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車駛出車庫,徑直開向相距不遠的一片別墅區,轉過幾條曲折的林蔭路後,停在最深處一幢門前。
早已有專業醫護等在那裡,見車到了,躬身低眸絕不亂瞟,等待霍總把人放到病床車上。
霍雲深看都沒看一眼,抱著言卿直接進門,乘電梯上到頂樓,對穿白大褂的男人低沉說:「她在昏睡,別把她吵醒。」
何醫生點頭,順勢要把人接過,霍雲深眸色一厲,攻擊性和警告不加遮掩。
何醫生秒退縮。
他在得知霍總找到失去的愛人,要帶過來做檢查的時候是震驚的,但還沒有直觀感受,等此刻目睹了霍總的態度,才真正體會這姑娘重要到什麼程度。
「那我們先做身體檢查,看看健康狀況,確定一下她是否經歷過空難,再著重測試腦部。」
霍雲深雙臂穩定,把言卿護得很牢:「隨你的流程走,我陪她。」
何醫生剛想叫護士過來,聽他這麼一說閉了嘴,嘆口氣,扭頭找出胃藥:「看你臉色不對,胃疼犯了吧?先吃藥,不然怕你撐不到結束。」
一年前,他明面上成為霍總的特聘醫生,負責幫霍總安神,實際上背地裡幹的事兒雜七雜八。
他對外是專攻腦神經的,成果不少,大獎無數,但真正的研究領域是人腦開發,說白了就像電影裡拍的那種催眠暗示、記憶的覆蓋和移植,看似很懸,他都是行內權威,還幫助警方破過不少大案。
但自從跟了霍總,他儼然變成家庭醫生,不光日常負責維持霍總精神別崩塌,還得管他頭疼胃疼。
「少廢話,快點,」霍雲深沒耐心,「必須在她醒之前有結論,別讓她嚇到。」
卿卿記憶被篡改,很可能對自己受過的身體傷害一無所知,他要確定她的健康,以及……讓她記起他。
何醫生的整棟房子都是微型醫院,先進醫療設備應有盡有,檢查結果是隨做隨出的。
半小時後,霍雲深把言卿放在最後一項腦部測試的躺椅上,聽到何醫生宣布結論:「患者經歷過重大事故的可能基本為零,不存在嚴重外傷,全身骨骼完好,她當年應該沒有跟雲成澤上那架私人飛機,而是出了別的事。」
霍雲深握著言卿的手,全身氣壓迫人。
何醫生翻動報告:「重點來了,她血液里檢測到了極微薄的用藥痕跡,如果再過幾個月,這點痕跡估計都沒了,是一種少見的神經性藥物,正常治療用不到,專門做特殊用途的,比如——」
他吸了口氣,視線轉向言卿四周一整套的腦部研究儀器。
「比如,針對人腦記憶的某些人工干預。」
何醫生坐在診療位上,慎重問:「霍總,咱們開始嗎?我會循序漸進,輔助催眠暗示和器械,嘗試把雲小姐的真實記憶喚醒,但成功率未知。」
霍雲深摸著言卿的頭髮,蹲跪在她躺椅邊:「她有任何不舒服,馬上停。」
何醫生先給言卿注射安神藥劑,確保她在過程中不會驚醒,接著沉下心,在霍雲深能吃人的緊盯下,給她戴上與設備相連的磁片,開始按步驟實施。
言卿睫毛隱隱發出顫抖,額頭沁出細密的汗,身體不覺中掙動幾下。
霍雲深攥緊她逐漸汗濕的十指,眼廓繃得發疼。
何醫生皺眉,臉色愈發凝重,霍雲深不能出聲打擾,胸口悶得要炸開時,言卿忽然睜開眼,沒有焦距地看了看霍雲深,唇囁嚅了幾下,溫軟又依戀地叫了他一聲:「雲深……」
和無數次午夜夢回,她站在夠不到的遠處,輕輕喚他的口吻一模一樣。
霍雲深的淚奪眶而出。
但唯有這一聲。
言卿的眼帘又一次落下,臉色急速發紅,全身高溫到異常,難受得低吟。
霍雲深狂躁,勒令何醫生停止,何醫生也確實到了極限,神情複雜地一步步減緩,直至完全終止,替言卿卸下各項設備。
不等霍總發問,他主動說:「很抱歉。」
霍雲深額角青筋隆起:「說!」
「在安全範圍內,我能夠觸及到的真實記憶,只有剛才那一個剎那。」
「我可以肯定,雲小姐的意志力很強,不容易受到干擾,但也正是因為強,所以在當初被植入新記憶時,她承受了非常大的痛苦,這恐怕也是用到了那種藥的原因。」
霍雲深把濕透的言卿抱緊,碾出幾個字:「繼續說!」
「對方有能力做到這樣,身份肯定不低。雲小姐的記憶在經受過一次粗暴建立之後,她的精神情況已經處在危險邊緣,好比磨得僅剩一層的薄膜,看起來正常,但很可能在任何一次強刺激下崩潰。」
「她的記憶鏈里並不是沒有疑點,對於你的出現,按理說她也應該抱有一些疑惑。」
「可實際情況是,人的大腦是有自我保護功能的,在發覺精神極度脆弱時,就會自發地去完善疑點相對應的邏輯,同時也本能去排斥跟現有記憶相背離的東西。」
「因為她疼過,受不起新的倒塌再建立,有時候不是她不去懷疑,而是自身的保護機制,促使她從根源上斷絕懷疑的念頭,並非出自於她主動的意願,不能怪她。」
霍雲深許久沒有說話,攬著言卿單薄的背輕拍。
她瘦瘦的一小團,窩在他胸口上,脆弱綿軟,他說過會保護她一輩子,誰也不能傷她分毫,可他把她弄丟了那麼久。
她吃苦,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候,只有孤身一個人。
霍雲深的臉埋在暗影里,壓抑著顫抖:「還有麼。」
何醫生咽了咽:「霍總,如果你允許,我可以再試一次,中途不停,也許能逼她想起來。」
「也許?」
「是,不在安全範圍內,有可能導致她精神混亂,產生不可逆的後果,但想讓她現在記起來,就不得不承擔風險。」
霍雲深斬釘截鐵:「我不允許。」
何醫生點點頭:「對不起,目前的醫療技術還達不到雲小姐需要的水平,如果拒絕,只能以後靠你一點一點滲透她,讓她主動想起片段,等片段累積到夠多時,說不定奇蹟出現,她可以靠自己恢復。切記,要耐心,絕對不能強行刺激,也不要直說她的記憶被篡改過這種話,容易引起她自我意識混亂。」
「霍總,你要有心理準備,過程艱難,成功的機率非常低。」
霍雲深把言卿仔細用毯子裹好,從躺椅上抱起來。
他眼瞳漆黑,說:「我能等。」
三年能等,一輩子也能等。
只要卿卿活著,他看得到,觸及得到,就夠了。
霍雲深帶著言卿回到車上,放下所有遮光的帘子,擁著她坐在最昏暗的一角。
外面的風還是很大,吹得全世界呼嘯。
但他心裡格外靜。
「卿卿,以後沒有苦了,」他臉頰貼著她額頭,低低告訴她,「我會拿命把你守好,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閔敬奉命採買完東西回到駕駛座,提心弔膽問:「深哥,雲卿唱的那些歌,你說要全網下架自己留著聽,還,下嗎……」
「不用了。」
下架了,卿卿不開心。
閔敬拍拍胸口,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接著問:「那……《巔峰少女》?」
霍雲深撫過言卿的眉眼:「照常錄。」
卿卿喜歡。
閔敬小心臟剛落下一點,就聽深哥說:「下午回公司,著手把乘風視頻收購。」
歷經風雨的閔特助一個腦袋五個大:「哥,我的哥哎,霍氏收購乘風,肯定瞞不住要上頭條的,你這麼大手筆,雲卿……能受得了嗎?」
霍雲深把懷裡人裹了又裹,還是嫌不夠緊。
何醫生說,他之前注射的藥劑大概一個小時失效,之後她也不會記得治療過程。
還剩二十分鐘,他還能擁有卿卿二十分鐘。
霍雲深低頭,用唇湊過去貼幾下她的鬢髮,才稍稍得到滿足。
他淡嗤:「一個乘風而已。」算個屁。
閔敬托腮:「哥,乘風影響不小,對雲卿來說,是天大的事了。」
霍雲深無條件為卿卿讓步:「……收購暫緩,換個方式。」
具體換什麼方式,他沒說,閔敬也沒膽子問,一路把車開回《巔峰少女》錄製地的車庫,按走之前的位置原封不動停好,把深哥需要的東西全數備齊,之後趕緊下車跑路,生怕當了電燈泡。
車庫裡空寂,人聲車聲都仿佛離得很遠,霍雲深的整個天地,只有車裡這小小的一隅。
他摟著言卿一動不動坐著,聽她心跳聲,跟自己合為一體。
最後幾分鐘裡,霍總實在沒辦法再清心寡欲下去,從閔敬採購來的化妝箱中找出卸妝水,把卿卿臉上那些不合格的粉底口紅全擦掉。
什麼東西,也敢往他老婆臉上用。
以前卿卿懶,化了妝不愛卸,他就把她抱到腿上,按著她親手擦乾淨,才准她睡覺。
他多少次醒著夢著,盼望能再給卿卿卸一次妝。
言卿去掉妝容,又回到軟嫩粉白的一顆小糰子,她身體的不適已經過去,在霍雲深懷裡睡得很香,柔軟唇間不自覺地悶悶咕噥:「霍雲深,瘋子。」
霍雲深掐著她尖尖的下巴,俯身吻上去,盡情廝磨。
卿卿……這樣夠瘋麼?-
言卿做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夢,場景換了無數,可總有個男人站在薄紗後面,不住喊她「卿卿」,有低哀,也有狠戾,有時候喊急了她不應,他會生氣,要把她拆吞入腹似的。
她跑過去想扯開紗看看他的臉,但扯了一層還有一層,她好奇得跳腳時,意識迅速抽離,有光透入。
言卿醒了。
腰酸背疼醒在霍總的大長腿上。
她起初有點迷糊,在霍總眼皮底下,長睫毛茫然顫了半天,猝然驚覺自己在哪,差點頭朝腳底滾下去。
霍雲深一把勒住她的腰。
他擁有卿卿的時間結束了。
霍雲深苦笑,調整呼吸,語氣聽不出情緒:「不睡了麼?」
言卿極力推開他,跌到對面座椅上,驚魂未定,逐漸想起後頸那一下酸麻,怒道:「……霍雲深你暗算我?!」
霍雲深唇角翹翹,答非所問:「你說你從六歲起住在加拿大,二十二歲才回國,中文詞彙量倒是比閔敬都多。」
言卿一時卡殼,想了兩秒有理有據說:「我爸媽中文好,我還有會講中文的朋友,再說每天上網,看看也會了。」
「等等,這個重要嗎?」她一身不怎麼嚇人的炸毛小貓樣,「你弄暈我幹什麼了!」
言卿飛快四下張望,車還在車庫,初步觀察位置沒動過,但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她又恐慌地低頭查看衣服,完整,沒亂,動動腿,也沒有……嗯,不舒服。
除了……嘴唇有點麻,好像腫了。
她明白過來,一時眼裡全是水色,拽起抱枕要打霍雲深:「……你親我!」
霍雲深讓她打,也不否認,還誇張:「嗯,我在車裡親了你兩個半小時,沒做別的。」
言卿想拿把刀殺了他。
她捂著嘴,羞惱到要去砍人,但也沒忘了正事:「節目呢!」
「恢復正常,繼續錄,有人發過幾條信息找你,我替你回了。」
言卿聽到節目恢復,炸起的毛不由自主順了一半,趕緊找出手機一看,是安瀾的微信,連續三條問她去了哪,什麼時候歸隊,霍雲深都模仿她的口吻,回得滴水不漏。
可還是好氣哦。
言卿氣勢上不輸,拽門要下車:「這下你夠了吧!」
霍雲深一把攥住她手腕,他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可仍被她轉身離開的樣子割得心裂。
他低聲威脅:「我能恢復,也能隨時喊停,你想讓節目順利錄完,就得一直聽我的話。」
言卿眼睫動了動,委屈抿了抿唇,泫然欲泣。
霍雲深受不了她這樣,心疼得想拉過來哄,正準備認輸讓步,她扭開頭,一臉屈辱地軟趴趴接受:「聽就聽,但是……先說好,親和抱免談。」
霍雲深鼓脹的心溶成岩漿。
怎麼這麼乖。
助長他無恥的氣焰。
他強忍著親近的衝動,把車座上兩個小箱子給她。
「收下,一個是午飯,一個是化妝箱,你的妝我卸掉了,用我買的重新畫一個。」
言卿像看怪物一樣看他,腦洞大開:「霍總,你該不會是先給我卸了妝,才親我的吧?」
得到肯定的眼神示意,她一口氣喘不上來:「為什麼啊?嫌別人化妝品髒?!」
霍總強調:「尤其是口紅。」
言卿氣笑了。
霍家大佬親個女人,還得把她唇上屬於別人的口紅卸掉才行。
言卿豎大拇指給他:「我為我的女神雲小姐感到欣慰,霍總絕對是男德班滿分畢業,潔身自好到讓我佩服。」
這麼一鬧,言卿都記不得要跟他生氣了,她當做給自己補償,把兩個看上去就特別貴的箱箱拎起來。
他敢給,她就敢要!不要白不要!
言卿板著一張小巧鮮活的臉:「人也讓你親了,東西也收了,你適可而止,別再找我出來見你。」
霍雲深骨節分明的雙手交扣,防止自己去挽留她:「可以,但不許斷聯繫,及時接電話回信息,否則——」
他不捨得說狠話,點到為止。
言卿想到節目規定,暗自雀躍,心平氣和露出乖巧的假笑,分外貼心:「好,行,沒問題,霍總請放心。」
說完「砰」的關門離開。
霍雲深緊盯著她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很久,再也捕捉不到,他才略微低下身,用力按住痙攣的胃-
言卿回到通鋪房裡,僅剩十幾個女孩子在裡面收拾行李鋪床,之前的悲傷氣氛一掃而空,大家看起來都很興奮。
有人在車上跟言卿坐得近,認識她,跳起來打招呼:「言言你吃飯沒?食堂開了,快點去吃,我們節目恢復了!再過一會兒要換衣服拍照!」
言卿雙眼一彎,隨手把箱子提了提:「正準備吃。」
女孩子們哇哇大叫,全撲過來摸她的食盒和化妝箱:「這一看就超級貴啊!在哪裡買的!」
言卿頓了一下,霍雲深過分英俊的輪廓在眼前一晃,她心虛地解釋:「……家裡人送來的。」
這麼一說,她們更羨慕,直接給言卿套上了各種「有背景」,「富家大小姐」,「就算不進娛樂圈也有億萬家產可以繼承」,「何況人家還美,穩進a組,c位出道那種」。
言卿有點小後悔,不該拿這麼貴重的東西進來。
她到處看看,沒有拍攝,用最快速度吃完收拾好,一邊感嘆貴的果然特別香,一邊積極跑去集體更衣室準備。
驚訝的是剛一進去,她就成為了關注焦點,幾堆聚在一起的女孩兒上下打量她,眼神帶著探究。
「哎,是她嗎?她穿色黃衣服,還長這麼漂亮。」
「我看著比宋雪然的五官美很多哎……」
「她們說上了霍總車的是個黃衣服長頭髮的,那不是她,就是宋雪然,沒有比她倆更打眼的了。」
「你們確定真是霍總嗎?就活在傳說里的那個霍氏,那個霍總?我還是不敢信,太遙遠了吧。」
她們八卦消息聽了不少,但並不懂霍氏具體有多少產業,只知道遠在天邊,高在雲巔,是她們想像不出的所在。
那么小道消息里能上霍總車的女人,一定是最出挑的。
言卿整個人都不好了,她那么小心上車下車,還是被這幫眼睛賊的小丫頭們給發現了?!
靠,又要完。
真被揪住不放的話,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言卿默默排隊等待換衣服的空格間,心裡直打鼓,糾結著如果真被問起要怎麼說時,恍惚感覺到一道帶著敵意的審視目光落在她臉上。
她看過去,是個跟她一樣穿黃色上衣的長髮女孩子,妝容精緻,眼波流轉,很有包裝成熟的女團門面范兒,應該是其他人口中的宋雪然。
宋雪然瞥她一眼,不動聲色,暗中捅了下身旁的馬尾辮。
馬尾辮配合十足,走過來張口就問言卿:「你聽見傳言了吧?那個人是你嗎?」
言卿否認三連:「開玩笑,當然不是,怎麼可能?」
更衣室里長長一片吐氣聲。
「看吧,不是言卿,就是宋雪然,宋雪然可沒否認。」
「可以理解啊,宋雪然是已經出道過的,見過的世面肯定和我們不一樣——」
「該不會霍氏是她靠山?那她不是穩穩c位了嗎?」
言卿不太理解地瞅瞅宋雪然,對方竟滿臉的放心加得意,眼睛都是往上翻的。
好像她一否認,就沒人再有資格爭奪這個緋聞女主角的位置,宋雪然便坐穩了。
她避之不及,有人還上趕著往上湊……
女孩子們聚在一起,那簡直就是八卦小報的生產間,等到言卿進入小隔間時,她四面八方的竊竊私語已經穩步升級,到了「宋雪然好像是霍總的新歡」,「據說霍總清心寡欲三年,為宋雪然吃醋怒掐節目」……
厲害了。
真是人在屋中坐,瓜從天上來。
言卿津津有味聽著解悶兒時,手機嗡的一震,她那位「大瓜本瓜」發來了微信。
雲深:「在做什麼。」
言卿心情挺複雜的,想笑又有點無奈,霍總要知道這些話,潔癖發作說不定會扔炸彈。
她給他回覆:「我做什麼你就別管了,有件事說一下,節目錄製期間不讓帶手機,我馬上就要上交,後面不能聯繫了呦。」
要不是知道這個,她也不能那麼痛快答應他。
她高高興興等霍總吃癟,結果……
雲深:「可以上交。」
言卿意外,這次竟然聽話配合?毫無怨言?閻羅王轉性了?
沒想到緊接著下一條——
雲深:「你化妝箱裡,我準備了五個備用手機,等都被收走的時候,我再給你送新的去。」
作者有話要說:深深:想逃離我?
卿卿努力半天措辭:……霍總,你好騷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