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在屋裡讓小狗子給他按摩。
小狗子看自家爺這一臉累癱的樣子,心疼道:「爺,您累壞了吧?」
「還行……」九爺有氣無力的說。
不就是哄孩子嗎?他在家裡也不少哄自己兒子!把皇上當自家兒子哄有什麼難的?
九爺哄得身心俱疲,癱在榻上讓小狗子松筋骨,心裡還轉著想明天跟萬歲說什麼呢?瑪蛋他當時怎麼就沒跟他四哥好好的打打交道呢?結果現在想個話題都難如登天!
主要是他跟老十玩到一起的時候,皇上已經大了,又愛端著哥哥的架子,老九那時且看不起皇上呢。
呸,瞎了他的狗眼!QAQ
九爺內牛滿面……
小狗子悄悄勾頭一瞧,喲,九爺傷心了呢。
此時外面有個小太監進來了,小狗子連忙給自家九爺搭上條薄被,出去接待一下下,不多時就一臉喜色的提著膳盒進來了:「爺,萬歲爺賞了您點心!」
二半夜的吃什麼點心?
九爺一面腹誹一面爬起來:「倒茶來,我正好餓了。」萬歲賞的,必須全吃完。
端進來一看,九爺愣了。肉脯?他不禁拿起一片嘗起來,最知他心意的小狗子把茶遞到他手裡。
一疊十片,實在不算多,不一會兒就不見了。
九爺剛被勾起了饞蟲,此時意猶未盡的看著空空如也的碟子,吩咐小狗子:「去問問,有夜宵沒?」
夜宵當然是有的,不過除了萬歲爺和貴主兒的地界外,別處可沒點膳的優待。小狗子去問了趟,回來道:「說有清湯,問您是就著餅吃還是下面來吃。」
宮裡備的東西多數都是跟萬歲爺的口味走,九爺自然也知道這個。他在府里也是這般,他愛吃什麼,府里肯定都跟他一個味兒啊。
沒想到萬歲爺這麼簡樸啊,備夜宵竟然只有清湯麵。
「就沒別的?」九爺實在對清湯麵提不起興趣。
小狗子不忍的看了眼自家九爺坐在那裡的模樣,這噸位……
「……還有烤羊肉,羊肉鍋、牛肉鍋,說是還有八寶雞,但今天沒準備,要是您想要明天就能有。」小狗子沒精打采的。
九爺眼睛一亮,跟著又黯淡下來:「……吃這些就太麻煩了吧?」他看小狗子,幾乎盼著自家太監能貼心的說一句『麻煩什麼啊?不麻煩』。
小狗子馬上狂拍馬屁:「九爺說的是。那就不吃了吧?」
九爺的臉馬上就掛下來了:「就沒別的了?」
「還有棗泥山藥糕、糯米糕、米酒釀糰子……」小狗子只好又吐出一長串十七八個點心名兒。
九爺只好『勉強』用了點甜點心當夜宵,第二天見了萬歲也找著話題了:當年兩人都是被管事太監和嬤嬤荼毒過的人,那是想吃什麼沒什麼,不想吃的天天在膳桌上擺著。
「管著我的嬤嬤一頓就許我添一次!爺這麼大個人了,一頓就兩碗米!想多吃一口都不行!」九爺說起這個真是怒火衝天,「嬤嬤還會說:哥兒不是才吃過點心?那就夠了。」他掐著細嗓子學嬤嬤說話,還捏著蘭花指溫柔的拍拍面前虛空中的『九爺』。
四爺的笑聲幾乎快把東暖閣的頂給掀了。
九爺能讓四爺這麼開心就是有功,李薇對董鄂氏也越來越好。她來了之後立刻就賞了一次,之後幾乎是天天有賞。
雪停天晴後,李薇帶著董鄂氏去了暢春園。
「公主挺和氣,又好說話。你過去後自在些,彆扭捏就行了。」李薇帶著董鄂氏一起坐車,路上跟她說了幾點怎麼跟純禧公主相處的要點。
純禧公主回京後不愛端公主架子,她喜歡的就是跟『家人』相處。越像家裡人越好。當然,借著這個機會想占便宜的,純禧公主也不是有求必應的傻子。
進了暢春園,把董鄂氏往太后和純禧公主跟前一帶,再陪著說了一圈話,抹了兩圈牌,李薇就借著更衣的理由出來,叫來方姑姑問:「宣太妃這兩天如何了?」
方姑姑忙笑道:「好些了,公主們一回來,都去拜見過宣太妃,還送了太妃兩個蒙古女奴
,說了好些家鄉有事。前幾日下雪,天這麼冷,太妃娘娘也沒發熱。」
此時不發熱未必就是好事。老人不比年輕人,身體反應慢。病灶積在體內,初時不發,發起來時通常都晚了。
李薇還是去宣太妃那裡看了一眼,她正睡著,聽著呼吸略有些費力。
出來後,她對方姑姑道:「姑姑多照顧些,馬上就要過年了,好歹把這個年過了再說。」
宣太妃不比弘暾,她是長輩。真要在過年時出事,新年就別想過好了。
誰知怕什麼,來什麼。
臘月三十的下午,暢春園來了人,李薇叫過來一問,是方姑姑派來的,說宣太妃有些不大好。
反正明天她就要去暢春園了,提前一天去也不算什麼。李薇一面讓人收拾東西,一面親自去勤政殿跟四爺打聲招呼。
正是新年前的時候,勤政殿裡諸位軍機大臣都在座,還有十三、十四等宗室王爺在場。為了過好這個新年,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提前安排。四爺正在聽他們說,就見張起麟匆匆進來站在一旁。
四爺端起茶到:「都起來散散吧。」
等眾人都出去,張起麟才說:「貴主兒來了,在西暖閣。」
四爺起身準備去暖閣,張起麟跟著道:「聽人說九洲清晏里正在往外抬箱子,貴主兒也叫人備車輦準備去暢春園了。」
四爺腳下不免快了兩分。不是大事,薇薇不會如此處置。
一見著他,李薇就竹筒倒豆子的全說了,道:「我先過去看看,也未必就會這麼寸。萬一有事,總不能叫太后操心,公主們都是嬌客。」還待是她來。何況真出事再等暢春園來喊她,那時急慌慌的何必呢?
四爺不免臉色不太好看,皺著眉替她披上斗篷,輕聲囑咐道:「你到那裡不必著急上火,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要是真有不巧,那今年就只過初一到初五,咱們也輕鬆點兒。」
她能感覺到他的不快。
她摸摸他的胸口,看他面色放緩,她才笑道:「那邊有我呢,你一個人在這邊也要注意,晚上不能睡太晚,不能老批摺子,不能總坐著不動。要起來多活動活動才行。」
四爺剛才臉上的薄怒已經散去,他笑道:「知道了,管家婆。」
諸大臣從殿中出來也就是去偏殿坐一坐,有一會兒要回話的就在心中打一打腹稿,要方便的就跟著太監出去。
此時有人看到萬歲攜著一人從殿中出來,慢慢往外走。那人戴著雪狐的風帽和圍脖,披著一件茄子紫的斗篷,遠遠的看不清臉。但一旁的張起麟都殷勤侍候著,偏殿裡的人只敢掃一眼就趕緊避開了。
園子裡能叫萬歲親自送出去的女眷大概只有皇貴妃了吧?
四爺送李薇坐上鳳輦,把手爐給她抱著,道:「要不,朕讓張起麟跟著你過去,也方便你使喚人。」
李薇笑道:「有常青呢,何況還有皇額娘在。」
揮別四爺,坐在車上的李薇在心裡想著宣太妃要真是在過年時出事,該怎麼安排呢?
首先,在園子裡停靈肯定不行。當時收斂了就要送回宮去。
往哪放是個問題。以前宣太妃一直隨著太皇太后住,她沒有自己的宮室。李薇也沒經歷過,打定主意到了暢春園就讓人查這件事,康熙一朝去世的妃嬪也有,循例而行就行。
到了暢春園,先去給太后請安。太后沒有多留,讓方姑姑領她出去了。
方姑姑道宣太妃確實不好了,現在已經叫不起來了。「摸著身上還是燙的,估計是燒起來了,我讓太醫看過,也開了藥方,用銀勺撬開牙給她餵了幾勺藥,但也沒多大用。」
李薇去看過後不得不承認,宣太妃真是不行了。
可能太皇太后的去世帶給她的打擊太大了。之後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到蒙古草原,這個念想在見到家鄉的人,聽到家鄉的事之後也滿足了。身體這才一下子垮了下來。
方姑姑道:「太后跟太妃也是幾十年的老交情,這些日子一直難過得睡不好。」
看到同輩的人一個個走了,自然會聯想到自己。
李薇嘆道:「姑姑多勸著些,別讓皇
額娘太傷心了。」
太后自掏腰包,拿了二百金子給宣太妃發送。既然是太后的心意,李薇想來想去,給這些金子找了個好去處:在皇覺寺買燈油點燈,保守估計能點上八十年,絕對夠給宣太妃買出一份不世的功德了。
畢竟給宣太妃辦葬事有成例,並不需要太后掏錢。她拿出這錢來更多的是想看到能安慰她的東西。不是葬禮如何的盛大,而是為了寄託哀思。
李薇在請一千八百個和尚、喇嘛來念上六個月的經和買燈油之間猶豫了一下就決定了。
初一晚上,煙火在天空炸響時,方姑姑悄悄鑽到人群中來伏耳對李薇道:「娘娘去了。」
李薇告罪出來,就站在廊下聽方姑姑說完,嘆道:「萬歲說過,娘娘是長輩,今年的紅就掛到初五吧。」
不過她並沒有再去看宣太妃。一是她在太后跟前侍候,去宣太妃那裡肯定要換衣服,來來回回驚動的人就多了。二來太后囑咐過她讓她不要過去,四爺更是讓人連著來說了四五次,道都交給下頭人去忘就行了,不許她去。
當夜,宣太妃的彩棺被悄悄送出了暢春園,送到了京郊陳村殯宮內安置。
宮內設祭,純禧公主還特意去奠酒相送。還未出宮的幾位小皇叔們也都去磕頭送別。
像三爺這些人也都去了。多去幾回,少去幾回,無人強制。不過在聽說去送宣太妃的人還挺多的時候,李薇還愣了下。後來聽說像三爺、九爺都是天天去就明白了。這些人說是去送宣太妃,不如說是做給四爺看的。
宣太妃難得在死後熱鬧了一把。
宣太妃這一去,又是一重國孝加身。
四爺去年帶著弘昐去泰山就是想告祭天地,自打聽說宣太妃不好後,他的眉毛就沒鬆開過。李薇知道,這幾年連年喪事,換誰都要彆扭下的。
她勸他這都是時候到了的緣故。像太皇太后和宣太妃,這都不奇怪。
但四爺仿佛還是很不安。
深夜無人時,他跟她嘆道:「朕一直覺得,皇后是朕咒死的。」
李薇只是愣了下就明白了。因為他在孝敬皇后去世之前一直說她『重病』。但當時這只是一個壓制皇后的手段而已。結果皇后當真重病了,病倒如山,一下子就過去了。
她打量著四爺的神色,不禁握住他的手輕聲問:「胤禛,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
四爺看回來的眼神中難得帶上了委屈和愧疚,她伸手把他摟到懷裡,讓他靠著她,聽他喃喃道:「朕……不是成心咒她的……可朕是天子,大概說的話被鬼神聽到了,才拘了她的命去。」
「胡說。」李薇斬釘截鐵的說。
兩人靠在一起,帳子裡黑洞洞的像個狹小的世界,讓人感覺安全無比。
她道:「皇上說的話多了。要是皇上偶爾出口的無心之言都能被鬼神聽到當真,那皇上真心祈求的東西怎麼不見當真?不說別的,史上長命百歲的皇帝有幾個?」
四爺本來就怕壓著她不敢全身壓上去,此時聽到這種『大不敬』的話,一時失神竟然栽到她身上去了,趕緊撐起來,輕聲道:「快住嘴,什麼話都敢說。朕真是把你慣壞了。」
不過一直困擾在他心底的那份不安和愧疚也減輕了幾分。
他躺回去,輕輕嘆了聲:「朕,對不起皇后。」他在說這個時一直握著李薇的手,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他是怕她生氣。
她不生氣。連她都覺得自己對不起皇后,怎麼會生他的氣?
只是三個人一路走到最後,得到這個結果不是任何人責任。只能說命該如此。
四爺實在想不起他和皇后是怎麼走到那個地步的,但他記得很清楚。從一開始的期待,到觀望,之後的失望,放任,限制,厭惡,最後的無感。最後他只能承認,或許皇后並沒有大錯,她有的私心,他都能理解,只是不能接受。她始終不適合做他的福晉,更甚於皇后。
這世上有千百樣人,男人女人,能遇上一個契合的是何其有幸的事?
他握緊手裡的手,嘆道:「幸好有你陪著朕……」
如果真是他造了孽,致使上天降災,那他也甘心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