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二夫人李氏至今都還是懵的。
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家侄女不過就是和往常一樣入了趟宮,出來竟就成了陛下任命的北境軍統帥,還立馬就要離開京城,前往北境。
是她還沒睡醒嗎?
那她這夢也未免太過離奇,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
李氏腦子空白,僅憑本能趕去顧浮的飛雀閣,詢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她幫忙準備的。
顧浮不在院裡,綠竹替顧浮謝過李氏,坦言沒什麼需要,就將李氏送走了。畢竟是出門打仗,不是出門遊玩,不用帶衣裙首飾點心茶葉之類的東西,顧浮也早早就吩咐過,把她的男裝打包好就行,剩下的她自己來收拾。
另一邊,顧浮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同老夫人告別。
不同於上次的不辭而別,這次顧浮好好和老夫人說了自己要去哪,去做什麼,老夫人用顫抖的雙手環抱顧浮,哽咽著說不出話。
顧浮耐心地安撫她,向她承諾自己會好好的,讓她不用太過憂慮,安心在家等自己,別總去佛龕前跪著,對膝蓋不好,也別叫趙嬤嬤幫著偷吃點心,大夫說了她得忌口……
祖孫倆嘮了好長一段時間,顧浮才從老夫人的院子裡出來。
趙嬤嬤送顧浮到院子門口,顧浮遠遠就瞧見了顧啟錚的身影。
趙嬤嬤悄聲對顧浮道:「姑娘您剛過來,老爺就來了,奴婢們請他進院坐坐,他說自己在外頭站一會就走,結果站到了現在,想來應該是在等姑娘。」
顧浮微愣,隨即道:「謝嬤嬤提醒,嬤嬤不用送了,回去照看好祖母。」
趙嬤嬤應下,顧浮轉身離去,走向那假裝路過的顧啟錚。
顧浮笑道:「顧大人,等我呢?」
顧啟錚看著她,眉頭微蹙:「高興了?」
顧浮笑顏燦爛:「可高興了。」
顧啟錚邁開步子:「別高興太早,這事還沒傳開,要是傳開了,定有人罵你。」
顧浮連忙跟上:「到時候我都不在京城了,怕什麼,倒是父親你,別被氣著了。」
顧啟錚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顧浮本想像叮囑老夫人一樣叮囑顧啟錚幾句,可實在想不出叮囑的話來,只能說些別的:「青瑤如今還在大理寺,我托望昔打點過,不會讓她受委屈,安王府那邊有皇后娘娘替我看著,安王世子也答應我了,絕不會退婚。她若要成親,我定趕不回來,勞煩父親替我多看著些,莫叫安王府欺辱了青瑤。」
顧啟錚:「那是你從小一塊長大的妹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侄女,她的婚事何須你一個同輩來操心,我自會看著,若穆家當真……就讓穆丫頭從我們顧家出嫁,只管把我們顧家當她娘家就是。」
顧浮:「那我就放心了。」
顧啟錚又是一聲冷哼。
父女倆走到飛雀閣門口,顧浮突然來了句:「大哥不在家,我又要去北境,父親若是覺得家裡清冷,不妨與同僚出門喝喝茶吃吃酒,看看歌舞聽聽小曲,或者聽祖母的,給我找個小娘也行啊。」
顧啟錚聽得額頭青筋直暴:「滾!」
「這就滾,這就滾。」顧浮麻溜滾蛋,跑進自己的院子。
顧啟錚在院門外站了一會兒,心中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知道顧浮說那話是故意的,想緩解一下離愁,可一想到顧浮走後,一兒兩女都不在身邊,顧啟錚心中難免孤寂。
冷風拂過,才剛入冬,顧啟錚就感受到了徹骨的寒。
就在這時,顧浮又在門口探出頭,說:「跟父親推薦一下明善街的聆音閣,那的姑娘唱曲兒好聽,父親不妨一去。」
顧浮的話讓顧啟錚那點春傷秋悲瞬間煙消雲散,他怒髮衝冠,指著顧浮道:「你、你還敢去明善街你……」
顧啟錚氣得左右看了看,沒找到趁手的東西,索性脫下鞋子,朝顧浮扔了過去。
顧浮躲回門後,這下是真的滾了。
……
忠順侯還活著的消息在皇帝下旨當天就傳遍了京城,讓整個京城為之轟動。
這時眾人還不知道忠順侯是顧家的二姑娘,一個個都打聽忠順侯何時出京,想要一睹這位北境軍前統帥的真容。
因邊關告急,皇帝下旨後的第二天,一應兵馬以及隨行的官員就已經準備就緒,顧浮也換上了久違的輕甲,騎著高馬在最前頭,走過京城的街道,領著隊伍朝城門走去。
京城不少人都在道路邊圍觀,其中還有許多姑娘,穿著男裝擠在酒樓二層高高的窗台邊往下看。
棠五扯了扯身邊的衛姑娘,低聲問她:「你覺不覺得這位忠順侯,有點眼熟?」
因為喜歡女人,所以認起女人來從沒看走過眼的衛姑娘:「……我得緩緩,你先別說話。」
棠五:「……?」
前去北境的隊伍出了城門,顧浮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高高的城門上,站著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等我回來。」顧浮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輕輕說道。
城門之上,傅硯像是聽見了一般,同樣輕聲地回了句:「等你回來。」
……
因是國事,而非秘聞,顧浮離京後,宮裡發生的一切終於傳到了宮外。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無法確定:接踵而來的邊境異變、忠順侯沒死、顧家二姑娘就是忠順侯,這三件事到底哪個更嚇人。
反正京城又炸了鍋,有人說顧家二姑娘本就是男子,也有人說顧家二姑娘女扮男裝,就連顧浮曾離京五年的事也被人翻了出來,成為她就是忠順侯的佐證。
京城一家茶樓里,一群讀書人正在議論近來發生的各種國家大事,從雙王謀逆,說到磊國尹國對大庸邊境的侵擾。
也不知道是誰提起了北境,立刻就有讀書人擺出一副不畏強權的模樣,譴責顧浮舉止荒唐,並認為朝廷無能,竟讓女子出征,滿朝的武將難道都是死的不成。
眾人正義憤填膺,突然有人笑出了聲。
那笑聲出現的時間非常恰好,正卡在沒人說話的間隙,因而顯得清晰異常,讓人想忽視都忽視不掉。
笑聲的來源很快就被眾人鎖定,是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輕男子。
明明是在茶樓,男子手中卻拿著一小罈子酒,眾人問他,是否也覺得朝廷讓女子帶兵出征可笑。
青衣男子喝了口酒,隨即像是被酒液辣到了口,「哈」了一聲,然後才對眾人搖頭道:「我是覺得,你們可笑些。」
眾人大怒,隨即你一言我一語,引經據典,似乎把青衣男子看成了顧浮本人,勢要將其說得抬不起頭來。
然而他們說完後,青衣男子依然面不改色,還反過來問他們:「當初左迦部要與我大庸議和,求娶瑞陽長公主,當今聖上執意不肯,諸位都說長公主身為皇女,應當為國效力,全無一人提及滿朝的武將,那會你們可都把邊境安危押在長公主一人身上,仿佛我朝無人能敵左迦部一般,怎麼換了女子帶兵打仗,要將左迦部趕出我大庸國土,諸位反倒想起我大庸武將來了?」
有人駁斥道:「這如何能相提並論!既然要打仗,自然是讓男人去打,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混在都是男人的軍營里算怎麼回事?」
青衣男子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有道理,要不你去?」
那人:「什、什麼?」
青衣男子打著酒嗝道:「你不是男人嗎?」
「我等文人,自然……」
青衣男子猛地將酒罈子摜到了地上,用酒罈炸裂的聲音打斷了那人的話音:「文人!文人難道就不能捨身為國嗎?!武惠帝時期,賀、連、遂、嘉四國來犯我大庸東境,承恩侯魏契隨軍出征,將所見所聞寫成《東境十六歌》,傳揚天下。
「本朝輔國公,三朝元老,亦是不懂武的文人,年輕時曾隨景帝御駕親征,獻計獻策,助景帝擊退敵軍,他們哪個不是文人!哪個不是吾輩讀書人的典範!
「你們這些人,就是在敗壞文人的名聲!」青衣男子似乎是喝醉了,起身後站都有些站不穩,但說出的話卻是振聾發聵——
「西北被蠻夷連奪三城!其中一城慘遭左迦部屠戮,死民上萬!此等舉國激憤之際,爾等沒有能耐,也沒有膽量上戰場為國效力,卻偏要坐在戰火所不能及的都城,對邊境之事指手畫腳!辱罵前方為我大庸浴血奮戰的將領,當真是、當真是令我——敬佩!」
「敬佩!!」
喝醉的青衣男子連說兩聲敬佩,說完也不看那些人漲紅的臉,腳步不穩地朝茶樓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笑。
笑得人心裡發虛。
青衣男子走後,茶樓陷入一片死寂,之後再有人提及北境,眾人也仿佛沒聽見一般,不再議論北境之事。
只是誰都沒發現,青衣男子離開茶樓後,慢慢褪去醉態,腳步也逐漸變的沉穩,方才的模樣竟都是裝的。
與此同時,茶樓里的情況被人匯報到了興樂街的一座大宅子裡。
這座大宅子就是傅硯曾經送給顧浮的生辰賀禮,前幾天終於掛上匾額,上書「忠順侯府」四個大字。
因祁天塔被燒,帶著一花一葉入住侯府的傅硯聽探子匯報完茶樓的情況,便讓其退下。
——這只是一個開頭,再花上些時間,他定能將京城內的輿論徹底扭轉。
想到這,傅硯不由得嘆息:若非京城還有一堆事情走不開,他真想學學承恩侯與輔國公,跟著顧浮一塊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