他爸怎麼都得付基本的撫養費吧,而且寒堂還那麼有錢。」
言易冰又想起寒陌當時望著寒詩運動服的樣子。
怪不得。
他那麼恨,寒堂一定做的很絕吧。
言易冰輕嘆了一口氣,眉頭蹙了蹙,低喃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被稱為父親。」
那時候的寒陌,領著每月一千五的青訓生工資,照顧著病弱的母親,到底是怎麼挺過來的?
除了鋌而走險去賭賽,他大概沒得選擇了吧。
他連玩賭賽的本金都沒有,一定是先去管人借了高利-貸,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都押了上去。
然後憑藉自己對遊戲的天賦,大概率押中勝方,費盡心力,才能賺回那二十萬。
但二十萬也沒有救回人,得知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時,一定很痛苦吧。
言易冰記得,度假遊輪的頂層就是開放賭-場,所有人都可以購買籌碼,在裡面玩的盡興。
那些國際上流行的玩法,遊戲機,在遊輪上應有盡有。
公海是一片沒有規則和法律的地方,賭-博也可以被允許。
他聽說,一晚上,就有人輸幾萬美金,這才是遊輪公司真正賺錢的項目。
但寒陌,一次都沒有上去過。
孫天嬌抓抓頭髮,躊躇道:「丁俊說,寒陌和寒堂的關係的確不怎麼好,寒堂準備用兩百萬讓寒陌簽推廣,他應該是知道寒陌現在很有名氣,之所以沒先去Prince,大概也覺得沒臉面對寒陌吧。可在咱們這兒和CNG,AXE都沒成功,他還是去找寒陌了,不過最後被寒陌給羞辱走了。」
言易冰垂下眼睛,扣住手機,低聲道:「今天是寒陌媽媽的忌日。」
孫天嬌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天啊,那寒堂今天去找寒陌,不是刺激寒陌嗎?這哪是爹啊,這是討債鬼吧!」
言易冰煩躁的揣好手機,披上衣服:「我回家一趟。」
孫天嬌:「你幹嘛?」
言易冰:「沒什麼,你忙吧。」
說罷,言易冰匆匆回房間收拾了電腦和手機充電線,背上包,打車回家。
在車上,他差不多把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寒陌當時需要錢,但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因為寒陌沒有求救過。
寒陌之所以不求救,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有更應該求救的人。
如果被俱樂部這些僅僅相處了幾個月的同事知道,他父親是企業家,有的是錢,他卻還要管同事借錢,估計也......不會借給他。
而他卻沒法解釋,他的親生父親,不願意救他的母親。
言易冰揉了揉眉心,心煩意亂。
他當初為什麼不多了解一下,為什麼那麼衝動的把寒陌趕走。
寒陌當年,一定很需要一個依靠吧。
他卻沒能成為他的依靠,反而在他心上又插了一刀。
計程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言易冰。
言易冰走的匆忙,衣服被背包壓得皺皺巴巴,看起來有點狼狽。
「小伙子,心情不好?」
言易冰放下手,含糊道:「嗯。」
司機笑笑:「都會過去的,吃點甜的,心情就好了。」
言易冰勉強彎眸:「謝謝。」
到了小區,他匆匆往家的方向跑。
可跑了兩步,又茫然停下。
那棟別墅算是寒陌的家嗎?
或許寒陌根本就不會回來呢。
而且現在的寒陌,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了,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言易冰拎著背包,神情落寞的到了家門口。
掃描指紋後,大門打開,屋內傳來一股濃郁的糖漿味兒。
言父放下報紙,輕笑:「嗬,言少爺回來的可真是時候,你媽心血來潮做拔絲香芋呢,去廚房看看吧。」
言易冰無精打采:「算了吧,我沒興趣。」
言父皺了下眉,嚴肅道:「你媽難得下廚,誇誇她再上樓,別回家跟住賓館似的,什麼都不管。」
言易冰只好放下包,趿拉著拖鞋來到廚房。
他把手插在衛衣兜里,悄悄走近他媽。
香芋味道越來越濃了。
言易冰打開水龍頭,衝著手,一邊洗一邊恭維:「媽你做的真好,太香了,我口水都......」
他一抬眼,透過廚房的窗戶,看到了寒陌家亮著燈。
言母哼道:「誇得一點都不走心,來的倒是挺準時,你二姨承包的地里種的,純天然無污染,嘗一塊。」
言易冰舔舔唇,目光卻一直望著窗戶。
他輕輕拍拍他媽的肩:「媽我出去一趟。」
言母:「這麼晚了幹什麼去?」
言易冰心不在焉:「看看寒陌,今天他媽媽忌日。」
言母頓了頓,收起笑容,眼底有些疼惜:「唉,也是可憐孩子。我給你裝幾塊拔絲香芋,你趁熱帶去給寒陌吃,他今天肯定沒怎麼吃東西。」
言易冰猶豫:「媽你做的......」
言母:「保證毒不死人。」
言母利落的在塑料盒裡裝了七八塊,封好,塞給言易冰。
「去吧,幫我帶好,讓寒陌沒事兒到家裡來玩,我們都歡迎他。」
言易冰根本沒想帶吃的去,他只想看看寒陌的狀態怎麼樣。
但他媽都裝好了,他也不好推辭,只能拿著拔絲香芋出門了。
他們兩家別墅離得很近,兩分鐘,言易冰就到了寒陌家門口。
言易冰頓了頓,目光快速顫了兩下,抬手按響了門鈴。
等了一會兒,裡面有走動的聲音。
大門一打開,他看到了衣著整齊,面色冷靜的寒陌。
寒陌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表示驚訝,隨後鬆開手,給言易冰讓出了一條路。
言易冰抬抬手裡的塑料盒:「我媽做了拔絲香芋,讓我給你送點兒。」
剛一邁進屋,他終於發現了不對。
屋內的酒氣很重,寒陌身上的酒氣更重。
只是剛才風是由外向內吹,酒氣沒有飄到他這裡來。
寒陌低聲道:「沒想到你會來,抱歉,喝了點酒。」
言易冰心道,何止一點。
可能人都以為,喝酒能消解痛苦吧。
但喝了就知道,除了頭疼腦漲,什麼都消解不了。
言易冰看著寒陌,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他從孫天嬌那裡知道了寒陌和寒堂的關係?
說他知道今天是寒陌媽媽的忌日?
還是說他有點心疼寒陌。
寒陌眨著眼,無辜的望著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步動作。
言易冰輕咳了一聲:「你家的燈怎麼回事,沒用幾天又暗了。」
亮還是亮的,但是亮度不夠了,估計當時快遞送來的燈泡也不是什麼好牌子,老闆以次充好,坑了寒陌。
寒陌望望天花板,酒精的作用讓他的感知度有些下降。
「我還沒發現。」
言易冰托起拔絲香芋:「喝那麼多酒,胃裡得有點東西,趁熱吃吧,涼了就黏在一起了。」
寒陌瞳仁漆黑,眼睛在酒精的刺激下有點濕漉漉的。
他接過來,端詳片刻,默默打開盒子:「謝謝。」
說過謝謝後,動作又停住了。
他抬起眼,望著言易冰,眼底有些無奈:「抱歉,我家裡沒有筷子。」
言易冰:「......」
他忘記了,寒陌這家跟毛坯房也差不了多少,怎麼可能準備碗筷呢。
寒陌低下頭,額前的碎發遮在他眼前,在臉上留下斑駁細長的陰影。
他似乎有點沮喪,薄唇繃著,下顎的角度倒是很漂亮。
言易冰嘆了口氣。
頹喪的人今天最大。
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探進盒子裡,捏起一塊香芋:「我洗了手過來的。」
熱騰騰的香芋燙的他指腹微紅,棕黃的糖絲在拉扯中慢慢變長,最後成為纖細的透明的一小條,飄散在空氣中。
糖液飛快的凝固著,飄散的糖絲被呼吸吹得繞在言易冰的手背上。
他把香芋餵到寒陌嘴邊:「我媽的手藝我不敢保證,她第一次嘗試,反正毒不死人。」
寒陌的目光卻牢牢的盯住言易冰的手指。
圓潤乾淨的指甲蓋住淺粉色的肉,手指曲著,骨節凸起,手背是細膩白皙的顏色,若有若無的糖絲像金色繩索,繞著他的皮膚。
寒陌的喉結微微滾動一下。
言易冰重複道:「真洗了手的,不信我先吃。」
他說罷,要送回自己嘴裡。
寒陌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低下頭,小心翼翼的,用唇去觸碰香芋。
言易冰看著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睫毛顫動一下,隨即抬起眼,眼尾折起,漆黑的眸子映著寒陌的臉。
寒陌身上的酒氣還是很重,但他似乎剛洗了澡不久,又有一股格外清新的檸檬味兒。
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並不難聞。
寒陌慢條斯理的,把香芋咬進了嘴裡。
不管燙不燙,他依舊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舌尖一掃,不慎劃到了言易冰的手指。
柔軟濕潤的觸感滑過指腹敏感的皮膚,言易冰縮了一下手。
但寒陌抓著他的手腕,緊緊地,他又躲不開。
那一剎那,言易冰覺得,寒陌可能是醉了。
這個動作在他眼中,實在曖昧到爆炸,怎麼都不該是寒陌對他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