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一道聲音乍響。
洞裡的眾人齊齊向外看去,只見一個老態畢現的男人腳步蹣跚的向著血泊中的二人跑去,他姿勢十分詭異,腳步一重一輕,仔細看,他的左腿褲管空空,是個瘸子!
他跑到魏烈陽身側,想從藍思追懷裡搶過魏烈陽。
「你是誰?!」藍思追一見這人想碰魏烈陽,碧心猛地出鞘!眼神森寒!
「不!快點!把他給我!再晚一點就救不了了!」這個男人一臉焦急,不像是在說謊。
藍思追空蕩蕩的心猛地震動起來,他瞳孔猛縮,聲音打顫,帶著猶疑和欣喜,「你說的是真的?!」
這等關頭,他也顧不上敬辭禮語了。
手一松,那男人趁機一把抱過魏烈陽生機暗淡的身體,眼裡泛著淚花,情況危急,他也顧不上感傷,雙手與魏烈陽耷拉在地的雙手交握,眼裡一凝,聲音莊重,
「生人氣息長,換魂易命歸——血祭情回」
悠長的咒文從他的嘴裡吐露,二人的雙手泛起紫黑的靈光,以手為媒介,在這名神秘老者和魏烈陽體內盪起巨大的靈息,交納吐息,神秘老者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反之魏烈陽消逝的生息在迴轉,體溫在回升。他的手指無意識的顫動了一下。
恐怖的黑氣在二人周身迴蕩,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生命。
魏烈陽的腦子越來越痛,似乎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在強行擠入他的腦海,一道白光閃過,魏烈陽的意識飄蕩。
——
那是一間敞亮典雅的屋子。
一個面目和善的女子躺在床上,衣著白衫,臉色有些蒼白,但依舊笑容和煦,聲音清亮,「快把孩子給我瞧瞧,這傢伙可真讓我吃苦頭!」
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著炎陽玄袍,氣度非凡,聞言走到榻邊將懷裡抱著的嬰兒動作輕柔的放入榻上女子的懷裡,女子笑吟吟的逗了逗一直好奇盯著她的小嬰兒,抬頭道:「度哥,我們給他取什麼名字啊?」
溫度眉目舒展,「我早就想好了」他輕輕咳了兩聲,「海懶天閒絕嘯音,風翻揉碎滿懷金。雲娘,你還記得嗎?」
他似乎有些不確定。
「嗤——」被叫做雲娘的女子笑了出來,「自然記得,這不是咱們三年前第一次見面時你在那裡附庸風雅念的詩嗎?」
她眼裡滿是回憶,那時她見溫度這個傢伙把古人的詩安到自己頭上,還自以為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實在忍不過上前罵了他一頓,只因為這詩是她最喜歡的一首,她是北方人,從未見過海上烈日的美景,心裡十分嚮往。
「哈哈~」想起以前丟人經歷的溫度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這能怪他嗎?誰讓他以為天下人都和他一樣不愛學習,本想吸引她的注意,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被痛罵,自己回到家差點把自己氣的厥過去!
初印象不好,為自己的追妻路增添了無數絆腳石,不過蒼天不負有心人,他和雲娘在雲夢附近的海邊定了情。想到最後溫度不由有些得意。
「那我們就叫他烈陽,字滄浪!」
雲娘唇角勾起,「不錯,那就這個吧」轉而對懷裡的嬰兒笑道,「小烈陽,小滄浪,我是你娘哦。」
旁邊站著的男人也擠了過來,「我是你爹!」
一個男人站在門口守衛著屋裡的幸福。
——
又是一個練武場。
魏烈陽似乎兩三歲,他白嘟嘟的,臉上一副拽樣,好像天下老子第一!
溫度蹲下身拍了拍溫烈陽的頭,「滄浪,老爹給你找了個護道者,以後就讓他跟著你,」
說著向後招招手,一個中年男人站了出來,兩眼清明,一身炎陽袍,他恭敬的跪下一膝,
「屬下溫之惇,拜見小公子!」
溫烈陽好奇的晃著小短腿,繞著打量這個沒見過的男修士,撇了撇嘴,「老爹,他行嗎?」
年幼的溫烈陽在心裡認定肌肉越大,打人越猛!他看這個男人也不怎麼壯實,心下不由狐疑,這靠譜嗎?
溫度似乎看穿了溫烈陽心裡想法,眯起了眼睛,笑道,「臭小子!絕對沒問題!信老爹准沒錯!」
既然溫度都這麼說了,信任父親的溫烈陽不再繞圈,立定,「那好吧!」
溫之惇看著溫小公子一臉驕傲,准你叩恩的小模樣,不由失笑,轉而一臉嚴肅,恭敬低頭,「溫之惇今後定為小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滿眼都是火!
血!到處都是血!
不夜天都城不斷有人倒下,有熟悉的臉,也有陌生的臉,但此刻曾經笑意滿面的臉上都布滿了恐慌,眼裡滿是恐懼。
遠處兩個人影倒下,「雲娘——對不起——沒能陪你一輩子——」溫度平日裡笑意蕩漾的眼裡此刻滿是哀傷。
倒下的雲娘費力向溫度爬去,兩個人滿是血塵的手終於握在了一起,「沒關係,這也算一輩子了——只是烈陽,希望他能平安——」
二人氣息越發薄弱,直到無了。
「娘——」溫烈陽聲嘶力竭的聲音被溫之惇死死捂住,「公子!必須要走!」他抱起滿眼都是血絲的溫烈陽拼命突圍,打開了一個口子。
密林中。
「繼續找!他肯定在這附近!」人聲馬鳴不斷,火把交織。
藏在隱密樹杈上的溫烈陽,溫之惇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動靜。眼見下面搜尋的修士就要到這棵樹下時,溫烈陽額頭的汗珠滾落。
「什麼東西?!」那樹下的修士一抹臉,準備抬頭看,突然一聲喊叫打斷了他。
「王公子!」
是魏無羨!
此時的魏無羨在射日之徵出力無數,是雲夢雙傑之一,赫赫有名的魏公子!
「魏公子!久仰啊!沒想到你還記得小人啊!」他一臉諂媚的迎了上去。「魏公子喚小人是有什麼事嗎?」
「這片林子太密,你們搜尋起來太過費勁,交給我吧,王公子帶弟兄們回去做善後工作吧!」魏無羨轉著笛子道。
這魏公子真真是個大好人!
王氓一聽感恩戴德,他們在這找了快一個時辰了,連邊還沒摸著呢,不如交給魏無羨,這樣就算找不到溫氏餘孽也不關我們什麼事!他心思一定,
「那王某就先去吆喝兄弟們了,魏公子,告辭!」
喧鬧的人聲越發遠去,很快就沒了聲音,密林里只有他們幾人了。
「出來吧,人已經走了。」魏無羨漫不經心的抬頭看向溫之惇,溫烈陽藏身的地方。
被發現了!
溫之惇拉著惴惴不安的溫烈陽站在地上,與魏無羨對立而戰,一臉警惕!
「你想怎麼樣?」
「把他給我,我會帶他安全離開,至於你,我就當沒見過。」魏無羨開口道。
溫之惇聞言,瞳孔猛地一縮,這的確是溫烈陽能逃命的唯一辦法,就算他帶著溫烈陽逃出這片密林,可出去又怎麼辦呢?
有巡邏隊,有崗哨,有城門,他出去的希望幾乎沒有。
「我怎麼信你?」溫之惇心下懷疑,魏無羨是射日之徵的主要功臣,吹笛御屍以一當百,可他卻又要救下溫烈陽,這實在令人費解,何況溫烈陽身負秘密,溫之惇實在不敢輕易相信。
「他這么小,手上從未沾過血,確實無辜,所以我願意救他,我不會濫殺無辜。」魏無羨一臉認真,「若你不信,我可以發誓,立天道誓言,如若傷害溫烈陽,就身死道消。」
天道誓言,極具約束力,以天道為見證,以命道為代價,這是一個極有說服力的保證!
在魏無羨話音一落,一道瑩白的光包裹住魏無羨和溫烈陽,冥冥中二人產生了命運的牽連。
溫之惇感受到了天道的證光,他的眼神變了又變,最後定格到不舍,他蹲下身對緊緊拉著他手的溫烈陽笑道,
「小公子,你從現在開始得跟著這個哥哥,他會護你周全」他頓了頓,「我以後一定會去接你」如果我還能活著的話。
「不要!我爹說我不能離開你!你去哪?你一個人去哪?」小小的溫烈陽身體滿是抗拒。
溫之惇嘆了口氣,一個手刀劈暈了溫烈陽,將他小心的抱起交給了等待著的魏無羨,待魏無羨抱穩,他毅然跪了下去,聲音顫抖,
「謝魏公子救命之恩,小公子心性純善,從沒參與過溫氏的一切壞事,希望魏公子好好待他。——小孩子記性差,魏公子就不必和他提他的身世了,溫氏大勢已去,無力回天,讓小公子平平安安過完一生就好。」
他話落,雙手伏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忠僕啊!可惜投錯了主,魏無羨神色鄭重,「若你能活著出來,就去雲夢尋我,就此別過。」
溫之惇看著魏無羨抱著溫烈陽越走越遠,最後鑽進密林深處。
——
僥倖逃脫的溫之惇再尋魏無羨時,血染不夜天一事已出,待他趕去亂葬崗時,魏無羨已經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亂葬崗滿山都是屍體,鮮血匯成了血河。
溫之惇一具一具的翻著屍體
這個不是!
這個也不是!
五六十具屍體中沒有小公子的。
他心裡生出隱秘的歡喜,小公子會不會跑掉了呢?
他為那個渺茫的希望而奔走,走過雲夢,去過清河,繞過蘭陵,最後在姑蘇落了身,開了家書鋪可有可無的活著。
但他找到了!
他聽人說仙門大比的頭名魏烈陽是個溫氏餘孽,還是魏無羨之徒,他心裡詭異的震動起來,溫氏,烈陽,魏無羨,這三者聯繫起來,他拉住那個人,
「那個魏公子今歲多少?!」
那人猛地被他拉住,驚了一跳,不確定道,「好像是十九」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溫之惇滿臉喜色,沒想到小公子居然在姑蘇藍氏!他一臉焦急,「那他現在在哪?!」
「他早就叛逃了!但是我聽說仙門正要去亂葬崗圍剿現世的夷陵老祖,他是魏無羨的徒弟,說不定也在那——哎!」
他話還沒說完,溫之惇聽到亂葬崗就立刻一瘸一拐的跑了。
「這人!」他搖搖頭走了。
——
最後一段記憶就是溫之惇進入伏魔洞後發生的了。
——
「惇叔~你終於來找我了~」魏烈陽費力的睜開眼,看著熟悉的臉,笑道,「你變老了」
「公子,屬下來遲了!最後見您一面,死而無憾了——」溫之惇氣息弱了下來,宛如一個將死的人,他費力的把手摸到魏烈陽腦後,將鬆動的刺顱釘取了下來。
他使用的是東瀛秘法,一命換一命,血祭情回,強行拉回魏烈陽的神智,擺脫刺顱釘的控制,魏烈陽剛剛看到的正是溫之惇腦中的記憶。
剛剛才恢復神智的魏烈陽發現了溫之惇的異樣,他用力撐起身子,反手握住溫之惇失了力氣的手,神色焦急,
「惇叔!你怎麼了?怎麼回事?!」
「小公子,別難過,屬下很高興能幫到小公子,把小公子弄丟了這麼久,屬下得去和老爺夫人告罪了——」
溫之惇的氣息絕了,他臉上還遺留著一抹釋然的笑意。
溫之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