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張臉蛋兒美艷嬌柔,此刻頭頂燦爛光圈,亮到晃眼睛,美好得簡直不像真人。
霍雲深低頭看著被她主動握緊的手,黑瞳中溢出熱烈的色彩,但隨即想到什麼,又迅速流失,變成兩窩深潭。
他唇有些輕顫,嘶啞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言卿一身的戲剛剛起了個頭,還沒發揮到關鍵,就被霍總一句話給卡了。
她滿腦袋問號,這什麼情況?
小嬌妻溫柔獻愛心,導致老公對生命都產生了質疑?
是她水平太低,肢體動作和表情語言不能完美地體現人設嗎?還是說霍總不喜歡這種風格的?哎,也不知道以前雲卿都是怎麼哄他的,她沒得借鑑,只能一個一個試了。
言卿及時改進,深吸一口氣,分分鐘換了個姿勢和口吻。
她眼圈轉紅,肩膀微縮,憂心望著他,膽小地輕聲責怪:「你亂猜什麼呢,不准嚇我。」
她這樣一說,霍雲深眉心的溝壑更深。
他這三年把身體損耗得太嚴重了,以前不在意,甚至覺得越疼越好,能用來壓制心裡的痛苦,所以始終是放縱的態度。
可如今卿卿回到身邊了,他怕死,怕病,他想留著這條命,用來跟她一輩子廝守。
結果還是出問題了麼。
這次昏倒,是病入膏肓了?
他全身的血液凝固結冰,用力反攥住她:「我得了什麼病,治不好是嗎?」
言卿醞釀出來的淚將落未落,再次卡殼,在床邊呆呆仰著頭,短路了。
不是,等會兒,這信號好像沒對接成功啊。
倆人聊得根本不是一回事。
是她演技浮誇,用力過猛,表現得太弱太悲情,叫霍總誤會了是不。
言卿拍拍臉頰,重振旗鼓,親近地坐在霍雲深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善解人意安慰:「深深,你別多想,等燒退了就沒事了。」
霍雲深又聽見她叫「深深」了,她不僅輕聲細語,還肯摸他。
在不被威脅、不被勉強的情況下,卿卿樂意這麼對他,除了臨終關懷,他想不到別的。
言卿見霍總一言不發,嘴唇慘白乾澀,都裂出了殷紅的小口子,她心酸酸地拿過托盤,捧起裡面精心熬的南瓜玉米粥,舀一勺吹到溫,餵到他嘴邊:「我自己熬的,知道你不舒服,但是多少吃一點。」
她給他熬粥,親手餵他。
霍雲深做夢都不敢想,他幾乎可以肯定,他沒幾天能活了。
這一生走到末尾,不能再擁有卿卿了。
他心臟撕扯,閉了閉眼,露出一點苦笑,臉上浮出絕望的晦暗,又慶幸著,還好卿卿不記得他,他死了,也許正是她希望的,沒了他的死纏爛打,能讓她過得更輕鬆和自由。
霍雲深靜默很久,低聲說:「我晚上叫律師過來,清算資產,都提前過到你名下,以後在娛樂圈如果不開心,就回家來,所有的都屬於你,你不需要做什麼,我留下的這些,能讓你玩樂一輩子……」
言卿的勺子停在半空,是完全被他震驚了。
霍總是不腦子燒壞了?!
她這麼一個暖心小天使,眼巴巴地餵他喝粥,他居然在跟她交代後事?!
言卿演技太嫩,一個沒繃住,提高了語調:「你瞎說什麼呢!」
她對上霍雲深死寂的雙眼,猛然間醍醐灌頂,有股難言的澀意,從心底直涌到舌尖,苦不能言。
霍雲深以為自己快死了,才得到她的善待,還把身家交給她,怕沒了他護佑,她以後一個人會受苦。
言卿這回不用裝了,眼廓是真真切切轉紅,她學著霍雲深對她用過的姿勢,單手掐住他下巴,一字一字嚴肅澄清:「霍雲深你聽清楚,你只是疲勞過度,著涼發燒,沒有大病,不會死,我對你親近也不是什麼臨終關懷,我履行合約,想這樣待你,想陪你走出陰影,希望你好,懂了嗎?」
距離拉近,彼此急促的呼吸在糾纏交融。
她細嫩的臉頰近在咫尺,瞳中含著光,唇是濕紅的,在不停開合。
霍雲深的神經被她一寸寸扯緊,想狠狠親下去,確定他還能活,她也希望他活著。
然而下一刻言卿退開了,及時收斂本性,又變回體貼小可愛,歪著頭商量:「所以說深深,你要配合我噢,我扮雲卿扮的不好,需要慢慢進步,你得給我空間,行嗎?」
霍雲深盯著她笑了,笑得微微哽咽。
「行。」
原來是在扮演角色,強迫自己對他好。
那有什麼關係。
假的他也要。
言卿可算是鬆了口氣,敬業地進入小嬌妻人設里,甜甜問:「那我們試著用新模式相處一下,深深,要不要喝粥?」
「要。」
言卿體貼地餵他,他咽的時候,幸福到手指在戰慄。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言卿用紙巾給他擦嘴角,手剛伸過去,被他一把扣住。
她下意識要往回抽,隨即想起人設,努力平心靜氣下來,杏眼柔光閃閃地問:「怎麼了?」
霍雲深盯著她:「你的意思是,今天開始,你不躲我了?」
「……不躲了。」
「滿足我的願望?」
言卿有點跟不上霍總思路,想想這麼說也不算錯,於是點頭:「儘量滿足。」
霍雲深緩緩傾身,靠近她,氣息逐漸壓迫:「是不是也代表,你願意盡到老婆的責任。」
言卿敏捷捂領口:「上,上床不算!」
霍雲深唇角微彎,在她鼻尖上點了一下:「我可以退而求其次,能親嗎?能抱嗎?能牽手嗎?」
「不不不不不能,」言卿急到嘴瓢,「咱們是情感慰藉,情感!沒到身體那一步!」
霍雲深眸中笑意加深,順著她要求:「好,身體可以暫緩,那情感上你不能再拒絕了,說是治療我,總不能只扮一扮角色而已。」
這個合理,言卿乖乖點腦袋,虛心求教:「你說。」
「不准拒接電話,及時回信息,讓我知道你在做什麼。」
「好——」
在霍雲深眼裡,就是卿卿貓搖著小尾巴,糯糯地朝他「喵」。
「我們需要多接觸,你一周回家一次太少了,至少三次,不耽誤你錄節目。」
她皺了皺鼻子,又喵。
「今晚留下。」
卿卿貓不喵了:「不行,白天沒錄完的部分,今晚補錄,我已經接到通知了,明天可以嗎?」
「可以,」霍總毫不猶豫,仿佛早在預料中,自然而然說,「那就當你欠我一次,記得還給我。」
言卿暈頭轉向從臥室出來,總覺得哪不對勁兒。
她本來不是主導的嗎?怎麼幾句話下來,她成了乖巧聽話的貓崽子,還欠了他的帳!
霍雲深站在露台上,注視著送言卿走的車離開,直到消失許久後,他仍沒有動。
卿卿並不是真的接納他,也不想和他糾纏。
是她心善,可憐他,在耐著性子演戲,假裝而已。
霍雲深睫毛垂下,眼尾的弧度鋒利而黯然,偏又淬著狂熱的甜。
胸腔在急促地震動,心臟為她任何一個小小的決定而顫抖。
在學校里的那個午後,卿卿追上手在滴血的他,說:「別以為流血了我就會同情你,最後一次,我給你包紮。」
他被她的話刺穿,臉上笑得絕望,問她:「怎麼樣才能不是最後一次?」
她張開口,要說傷他的話,他沁血的眼睛死死看著她:「別判我死刑,讓我追你,行嗎?」
到了今天,他還是想對卿卿說一樣的話。
她用溫柔騙他,他甘願,只要不是給他死刑,他重新追她-
言卿離開之前,暗中順走了一張雲卿的照片,在她臥室床頭桌的抽屜里精心放著,相框擦得一塵不染。
照片中,十六歲的小雲卿長發黑潤,垂過肩膀,臉頰吹彈可破,大眼睛濕漉漉漾著光,無比的精緻純美。
言卿坐在車上摸著她的臉,由衷感嘆:「哎,女神真好看,可惜我沒有以前的留影,不知道十六歲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美。」
她把這張照片帶回來,是有大用處的。
司機直接把言卿送回節目組的大本營。
遊樂場那邊的場面早已散了,當時媒體眾多,又鬧得大張旗鼓,不可能瞞得住,何況霍總既然這麼做了,也不會讓瞞。
半天過去,網上腥風血雨屠了版,連上次宋雪然的事件也被翻起來,絕大多數的網友都在憤怒心疼,狂發她美照,但也開始有一小撮不同的聲音,嫌她是非多,一檔節目剛播一期就搞出好幾次大事,還次次和她有關。
言卿心態挺平穩的,明白每個藝人在走向大眾的路上,都是這樣有抬有貶,不會因為她是受害者而發生改變。
這條路原本就坎坷,是因為有了霍雲深的庇護,她才能一次次平穩落地。
言卿到了宿舍,被女孩子們圍住噓寒問暖,之前在現場臉色尷尬的那些人,仿佛忘了當時情景,比歐陽和小捲毛表現得更積極,往她身邊湊。
「言言,既然你是被陷害的,分組是不是應該換個方法重來一次?」
「這次肯定跟你呀!你快跟節目組反應一下,把那幾個末尾的換了吧,不然多吃虧。」
「是啊不公平的,我們幾個不管誰進你的組,都肯定比她們強嘛。」
言卿沒說話,默默往人群外看了一眼。
分到她組裡的三個差班生在不安的抹眼淚,她搖搖頭:「就這樣挺好的,大家都不差。」
晚上要補錄的內容沒有言卿想像的多,白天遊樂場的部分在乘風高層們的商議下,決定整體留用,照常剪進正片播放,當做絕佳的爆點。
補錄結束後,選手們各自散開,言卿剛拎了包想一起走,被導師組單獨留下,很鄭重地為上午沒有維護她而分別道了歉。
賀眀瑾剩到最後。
空曠的大練習室里,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很輕,問:「是霍總嗎?」
言卿警惕地皺眉,往後退開:「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賀眀瑾穿著一件白襯衫,身量修長,五官在燈下很奪目,他語氣急切:「上次你說不是霍總的人,實際的意思是,你只給別人做個替身嗎?」
「……你偷聽?!」
「不是,」他焦心解釋,「我去找你送喝的,湊巧聽到的,言言,你別犯傻,走上這條路能有什麼好結局?現在看似是有了靠山,以後呢?他那樣的人,能忘了舊愛來娶你嗎?你走不進他的生活,他只不過是把你當個工具。」
言卿氣極反笑,不辯解,而是問:「我是霍總的一個工具,他卻當場替我討回公道。你一直在說追我,前一次初級評定給我f,這次在事先發現我和雲綾有矛盾的情況下,也沒對她懷疑,只是讓我認倒霉,作為首席導師,甚至沒說一句應有的公道話,這是你認為的『好』嗎?」
賀眀瑾重重擰眉:「因為我就是這樣過來的,我知道娛樂圈水多深,多可怕,所以才教你忍,讓你習慣低眉順眼一點,對你有好處,我是為你著想的!言言,聽我的,別跟著那個永遠不可能娶你的人。」
言卿心裡說。
不好意思,娶完了。
她對賀眀瑾鞠了鞠躬:「謝謝導師指導,私事就不用多談了。」
說完轉身往門口走。
她聽見賀眀瑾似乎發泄般的砸了牆邊的柜子一下,然後追上來,遞了一杯熱飲道歉:「我真的沒惡意,你別生氣。」
言卿看著紙杯,意識里有道念頭划過。
怎麼最近……賀眀瑾總是給她拿喝的。
她正猶豫接不接,畢竟鬧僵了也沒必要,手提包的拉鏈空隙里,忽的有光芒亮起,是她調成了靜音的手機。
不用想,合法老公來電,追求者只能讓路了。
言卿抱歉地笑了一下:「沒生氣,我有急事先走了。」
她沒接飲料,匆匆跑回宿舍里,關門上鎖,捏臉開嗓換模式,接通電話,頭鑽進被子裡小小聲叫:「深——深——」
叫完了自己有點肉麻,忙說:「等下,卡!重來!」
她試了幾次語調高低,找到一個比較滿意的,重新開口:「深深。」
霍雲深似笑非笑的嗓音滑入耳中:「加兩個字。」
她一懵:「什麼?」
「你懂的。」
言卿還真懂了,她捂了捂臉,忍住羞恥,聽話地咕噥:「深深寶貝。」
「嗯,我在,」霍總語氣聽起來淡定的一批,「你今晚不回家,我可以要求一點補償嗎?」
言卿正想問問霍總有什麼奇葩思路,房間裡的擴音廣播就響起來:「請大家準備一下,十分鐘後要拍一段宿舍夜間花絮。」
她嚇一跳,趕緊跟霍雲深說:「我要先掛了,宿舍突擊拍攝。」
對面沒有了聲音,呼吸都隱匿,靜得可憐。
言卿心軟告饒:「好啦好啦,等結束我打給你。」
她邊藏手機邊吐槽,誰能想到,堂堂霍氏掌權人,外界口中的那個變態閻羅王,晚上還得讓她哄,一點冷淡就不開心。
好難搞噢。
言卿把宿舍收拾好,打開門鎖,等待攝影師過來,走廊里亂糟糟的,聽聲音還有好幾個房間才能輪到她。
她等得無聊,想起有件大事還沒辦,忙把偷帶回來的雲卿相框捧了出來,鄭重擺在床邊牆壁的小架子上。
看著有點單調,也不知道雲卿喜歡什麼,她又拿過來兩塊小糕點和牛奶,挑幾樣好用的彩妝,放在相框旁邊。
唉,算是個小小的靈位吧。
她從決定去當「小嬌妻」開始就在想了,既然改變了路數,要真的去染指雲卿的老公,就理應每天來跟她報備。
否則良心不安。
言卿跪坐在床上,面朝著相框,雙手在唇邊握成拳,閉著眼認真默念。
「女神,我是為了救你老公,也是為了三年後能順利離開,不是真的覬覦他。」
「你放心,他只愛你一個,愛到人都快崩潰了,我沒辦法才去幫他的。」
「他對我的好,都是沖你,你別難過,別吃醋……」
言卿確定她只念叨了不超過三十秒,虛掩的宿舍門就驟然被人推開,幾個攝影師一起擠進來,舉高的鏡頭齊刷刷對準她——
拜自己照片的樣子。
攝影師集體驚呆,表情精彩,暗叫臥槽,這素材!
播出時候的熱搜題目已經醒目地跳到眼前——
#想紅嗎?自己拜自己#
#想c位出道嗎?自己拜自己#
#想每次遇險逢凶化吉嗎?自己拜自己!#
……
言卿跟攝影師面面相覷,看了看鏡頭,又看了看相框裡的雲卿。
好尷尬噢。
可還是要堅強營業,保持圍笑呢。
言卿全程生無可戀地拍攝,機械介紹宿舍里的各種物件,在攝影師們熱切的注視里,最終轉到了相框上。
她笑眯眯,用甜軟的眼神暗示。
別問,多問自殺,我愛自己不行嗎?
樓里重歸安靜時已經是深夜,言卿欲哭無淚趴在床上,想起還沒給她的深深寶貝打電話,以他那個鬼脾氣,不等到絕不罷休。
本來人就病著,再不睡要垮了,得哄。
言卿掏出手機,悶悶地打過去,他果然秒接。
「深深。」
「我在。」
「你說吧,你怎麼才能不失眠?」
霍總的聲線磁沉悅耳,撫慰她的神經,讓她也微微有了困意:「給我唱歌,唱一首……沒給別人唱過的。」
言卿腹誹。
要求好高,還挑剔,又執拗。
但她舌尖的音調,卻仿佛有了自己的主導,輕悠悠溢出——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整夜都好眠……」
言卿把自己唱睡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閉的眼睛。
更不知道,霍雲深在電話的另一邊,聽了一整夜她輕綿細軟的呼吸聲。
作者有話要說:卿卿貓:#想要深深老公嗎?自己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