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時,弘時就進了工部。
弘昐去泰山前曾拍其肩笑曰:「終於輪到別人來蓋房子了!」
他的頭一個差事就是八爺府改建的昭忠祠。
以往的府邸都是由內務府收回後修整一番,再備著皇上賞下去。哪怕是索相那樣的還把宅子留下來了呢。老宅子那是一家人的精氣神兒。哪怕不歸自己家了,想起來時也能去轉轉,至少宅子還在。
連房子都給扒了,可見八爺是多招皇上厭了。那是連看都不想再看到。
昭忠祠里供的是武人將士的牌位,前面供著百姓們燒香磕頭,後殿則留給皇上或王公們偶爾過來參拜用。再往後由是寺人僧眾的僧房。
八爺府當年獲賜時,正是八爺如日中天的時候。真正是座好宅子。
弘時搖頭晃腦道:「可惜啊,風水不好啊,是塊凶地。」
不是凶地,怎麼八爺子嗣不多呢?怎麼一家子從男到女沒一個有好下場呢?
平頭百姓們自然不敢議論皇上阿哥們的事,所以他們嘴裡說的都是八爺府風水不好,是凶地,曾經死過幾百個人,現在骨頭地里還埋著呢,一到晚上鬼哭聲聲,陰風陣陣。
連長安街上的人煙一下子都少了不少。
弘時道:「這下不蓋廟也不行了。有英靈震著應該就好了。」
四爺帶著弘昐走了,弘昀那邊士紳一體服役的事還粘在手上抽不出空來。弘時頭一次獨挑大樑,興奮的連圖紙都畫了好幾份。
他都一一拿來給李薇看來。
之前道八爺府原來蓋的就不錯,弘時看到這好園子,哪怕年久失修,但全推了重來也實在是可惜。所以原來府中花園的地方,他打算改成桃林。
「桃木避邪嘛。」他道,能種多少種多少。
花園裡池子的地方改成放生池,備著到寺里的人想做好事,放個烏龜啊魚兒啊什麼的。
另一側的府中校場,則改成塔林。剩下清雅幽靜的小院子改一個備著香客來上香時住。
他問李薇:「額娘看這樣好不好?」
李薇鼓勵兒子,自然點頭稱好。弘時又道:「額娘你提點兒意見?」
她沒意見,可兒子太興奮不能給他潑冷水,於是把弘昤和弘昫叫來,讓他們兄弟三個商量去了。
弘昤倒是認認真真的給弘時提意見,還把堪輿圖留下來說要認真看一看,過兩天把意見綜合下寫給他。
弘昫想跟弘時討論下男人之間的話題,取笑下弘時娶福晉納格格的美事,話才出口就被弘昤喝止,拉過去一起看堪輿圖了。
弘時的圖紙終於定下來了,集合了多人的意見,他也覺得信心百倍。然後他就猶豫是自己先幹著,等四爺回來後好邀功,還是先把圖紙給四爺送去問下意見?
他問李薇,因為他更想靠自己做出了一星半點的成績後再給四爺看,這樣他覺得能理直氣壯的跟四爺說『阿瑪,兒子長大了』。
可到底人也不算太傻,所以總覺得這樣做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對頭。
他去問弘昀,誰知他的好三哥扔回來一句『自己想,想不明白你就是個豬腦袋』。
弘時就跑來問她了,還順便『告』了他三哥一狀。
李薇摸摸他毛刺的腦袋,該剃頭了。
弘昀也是為他好。凡是自己體會出來的,都比別人教的要記得牢。
不過她是額娘,不忍自己兒子悶頭瞎撞就點撥一兩句。
「要是額娘,就問過你阿瑪再做事。」李薇拿自己做例
子,「哪怕是我知道只要是我說的,你阿瑪少有駁回來的,那我也要問過他再做。」
弘時並不是真不明白。他嘛,就是小孩子忍不住想試探下父母能給他多大的自由。
「在家裡,你是你阿瑪的兒子,你哥哥們的弟弟。但在公事上就不能論私情。不然你自己身邊的奶兄弟出去辦事,借著是你奶兄的情份自作主張,你會喜歡嗎?」
弘時點頭:「兒子懂了。」
第二天就把圖紙和摺子都遞到御前去了。摺子里寫得很清楚,他是怎麼想的,弘昤和弘昫又給他出了什麼主意,工部的大人們是怎麼說的,哪位侍郎幫了他,兩位尚書又是如何的和藹等等。寫得八面玲瓏的送去了。
李薇看那摺子寫得比經年的老吏還要純熟,問弘時竟然是他自己打的底稿後再潤色,再重新抄撰的。
再問這孩子到現在還沒請師爺,用的人就是他的哈哈珠子。
李薇道:「既然都開始辦差了也該有師爺了。讓別人給你薦也行,自己看好了招攬也可以。」師爺跟哈哈珠子或伴讀是完全不同的。他更像是有功名的奴才。就連四爺都是在康熙末年站穩腳跟後才重新跟他的伴讀和哈哈珠子們聯絡上的。之前完全是當熟人在相處,別的半點話都沒跟他們提過。
她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四爺的書房裡只有一個戴鐸。
現在這位戴先生去哪兒她就不知道了。
不過看弘時這摺子寫的,他還真是個天生就能走官場的料子。李薇徹底放了心,這孩子只要開了竅就一通百通了。
四爺不在京,李薇也要三五天的去一趟暢春園看望太后。
自從惠太妃和宜太妃也出宮後,宮裡暫時也沒有要出宮的太妃們了。從十七爺往後的四位小皇叔能接他們的母妃出宮還早得很。
但暢春園裡還是多添了一位太妃,就是早年入宮,卻很倒霉的來自蒙古的宣太妃。她幾乎從未得寵,一直依附著太皇太后生活。現在太皇太后一去,宮中太醫報說宣太妃大概也快不行了,太后就把宣太妃給接到暢春園了。
這些日子,李薇每到暢春園,都要特意去看望下宣太妃。
她跟太后是一代的人,不比密太妃年輕。太皇太后走了以後,她就像是也被帶走了半條命,很快就老得不成樣子了。
所以就算在暢春園裡她也不往太后身邊湊,很少主動去陪太后說話。她就這麼像是從一個屋子裡換到另一個屋子裡。
太醫每天都來請脈,但卻很少開方子了。據說是因為喝藥會敗壞了胃口。
太醫道:「娘娘想吃什麼吃點,想喝什么喝點吧。這會兒也不必忌口了。」
宣太妃最愛蒙古奶酪,喜歡吃烤羊肉和馬肉,愛吃蒙古炒米或新蘇餅,平時就愛喝蒙古茶。
李薇走進去的時候就聞到了濃濃的藏香味兒。
太監們正把膳盒往外提。她是在太后那裡侍候完太后才過來的,不想這裡才剛吃完。
侍候宣太妃的嬤嬤在一旁悄悄解釋道:「娘娘吃不了多少,不過愛擺著看,聞聞味兒。」
宣太妃現在滿嘴都是蒙古話,偶爾才會說一兩句滿句。她聲音低沉,帶著點口音,說得又快又急。李薇聽不懂太多,不過聽得懂的部分都是宣太妃的回憶。家鄉碧藍的天,高高的山脈,一望無際的草原。帶著奶臭味的小羊糕,剛出生就會跑的小馬駒。
太后跟李薇道:「她說要是能回去看一眼就行了。」說完嘆了口氣。
太皇太后去年沒的時候,四爺剛好說要帶太后去北巡,去避暑山莊。但一晃就是兩年,今年肯定是不行了,明年能不能去還
是個未知數。
就算能去,宣太妃這樣的身體,誰敢帶她上路?御駕出巡帶著病人,萬一在路上出了事,添了晦氣怎麼辦?
太后同情宣太妃,老小老小,現在太后可比以前柔軟多了。
李薇自然要勸太后。她說的是就算當時太皇太后沒事,四爺奉太后出巡也不會帶宣太妃的。
正因為太皇太后沒了,宣太妃才變得值錢了。大家在懷念太皇太后的時候,把這份情意擱到了宣太妃的身上。
雖然冷酷,但事實就是如此。
太后何償不知?太皇太后一去,她才發現原來她已經這麼老了。說不定哪一天就輪到她了。這樣一想,她就更願意做些好事、善事。
李薇出了個主意:「不如這麼著,端靜她們也有幾年沒回來了,不如今年叫她們回來探親吧。」
「這個好!」太后一下子就樂起來了,握著李薇的手說:「好孩子,還是你想的周到。」
李薇笑,問是太后寫摺子,還是她寫摺子?太后要寫,她就把額爾赫叫來,讓她代太后執筆,寫摺子給四爺。
太后想自己寫,李薇就讓人把額爾赫給宣進了暢春園。
這兩年各種事情太多,她不想影響到額爾赫就一直讓她躲在公主府里。福克京阿管著內務府,她那邊也是消息靈通。年初弘暾事起時,弘昐也被人攻訐,額爾赫就急得想讓福克京阿代她上摺子,被李薇提前知道給罵了一頓,讓她乖乖的,別摻和進來讓事情更亂。
當公主,就別沾朝政。一丁點都別沾。
現在一切都平息了,她也想見女兒了,就借著這個機會把他們一家都給宣過來。
額爾赫一見她就眼淚汪汪的:「額娘……」軟軟的往她懷裡一撲,身後的福克京阿眼珠子都瞪大了,想上前扶又不敢。還是玉瓶帶著人把額爾赫給拉起來,很有管家嬤嬤特色的慢聲細語道:「公主小心肚子裡的小阿哥。」
「已經有了?」李薇大喜。自從福慧後,額爾赫一直就沒再懷孕。現在有了也是件好事。
李薇就讓她寫信時把這件事也說了,好讓四爺高興高興。
這半年他就沒開過懷。
山東境內,御駕行到此處,四爺道順便去看看此地的士紳一體服役做得如何了。
這個如何指的是民間有沒有罵聲。聽官員們的話那都是花團錦簇,一句不好聽的都沒有。
四爺帶著弘昐扮做地主和地主兒子,兩人只帶了三五隨從在山東各地轉了個遍。這才拖延了回京的日期。
這天晚上,弘昐剛從四爺那裡回去休息,不一會兒又被叫了過去。剛進屋就聽到皇阿瑪高興的聲音,「快過來!你姐姐有喜了!」
四爺把信給弘昐,笑道:「既然接了這個喜信,咱們就回去吧。你額娘在家裡估計也等急了。」
結果剛剛準備好要回京就又送來了一份奏摺。
科爾沁台吉博爾濟齊特氏班第,掛了。
蒙古台吉多,問題在他尚了公主。還是康熙爺的養女,純禧公主。
現在是公主遞迴來的摺子。
公主現在已經是六七十的人了,讓她再就地嫁人也不合適。最重要的是,這是頭一位撫蒙的公主把老公給熬死了,大清朝沒這個先例。對這個公主的處置就顯得格外重要。
隨此摺子來的還有一封是李薇的信,她認為應該讓公主回京養老。公主死後再送回科爾沁下葬就行了。
宣太妃盼回草原,撫蒙的公主自然也盼著能回到家鄉。
葉落,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