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2024-08-17 09:23:05 作者: 昔邀曉
  聆音閣是明善街最有名的樂坊,只因這樂坊曾請過許多宮裡退下來的樂師,故而這裡的姑娘於樂理一道,總比別處要厲害。

  每年上元花燈節的游.行里,能拔得頭籌的樂車也總是出自她們家。

  聆音閣白天也接待客人,雖不如晚上熱鬧,但也是個品茶聽樂附庸風雅的好地方。

  雅間內,箜篌之聲輕靈縹緲,顧浮穿著男裝坐在上首,因為不懂欣賞此刻正在演奏的曲子,她沒法和別人一樣聽得如痴如醉,反而微微出神,想起了祁天塔那位白髮國師。

  ——箜篌的聲音,與他很相配。

  一曲終了,同樣沒法沉迷音樂的三弟顧竹惴惴不安地開口問她:「二、二哥,我們就這麼約子泉來這裡,不好吧。」

  因為顧浮穿著男裝,又帶他來了明善街這樣的紅燈區,顧竹根本不敢暴露自家二姐的真實性別,只能改口稱她為「二哥」。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顧浮喝了口茶,抬眼見那懷抱箜篌的女子正看著自己,便笑著從袖中掏出一袋子錢,放到桌上:「姑娘人美心善,想來也不會和別人多說什麼。」

  那樂坊女子看了眼錢袋,臉上露出嬌俏的笑顏:「公子放心,奴家今日不過是來彈了首曲子,公子長什麼模樣,見了誰,說了什麼,待奴家一出這門,保准忘得乾乾淨淨。」

  鮮少與人來這種地方的顧竹咽了咽口水,顯得十分侷促不自在。

  那日顧竹替溫溪送了信,信里的內容叫顧竹直接從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之後顧浮將顧竹從地上拉起來,不僅安撫了他,還托他把溫溪約出來見面。

  這聆音閣,便是顧浮定下約見溫溪的地點,理由是這裡白天清靜,且為了不讓樂聲互擾,這裡的雅間隔音極好。

  又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溫溪總算是來了。

  這位年紀不大的少年也是第一次來明善街,即便裝得再淡定,也難掩他肢體間透露出的新奇與不適。

  溫溪帶著他的小廝進來後,顧浮便叫彈箜篌的女子退出去。

  期間溫溪一直在打量顧浮,總覺得顧浮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見過她。

  顧浮十分磊落,任由溫溪打量,還對溫溪說:「溫小公子,能否請你身邊的小廝出去一下。」

  溫溪蹙眉,看起來不太情願,但想起顧竹約他時和他說的話,猶豫片刻後,還是讓跟來的小廝退到了門外。

  顧竹約他時說,不僅他不想娶顧二,顧二也不願嫁給他,既然兩邊的目的是一樣的,不如找個機會湊一塊,商量一下如何打消家中長輩非要給他們定親的念頭。

  因此他才來到這裡。

  待門關好,溫溪問顧浮:「你是?」

  顧浮還沒回答,溫溪腦子裡閃過一個身影,他終於想起顧浮是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滿臉驚訝:「你是顧……」

  後面一個字還沒出口,溫溪就被顧浮捂住了嘴。

  顧浮笑吟吟地對他說:「小公子可以和阿竹一樣,叫我二哥。」

  溫溪呆愣住,直到顧浮鬆開手,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被一個姑娘用手碰了嘴。

  說實話,顧浮的手心並不柔軟,甚至有些粗糙,但溫溪還是沒忍住紅了臉,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你、你怎麼敢……」

  你怎麼敢來明善街!

  然而顧浮就像個如假包換的男人一樣,拍了拍溫溪的背,然後攬著溫溪的肩,一副大哥招呼小弟的模樣,把溫溪往座位上帶,還和他說:「小公子無須糾結這個,今日我約小公子來,主要是想和小公子談談你那婚事。」

  溫溪哪還有什麼心思想自己的婚事,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竟被顧家二姑娘——他爹娘給他找的議親對象——約到了明善街聆音閣!不僅如此,顧二姑娘還捂了他的嘴!還拍了他的背!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這這這、這成何體統!!

  少年有些暈,還有些迷茫,他以為是不善言辭的顧竹找了顧家大哥或別的什麼人約他出來,怎麼也沒想到約他的會是顧二姑娘本人。

  顧竹非常能體諒溫溪的心情,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給溫溪倒茶。

  茶水入杯,顧浮在一旁支著腦袋,開門見山道:「小公子不願娶妻,這事侯爺與侯夫人應該都知道吧?」

  溫溪只回過一半神來,聞言點頭,心裡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倒:「我一開始就和他們說了,我不想這麼早娶妻,可他們非要給我找,說是屋裡多個人照顧,他們才好放心。」


  就像顧浮原先猜的那樣,溫溪個人的意願,無法左右這門親事。

  「就不能再和你爹娘說一下嗎?」顧竹問。

  顧竹原先還挺看好他們倆的,因為他們倆都替顧竹在書院裡出過頭,所以顧竹知道他們兩個是好人,兩個好人在一起,般不般配他不知道,但應該不會被對方所傷。

  可如今這兩個人,一個不想娶,一個不想嫁,強行在一起反而不美,所以顧竹也改了主意,希望能阻止這門親事。

  溫溪聽了顧竹的話,想起這些日子,無論自己說多少遍,都沒人在這件事上聽他的,心頭燃起怒火,語氣也變得很兇:「我已經說了!可他們就是不聽!我能怎麼辦!」

  顧竹被溫溪的反應驚了一跳,他下意識把身子往後傾,想要躲開。

  這時,顧浮伸手按住了顧竹的肩膀,對顧竹說:「阿竹,小公子的話在家做不得數,你也別為難他了。」

  顧竹一聽就知道不妙,果然溫溪炸得比剛剛更加厲害,直接從位置上蹦了起來:「誰說的!我娘從來都聽我的!」

  溫溪氣急了,他作為家裡的幼子,從小眾星捧月,除了頭上那幾個討人厭的哥哥,誰不把他當寶貝似的寵著,他的話在侯府怎麼可能不做數。

  只是這次和以往不同,這次即便他鬧翻了天,他娘親也不聽他的,他也很不解啊!

  相對溫溪的暴躁,顧浮要淡定許多,她拉著溫溪坐下,又將顧竹倒好的那杯茶塞進溫溪手中。

  溫溪剛剛情緒激動,正是口渴的時候,拿到茶沒怎麼猶豫就喝下了。

  顧浮等他喝完茶,才開口,問:「小公子可曾想過,為什麼唯獨這次,侯夫人不肯聽從你的意願?」

  溫溪當然想過,還想了很久,可他想不出原因。

  顧浮見溫溪冷靜下來,面上還顯出了幾分委屈沮喪的模樣,就又給他續了杯茶:「聽阿竹說,小公子沉迷詩詞文章,很少管家裡頭的事情?」

  溫溪聲音悶悶的:「家裡能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來管?」

  顧浮放下茶壺:「你可知你那幾個兄長,都是做什麼的?」

  這個溫溪知道:「我大哥在內閣,二哥是言官,三哥腦子不好沒考上,前年去了青州。」

  顧浮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你大哥在內閣的前途如何,你二哥在年節封印前都參了誰,你三哥去青州做什麼,同去的有誰?」

  溫溪吶吶道:「這我怎麼知道。」

  顧浮接著問:「那你知道你最愛喝的茶叫什麼嗎?」

  溫溪張了張嘴,雖然這些問題知不知道好像都沒什麼,可他還是因為答不出來而紅了臉,並反問:「我為什麼要知道,反正屋裡的丫鬟自會替我備好茶葉。」

  顧浮:「那要是,茶葉喝完了呢?」

  溫溪理所當然道:「去拿啊。」

  顧浮:「去哪拿?」

  溫溪又一次被問住,索性發起了脾氣:「這和我們要商量的事情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顧浮單手撐著下巴,懶懶地看著他:「你除了讀書做文章什麼都不懂,衣食住行樣樣都需要旁人替你操心,你爹娘自然擔心你,想為你找個能照顧你的妻子,須得年齡比你大,比你懂事,會替你留意那些你不曾留意的事情,在你的茶葉喝完時叫下人去庫房裡拿,或者上街去買。

  「他們平日裡順著你是對你好,給你挑選媳婦也是為你好,從頭到尾他們都不曾變過。你覺得他們什麼都聽你的,可對他們來說,是他們在寵著你,所以一旦他們決定了你不樂意的事情,你也沒辦法反對,因為在他們眼裡你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需要依賴他們,讓他們給你拿主意。」

  顧浮的話語徹底顛覆了溫溪的認知,但順著顧浮的思路,那些他所困惑的問題,也都有了答案。

  溫溪呆在原地,顧竹看了有些不忍。

  但顧浮卻沒有半點要憐惜他的意思,還像拍胖鴿一樣,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說:「我言盡於此,你若覺得維持如今的模樣也挺好,可以退一步,應下這門親事,做個無憂無慮的侯府小少爺,反正你頭上還有三個哥哥替你分擔。可你若實在不肯任人擺布,就得學著去做原本你不習慣也不愛做的事情,讓家裡人知道你什麼都懂,也能照顧好自己,所以你的婚事該由你自己做主。」

  「凡事有舍有得,就看你怎麼選了。」

  ……

  從聆音閣出來,顧浮帶著顧竹去了賣「黃沙燙」的酒鋪,想趁機買上幾罈子,讓顧竹替自己偷渡回家去。

  鋪子裡的掌柜果然是從北境來的,官話說著說著就會冒出幾句北境方言,顧浮聽著親切,就和他多聊了一會兒。

  期間說起酒鋪的生意,掌柜還非常開心地告訴顧浮:「京都的貴人本是喝不慣這等烈酒的,但最近來買酒的人突然就多了,日子倒也還算過得下去。」

  顧浮:「是嗎,那你這生意越來越好,可別我以後來買,都買不到了。」

  掌柜聽得心花怒放:「公子放心,你與我投緣,若日後真有這麼一天,我定專門為你備下一罈子來,除了你啊,誰都不賣。」

  這邊顧浮高高興興買酒喝,另一邊祁天塔頂層,空掉的白玉酒壺從桌上滾落,國師一隻手撐著額頭,眉頭緊蹙,看起來有些難受——

  不困,難道那晚他能安睡,不是因為酒的緣故?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