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瑤的父親——穆衡娶妻續弦這件事,顧浮也是頭一次聽說。
西北和北境接壤,甚至可以算是北境向西邊延伸的一部分,顧浮當上北境統帥後,自然也見過自己這位舅舅,當時她還想,即便舅舅離京時自己還小,模樣與長大後有所差異,但畢竟是親戚,舅舅定會覺得她面善,加上她從未更改過姓名,舅舅必然能認出自己。
她甚至都想好了對策,要如何制止穆衡驚訝之下道破自己的身份,如何勸服穆衡替自己隱瞞性別來歷,以及穆衡要是不肯聽從,自己該如何威逼利誘。
顧浮把一切都準備的妥妥噹噹,卻萬萬沒想到,穆衡確實覺得她長相面熟,也曾因她同自己外甥女同名而感到驚異,可卻怎麼都沒往「北境統帥就是自己外甥女」的方向想。
顧浮對此又好氣又好笑,索性不和他相認。
之後第二次會面,商量完正事的穆衡向她打聽起她的家世背景,就在顧浮以為穆衡終於開竅,準備和穆衡攤牌的時候,穆衡突然說起了自己家裡的事情。
穆衡說自己有個女兒,自小在京城長大,與顧浮年齡相配,問顧浮要不要和他結親,當他的女婿。
顧浮當時就傻了。
偏偏穆衡還挺有恆心,弄得顧浮每次都是一商量完正事就跑,拼盡全力躲著他,希望他能打消把穆青瑤嫁給自己的念頭。
顧浮手下的人常拿此事打趣顧浮,顧浮勒令他們不許瞎說,免得敗壞人姑娘的名聲,並不許他們瞎摻和,但凡有誰被穆衡拜託來當說客,都會被顧浮扔出營帳,久而久之便沒人敢在她面前隨意提穆衡。
大約是因為這樣,她還真不知道穆衡在北境娶了續弦,還生了個小女兒。
而且她不知道就算了,穆青瑤也不知道算怎麼回事?
娶妻續弦生孩子這事還用特意瞞著自己女兒的嗎?
顧浮隱隱有些不安。
吃完早飯,顧浮在祁天塔陪傅硯待了一個早上,和夜間的祁天塔不同,白天的祁天塔風景格外不錯,來的人也多,其中甚至有李禹的二叔——李於銘。
顧浮擔心被人發現不好,就去換了件男裝,還跟秘閣武衛借了面具,偽裝成武衛的樣子在傅硯身邊待著。
快中午的時候,傅硯出了趟門,他穿著那件帶兜帽的外衣,坐著低調的馬車,先後去了大理寺和刑部,最後又去了內閣,顧浮一路跟著,隱約聽出他在忙青州貪腐一案。
又是青州,真不愧為大庸最富庶的地界。
顧浮心想,順帶拉著忙起公務就忘記吃飯的傅硯去吃午飯。
飯後陛下召見,傅硯便帶著顧浮入了趟宮。
按照規矩,顧浮作為武衛是不能跟著傅硯一塊入宮的,可陛下似乎知道傅硯今日的武衛是顧浮一般,特地派趙公公在宮門口等著,把顧浮一塊叫了進去。
午後的日頭毒辣依舊,半點沒有過了處暑就該「出暑」的意思,顧浮聽說有些人家儲藏的冰都不夠用了,導致外頭冰價飛漲。
顧浮跟著傅硯一塊步入宮門,頂著太陽一路走到含涼殿,並在半路上後知後覺發現了異樣——傅硯得陛下優待,即便沒什麼急事,入宮也可乘坐步攆,怎麼這次會讓傅硯就這麼一路走過去?
顧浮嘗試向趙公公打聽,趙公公一臉為難,過了會才抬手指向宮城外的祁天塔,小聲問他們:「侯爺昨日,可是宿在了祁天塔?」
顧浮:「……」
她好像知道皇帝找他們幹嘛了。
兩人入殿行禮,皇帝並未叫起,讓他們倆在地上跪著。
片刻後有大臣覲見,皇帝顧及傅硯的面子,就讓他們倆到偏殿去跪。
於是他們倆又挪步去偏殿。
顧浮和傅硯在偏殿跪了大約一個時辰,皇帝才讓趙公公把他們叫回正殿,並把他們倆劈頭蓋臉訓了一頓——
「朕知道你們倆骨子裡都叛逆得很,可行事也該有個度吧?平日廝混也就罷了,留宿也無妨,只要不逾矩,朕就當不知道,可你們呢?!男未婚女未嫁,竟敢如此肆意妄為!!」
不出顧浮所料,皇帝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他知道了顧浮昨晚夜宿祁天塔的事,要說顧浮也不是第一次留宿祁天塔,偏偏昨天被抓,可見皇帝非常清楚,他們是真的把對方給睡了。
顧浮低頭,沒敢說話,倒是傅硯,格外理直氣壯:「如今距離婚期不到半年,陛下若是擔心出什麼意外,可以提前婚期。」
皇帝發火:「別想朕事事都順著你!婚期不改!還有你們倆,以後都給我規矩一點!顧浮去祁天塔可以,但是不許過夜!」
傅硯抿唇,顯然非常不樂意。
顧浮也瞪大了眼睛看向皇帝,見皇帝黑著一張臉,又不得不低下頭去乖乖受訓,同時她也反應過來,皇帝剛剛叫了她的名字。
姑娘家的名字一般不好隨便亂叫,也就只有父母長輩和丈夫姐妹會掛在嘴邊,也不知皇帝是氣急了沒注意,還是又把顧浮當成了男子,以皇帝的身份在給忠順候下命令。
然而皇帝罵得雖凶,轉頭又找藉口,往顧家派了位太醫,並讓太醫每天早上都給顧浮診脈,若是不巧這一次就懷了孩子,皇帝也只能捏著鼻子如傅硯所願,提前他們倆的婚期。
太醫還給顧浮帶了膏藥,說是給顧浮擦膝蓋的。
「感覺像多了個爹。」顧浮拿著藥膏,到穆青瑤院子裡擦。
穆青瑤趁著旬休在外忙了一天,就為讓父兄歸京能住得舒坦,此刻聞言頭也不抬,盯著帳冊打算盤,很是敷衍地回了一聲:「嗯。」
顧浮看她忙得專注,低頭抹了會兒膏藥,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對穆青瑤說:「青瑤,我白天從望昔那知道了一件事,和你爹有關。」
穆青瑤這才回頭看她:「什麼事?」
顧浮實在想不到委婉之詞,只能直言:「你爹在西北娶了續弦,還給你生了個妹妹。」
穆青瑤愣住,過了片刻才自言自語似的呢喃道:「我爹從未和我說過。」
「我也是頭一回知道。」顧浮放下褲腿,把藥瓶子塞好放到一旁,起身走到穆青瑤身邊坐下。
穆青瑤緩緩回神,道:「許是怕我不高興吧,沒關係,只是如今知道了,少不得再多備些丫鬟嬤嬤,院子也要多整理兩個出來,不然她們沒地方住,人手也不夠使喚。」
穆青瑤難受不假,可和父兄團聚的喜悅足以覆蓋所有的不滿,所以她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態,第二天下學便和顧浮一起出宮,先去穆府,叫下人多整理出兩個院子,然後才去東市採買。
採買完,馬車從東市出來,準備回曲玉巷。
不曾想車夫半路停車,說前邊的眾齊街堵了,問她們是要等道路清理出來,還是繞小路回去。
顧浮不耐煩等,就說:「繞路。」
要說京城道路四通八達,小路無數,眾齊街堵了,定然還有其他人和他們一樣繞道而行,偏偏他們運氣不好,走的小路格外僻靜不說,居然還遇到了攔路的地痞。
……
「齊澤?」邀了人出門喝酒的翼王輕喚窗戶邊的安王世子聞齊澤。
聞齊澤轉頭看向翼王,就聽面容儒雅和氣的翼王問他:「怎麼了?」
聞齊澤搖頭的同時關上窗戶,起身道:「我去更衣,失陪。」
聞齊澤和翼王喝酒的酒樓位置不大好,窗戶推開,下頭沒什麼景色,只有一條僻靜的小街。
所以從那幾個地痞聚集開始,聞齊澤就一直留意著下頭,看見那群地痞攔下了顧家的馬車,聞齊澤想起前日見過的顧家表姑娘,當即就找了個藉口下樓。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當他從酒樓正門出來,繞到酒樓背後的小街,看到的不是拼死抵抗的顧家車夫和隨行侍衛,也不是慌張尖叫的顧家姑娘,而是倒了一地橫七豎八的地痞混混,以及頭戴淺露,彎腰拍了拍裙擺的……顧家二姑娘。
應當是顧二姑娘,早就聽聞這位會武功,曾在御前力戰外邦武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顧二姑娘也留意到了他,正要開口,馬車帘子突然被人從裡面掀起,一個未曾遮面的姑娘坐在馬車裡,一臉面無表情,說話的聲音和前日見過的顧家表姑娘一模一樣,但語氣卻截然不同:「你衣服髒了。」
聞齊澤:……重點是這個嗎?
顧浮:「嗯,不小心被蹭到了,你不至於不讓我上車吧?」
穆青瑤:「別挨著我就行。」
聞齊澤隱約察覺哪裡不太對,又聽顧浮問穆青瑤:「這些人怎麼辦?」
穆青瑤:「扔去衙門也不過是關幾天,傳出去對我們也不好。」
聞齊澤蹙眉,不大讚同將這些人就這麼放走。
顧浮也是這麼想的,就說:「那找地方埋了?」
穆青瑤非常配合地接了句:「我知道城外有片林子,近來天氣熱,也沒什麼人去。」
聞齊澤傻眼,終於開口道:「兩位……」
穆青瑤這才發現聞齊澤,飛快鬆手放下了帘子。
聞齊澤頓了頓,道:「這些人雖然可惡,但也罪不至死……」
顧浮看向他:「知道,剛剛那些話是開玩笑的。」
聞齊澤默然無語:這是他聽過最兇殘的玩笑話。
聞齊澤不說話,顧浮卻有問題想要問他:「你是?」
聞齊澤對顧浮做了自我介紹,並道:「在下方才在樓上喝酒,看見你們的車被攔,這才過來看看。」
——完全沒想到這裡根本不需要他。
顧浮:「喝酒?」
「對,就是這家……」聞齊澤轉頭看向小街旁的酒樓,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酒樓上邊開著窗戶往下看的翼王。
翼王笑得一臉溫和,還朝他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