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天熱得厲害。
弘昐趕在一開城門時就快馬出城往園子裡來,就是想貪那太陽還沒高升前的一點涼意。就這樣到了園子裡的的時候也已經曬得不成人樣了。
薄薄的素紗袍子上半截被汗浸透,全貼在身上,下半截混了一路的塵土,他這麼著出現在洞天深處時,弘昫當時就哈哈大笑起來。
還是弘昤這個弟弟更乖巧些,喊人備水給他洗漱更衣。
弘昐陰笑著把弘昫給挾進屋去讓他擦背,不一會兒弘昤進去時就看到弘昫也潑了個滿身濕,跟在浴桶里泡著的二哥打水仗。
弘昤把衣服放下,叫個小太監進來侍候,把弘昫給提了出去。
弘昐愛跟小弟弟玩鬧,今天過來也是皇阿瑪派人宣他。見弘昤把弘昫拉出去就安心洗澡,結果就聽到窗外弘昤恨鐵不成鋼的教育弘昫:「你怎麼這麼傻?二哥光溜溜的在浴桶里,你穿著衣服跟他打水仗,誰吃虧?」
外頭,弘昫抹了把臉上的水,仿佛不相信自己居然這麼傻,半天道:「……對哦。」
「對P!」弘昤拉拉他這一身不見乾的衣服,「趕緊換去!」
弘昐洗完出來,早已不見了弘昫,只有弘昤在外頭等著。
弘昐笑道:「怕我再欺負弘昫?」
弘昤不開心道:「二哥,你明知道弘昫就是皮了點,心眼不多,你還這麼逗他!」
弘昐想起以前弘昀也是先討厭弘時,後來就把弘時當自己人護著了,拱手作揖道:「是二哥錯了。」
弘昤滿意點頭,跟著就聽二哥摸著下巴說:「弘昫的心眼全都放在做弄人上了。」
弘昤也想嘆氣:「是啊,結果輪到他自己被作弄就反應不過來了。」
這時,已經換了衣服卻披著頭髮的弘昫衝進來笑著說:「二哥,額娘讓你今天留下來用午膳。」
弘昤一看就道:「怎麼不梳起來?」
弘昐卻早就想到了,對弘昤說:「你別說他傻。他這不是就找額娘告狀去了嗎?」轉頭看再弘昫,果然一臉奸笑。
弘昫坐下道:「額娘說我頭髮濕了,現在太陽又大,編起來日後會頭痛,讓我就這麼晾乾再編辮子。」
弘昤這才知道剛才他讓弘昫去換衣服,弘昫就跑額娘那裡去換衣服了,順便告了二哥一狀。
他虎著臉去看弘昫,不等弘昫再找靠山,弘昐換好衣服就跟兩個弟弟說:「皇阿瑪叫我有事,我先去了。中午一起用膳再說。」
走過弘昫身邊時,弘昐疼愛的拍拍弘昫的腦袋:「好好跟你五哥在這裡待著啊。」
走到勤政殿前就能感到絲絲從殿內溢出的涼意。
張起麟一早就聽說二貝勒到了,還知道二貝勒先去了洞天深處,此時就候在殿外,看到弘昐過來就快步迎上前,「給二貝勒請安,萬歲爺早就在等著您呢。」
剛才見完人,萬歲聽說是二貝勒到了就不見人了,還讓人去煮茶拿點心。
弘昐不由得又快了兩步。
東暖閣里放了兩座冰山,都是在窗下。雖然被太陽曬著化得快,但順著窗口的涼風颳進屋來,讓弘昐一進屋就覺得比外面要涼快得多。
四爺坐在榻上,看到他要行禮就擺手:「免禮,過來吧。」
弘昐上前,四爺抬頭打量了幾眼,笑道:「換過衣服了?大熱天的喊你過來,回頭你額娘又要嫌你曬黑了難看,督著要你塗藥水了。」
弘昐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額娘近年總愛盯著些瑣碎事,跟以前不大一樣了。
他坐到四爺對面,張起麟親自帶人送上微微燙口的茶和數碟點心。弘昐就順著四爺的意思吃起來。
四爺關愛的看著他吃,見他用得差不多了就讓人撤下,道:「一會兒跟朕和你額娘弟弟們用頓午膳,這些就別多吃了。
」
弘昐漱過口,四爺才把炕桌上的一本摺子抽出來給他,道:「你回京時就把這本摺子帶給你十四叔。」
弘昐雙手接過就要放下,四爺示意他翻開看看。
弘昐翻開,見上頭就寫了很簡單的一句話:著,奪怡親王愛新覺羅允祥之長子愛新覺羅弘昌的貝子銜。
弘昐臉上不免露出吃驚的神色來。
他放下摺子,四爺輕輕嘆了一聲:「一會兒你再去看看你十三叔吧。」
遺詔案是連弘昐都不知情的。
在萬方安和里,已經去過杏花村的弘昐把摺子拿出來給李薇看,道:「只怕到了十四叔面前,十四叔還要問兒子原因。」
李薇接過掃了眼放到一旁,說:「你阿瑪就是不想應付你十四叔才把你喊來的。」
弘昐:「那兒子……」
李薇:「什麼都別說。要是問起你十三叔,就說在園子裡伴駕呢。」
四爺不打算把弘昌幹得的事揭出來,甚至不打算深究。不管弘昌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跟那些人勾結,是做內應?還是搜乾清宮有他一份,看在十三的份上都到此為止了。
不過,李薇猜估計十三爺也不僅僅只是請罪,他從弘昌那裡問出的事才是他拿來給弘昌買命的關鍵。
但這些四爺就沒跟她提了。
不知是打算先不要打草驚蛇還是別的緣故,十三爺府上的這件事是要按下去的。
但這同時就不能解釋弘昌的貝子為什麼突然就被抹了。畢竟外面人看他可是什麼錯都沒犯的。突如其來就被抹了世子,背黑鍋的只能是兆佳氏了。
弘昐在園子裡用過午膳就起程回府了。
弘時的府邸雖然已經建好了,他卻還是整天不是在他這裡,就是到弘昀那裡。
弘昐剛進府就聽太監道:「四阿哥中午頭就過來了。」
「他也不嫌曬。」弘昐道。
進了書房,就見弘時渾身沒樣的歪在榻上看書,襟懷大敞著,一臉淫笑。
弘昐進來先把他看的書抽出來,見封面上的浣紗記就把書捲成筒朝他頭上敲去:「這是想福晉了?等明年吧,明年怎麼著也該你娶福晉了。」
弘時搖頭道:「我不著急。反正這福晉早晚都是我的。」
回來這一路也是出了一身臭汗,太監們把浴桶抬進來,弘昐好好的泡了一場才出來,就見弘時拿著他帶回來的摺子看。
他也不當回事,道:「別把手印按上去了,我還要遞給十四叔呢。」
弘時放下道:「弘昌的事發了?」
弘昐點頭,坐下讓太監擦頭髮。既然回來了,他就連頭髮也一起洗了。
「那就這麼算了?」弘時看出來了。
弘昐把太監揮退,自己拿干布擦,道:「看來是十三叔去求情了。」
弘時扼腕:「便宜他了啊。」
上頭的皇阿瑪還當這群皇三代們都是孩子,可弘昐和弘時卻早早的就發現在皇三代里有不少人憋著給他們下絆子呢。
弘暉當年在皇宮裡結下的人緣還真不少。各府進宮讀書的人里少有不買他的帳的。
雖然後來弘昐出來後,各府的次子、三子中肯跟他相交的也不少。但在他們的府里還是以長子為先的。肯為弘昐跟長子對著幹的沒幾個,多數都是私底下表示:咱們跟著你。
弘昌在乾清宮搗什麼鬼,他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弘昀開府前後,就是這些人拼命給弘昀下絆子。其中就透出了一兩句他們的大事。
弘昐跟弘昀商量過後,認為就算不擒賊,也要先斷了他們一條手臂。
何況弘昌膽敢以他的侍衛身份給人在乾清宮行方便就該殺。
但弘昐和弘昀都拿不準這事交到皇阿瑪手
里是個什麼結果。何況他們並無實證,大半都是猜測。想靠猜測幹掉十三叔的長子,一個不好可能就會結下大仇。
左思右想,弘時出了個主意。
他道:「當侍衛也要手腳齊全,咱們找人把弘昌給打斷一條腿不就行了?」
弘昀道:「那也太狠了。打斷胳膊就行了。」
弘昐:「還是太狠。又不知道他一定就做了什麼?」
幾經商議,他們決定讓人扮做爭風吃醋,要麼削了弘昌的鼻子,要麼削他一隻耳朵。
「這樣好。」弘時痛快道,「反正只是讓他不能再進乾清宮當差就行了。」不傷筋動骨的,面相上有些不諧,他也早就娶了福晉有了兒子了,不至於連媳婦都娶不了。
雖然招數是黑了點兒,但無疑是相當有效又不會引起大麻煩的。
於是他們商量好了人手,查清了路線,確定了行動計劃:弘昌不出府了。
等啊等,等了兩三個月了,結果就等來了這本摺子。
晚上,弘昀也過來了。他也看到了摺子,笑道:「十三叔鼻子真靈啊。」
「好歹經過兩朝了,連這點眼力都沒有,他也坐不穩這個怡親王。」弘昐道。康熙朝的王爺也不少,受重用的卻就那幾個。可見爵位多高不重要,人是不是能讓皇上使著趁手才重要。
不然當個干領俸祿的閒王也不是沒有的事。
第二天,弘昐就揣著這本摺子去找他十四叔了。
十四看到弘昐親熱得很,立刻就把弘暟叫過來了,道:「你們兄弟也有段日子沒見了,坐下好好喝一杯。」
孝惠皇后才去沒多久,不過關起門來在自己府里,也是不需要太在意的。
弘昐陪著用了三杯就不肯再喝了。
十四也沒強勸,見弘昐來貌似是有正事就讓弘暟先下去,他領著弘昐去了書房。
進了書房,弘昐掏出摺子,十四拿在手上看了一遍,輕輕合上,看著弘昐道:「弘昐,給你十四叔一句實在話。弘昌這是幹了什麼?」
要說弘昌因為不是嫡子才被抹下去,這根本就說不通。是嫡非嫡這種事都是由皇上說了算的,是皇上拿來卡各府的手段。當年安郡王府丟了爵位,那是因為八爺。
所以要麼是弘昌出事,要麼是十三出事。所以萬歲才拿這個來懲罰怡親王府。
弘昐搖頭:「侄兒不知。」他是真不知道皇阿瑪和十三叔都查出了什麼。他自己查出來的那就更不可能跟十四叔提了。
十四:「那你十三叔呢?」
弘昐:「在園子裡伴駕。」
這麼說不是十三出事。
那就是弘昌自己做孽了。
十四確定這個就行了。弘昌不算什麼,只要不是十三出事就行。沒了弘昌,十三的兒子多著呢。
弘昐告辭後,十四就讓人去喊弘春了。他要告訴弘春少跟弘昌來往。
數日後,十四跟火燒屁股一樣衝進了圓明園。
李薇聽下頭說了就讓人準備給十四爺的屋子,還有做幾道他愛吃的菜,這樣四爺留他用膳時也能顯示下兄弟之情。
結果不到半天就聽說十四爺又匆匆回京了。
晚上,四爺過來了,看不出有什麼。李薇拿不準十四爺是身上有差事才匆匆回京,還是惹惱四爺被趕回去的。
乾脆直接問他。
四爺把擦完手的手巾板扔到太監捧著的托盤裡,一派淡然的道:「十四是過來跟朕說,想求朕把弘春的貝子給抹了。」
李薇:「……總不至於弘春也摻了一腳?」
四爺笑了下,挺平靜的拿起書說:「朕也有好幾年沒顧得上看看這群小子了,現在看來是都大了,主意都不小。朕改日還真要把他們都給宣來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