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爺短短一句話,卻道出了如今山桑縣的現狀啊!」
謝子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語氣憤慨道:「我原以為這世間所有人做事都應該講良心!可來到這山桑縣為官才知道,良心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謝大哥,良心二字本就不是人人都有,倘若當真有良心這山桑縣又怎會淪落到此番景象!」陳行輕笑道:「我觀謝大哥也不似那不明事理之人,想法怎的如稚子一般!」
「是謝某太過愚笨,總將人心想得太好,覺著世間之人應當恪守禮教,遵紀守法,沒想到……」
「謝大哥,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你無法左右他人的思想,律法的嚴明與存在,本就是用來約束世人的愚昧,更莫要說將自己明辨是非的標準寄托在他人身上!」
「小公爺說的即是,是在下愚昧了!」
「對了,謝大哥,我觀嫂子舉止談吐不似一般人家出身,不知謝大哥和嫂子誰追求的誰啊?」陳行不想氛圍凝重,轉移話題問道。
謝子安聞言老臉一紅,搓捏著酒杯好半天才長嘆一聲:「不瞞小公爺,內子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嫡女,只因跟了我,從此綾羅換麻布,玉食變菜糠!謝某心中有愧啊!」
「哦?不知謝大哥與嫂夫人是哪裡人士?」
謝子安雙頰泛紅似是酒氣上臉:「我與雲兒本是南州之人,雲兒家在南州可謂是富甲一方,我那泰山不說富可敵國,卻也掙下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家產!雲兒自小錦衣玉食,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頓了頓謝子安自嘲道:「而我謝子安不過是一介窮書生,有時一日兩餐都吃不上,更莫要說家底了!」
「那謝大哥可是在地痞無賴手中英雄救美?」陳行見謝子安打開話匣子,立刻來了精神!
「小公爺莫要打趣,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兒能行那英雄救美之事!」
「莫非是先上船後補票的?」說到這,陳行臉上的笑容與口中的語氣都不由得猥瑣了幾分!
「何為先上車後補票?」謝子安一愣,不明所以問道。
「咳咳,就是兩人私定終身!」陳行想了半天才勉強想出這麼個比較文雅的說法!
「這……倒也不算私定終身!」謝子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說來聽聽!」陳行催促道。
「那一日是上元節,南州也比往常熱鬧許多,家家戶戶都會外出遊玩賞燈,我也不例外,只不過謝某想著來到燈會上看看有沒有……有沒有猜燈謎補貼家用的機會!」謝子安面容窘迫,連說話的語氣都低了幾分。
陳行卻是點了點頭,在大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上元節的燈會歷來都會有各類富商世家出燈謎並為之添加些許銀錢當作彩頭。
因此不少窮苦出身的讀書人也會在這一日憑藉自己腹中所學賺些銀兩,補貼日常花銷!
而這彩頭也厚薄不一,少則幾文錢,多則數十兩,既為世家博個名頭,也能趁機招攬有用之才!
謝子安本就家貧,想藉此機會憑本事掙些銀錢來補貼家用倒也無可厚非。
對於陳行而言,只要不偷不搶,不做違法的事情,賺錢嘛,不寒磣!
謝子安本以為陳行會瞧不上自己,卻沒想到陳行眼神中滿是佩服的神色,這讓謝子安放下心來接著道:「那一日燈謎都比較簡單,我也小賺了些銀錢,本欲就此回家研習聖人之道,卻發現一眾百姓圍在一個巨大的燈謎前,這燈謎說來也怪,既不是謎語,也不是什麼聖賢之道,而是單單只要補完兩句詩詞便可!」
謝子安有些不好意思道:「當日,我也不知道這是雲兒臨時起意用來選婿的,只是聽旁人說若是答對此題便能有一百兩銀錢的彩頭,我就看了一眼…就…就補了一句!」
「你補了句什麼?」陳行雖說是個三流大學生,但華夏人骨子裡對詩詞所表達的熱烈情感異常著迷,所以謝子安補完的詩詞就令他無比好奇!
當然,若是用陳行的話來說:我自己是不會寫詩頌詞啊,但是不妨礙我瞻仰學習啊!
「雲兒那日出的題目是:桑麻作彩霞,銀河只一眼」
「那謝大哥你的呢?」
「朝暮盼卿顏,歲年常相見!」
在大商有著類似華夏的牛郎織女的傳說,與前世不同的是,沒有什麼鵲橋相會的橋段,而是織女終日在天上織作彩霞也只能換取她來到銀河邊,對著人間遠遠地看上情郎一眼!
陳行心中感慨謝子安補充的這句詩詞頗有撩妹的成分在裡面,可是這孫子滿腦子都是那一百兩銀子啊!這要是給嫂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把肺都氣疼了!
「後來有丫鬟遞給我一百兩銀票,說是她家小姐邀我上樓一敘!謝某本想著反正也未用過晚膳,就當是打打牙祭了!然後就看見雲兒一大家子都坐在那兒!我才知道這題目竟然是南州首富家中所出,說句不怕小公爺笑的話,我當時腿都在打顫!路都走不穩,要不是靠凳子近些,說不準就要摔倒。」謝子安在挖苦自己這方面倒是一把好手!
「好傢夥,這就見家長了?人家看你這打扮自然不會將女兒嫁給你受罪啊!多半是吃喝完就打發你走了!」陳行心裡腹誹道。
不過陳行還是問道:「席間你和嫂夫人就此談婚論嫁了?」
「那倒沒有,也就是吃吃喝喝聊一聊家常!」謝子安坦然道。
「我就說嘛,人家怎麼會把掌上明珠嫁給你一個窮書生!」陳行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智慧。
「不過兩日之後,柳家便來人了,還順道帶了些銀錢,說是家主許諾,謝某今年若是能及第,便將雲兒許配與我,嫁我為妻!這些銀錢助便是助我安心讀書,莫要為錢財擔憂!」
陳行是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開路虎,連忙不死心地問道:「那嫂夫人呢?她是什麼意思?」
「雲兒也托人送了份書信,信上說自己對我的詩文頗為中意,家中也差人打聽過我,人品頗為不錯,她自己也願意嫁與我為妻,只希望我安心苦讀,待今年及第後便與我完婚!」
「嫂子糊塗啊!一首詩詞就講自己賣了!」陳行在心中早已將謝子安這個吃了天鵝肉的癩蛤蟆給罵了個遍!
不過嘴上還是道:「按理說你嫂夫人家境殷實,你倆日子過得也應該挺好的,為何如此窮困潦倒?莫非是嫂夫人家道中落,生了變故?」
「那倒不是!」謝子安臉色一變道:「發榜之日,謝某不負所望,僥倖登科獲了個探花!」
「那不挺好的嗎?大登科,小登科雙喜臨門啊!謝大哥你這是要迎娶白富美,出任CEO,從此邁向成功的道路啊!」陳行調侃道。
「何為白富美?何為CEO?」謝子安不解的看向陳行。
「咳咳,就是娶了個好媳婦兒,然後當上了大官!」
「哦哦,原來如此,倒也應是如此!」謝子安瞭然。
「只不過,後來我那老泰山與我意見不合,謝某本意是想要等朝廷恩典先從翰林院編修做起,沒想到我那老泰山卻暗中使了銀子,花銀找人疏通關係,直接將我送進了京都國子監任職,而與我同期高中狀元以及一眾同窗最大的官職卻也不過是個外放通判,這讓我有何顏面再與他們幾人把酒言歡!」
即便事情過去許久,今日提起來謝子安依舊胸口劇烈起伏,面有怒容,仿佛自己是被侮辱了一般。
陳行看著謝子安這副氣呼呼的表情不由得暗罵一句:「白痴,換做旁人早就高興的大喊一聲「蕪湖,起飛了!」
但是心中卻敬佩不已:「這讀書人中還是有謝子安這等嚴以律己之人啊,雖說是迂腐了些,但卻不失心中的正直,即便有捷徑可走,卻仍想憑著自己的努力按部就班,不願做那德不配位的裙帶之人!」
「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便與泰山吵了一架,一氣之下謝某自請貶官,來了山桑縣做了縣令!雲兒得知後就帶了她的私房錢和一些金銀首飾偷偷離家隨我一同前來山桑縣赴任!」
「不是,你們翁婿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說開了不就行了嗎?」陳行恨鐵不成鋼道。
「呃……我與雲兒還未成親!」謝子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
「哈?合著你與嫂夫人二人是私奔?」陳行吃驚道。
「不不不」見陳行誤會,謝子安慌忙擺手解釋:「我與雲兒的生成八字早已遞交南州「媒氏」登記!只等挑一個黃道吉日完婚了!」
「糊塗啊,嫂子,你就甘願如此沒名沒分的跟著謝子安這個書呆子嗎?女子的大好年華就被你給葬送了啊!」陳行此刻恨不得仰天大罵!
「行了,我估摸著後來也是靠嫂子變賣金銀首飾你們才勉強度日的吧!」陳行對接下來故事的走向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嗯!」謝子安低著頭道:「山桑縣的百姓太苦了,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根本不夠,沒辦法只得典當了雲兒的首飾替百姓們籌糧,可周邊糧價上漲太快,幾乎到了斗米千金的地步,我夫妻二人實在是有心無力,不過,萬幸還是購得了少部分的糧食以解燃眉之急,雖是杯水車薪,卻也聊勝於無!」
是謝子安的錯嗎?
不是!
謝子安來之前,山桑縣百姓便已是如此!
是李常山的錯嗎?
一個不畏權貴、剛正不阿的縣令甚至為此付出了滿門性命的代價,又怎麼會有錯?
是謝子安這個縣令做得不好嗎?
也不是!
自己變賣家中財產和妻子首飾,只為能讓豫州百姓活得久些,試問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是豫州那群貪得無厭的蛀蟲,是遠在京都的幕後黑手想要奪權篡位所致。
他們只顧著自己的謀劃與享樂,全然不在意豫州百姓們的死活。
最可惡的當屬豫州州牧,食君之祿卻不擔君之憂。
不僅為虎作倀,還將主意動到了賑災糧上,那是糧食嗎?那是豫州數十萬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仗著天高皇帝遠,上蔽天聽,下誆百姓,甚至還殺人滅口,只為了不會東窗事發!
如此之人,竟是一方大員,百姓如何能過得下去?不揭竿而起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同樣是官,為何如此不同!
陳行突然站起身對著謝子安躬身行禮:「謝大哥,是大商對不住你們夫妻二人!你且放心,既然我來了,這天就塌不下來!我陳行必將還這山桑縣乃至豫州一個朗朗乾坤!」
謝子安受寵若驚,連忙起身回禮……
兩人推杯換盞之間,已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場面。
李清雪與柳雲兒在房中見兩人久久未歸,恐擔心出了什麼事兒,也是各自出門前來找尋。
「見過小公爺!」
「嫂夫人不必多禮!」
「雲兒,你來啦!為夫跟你說啊……」
見謝子安東倒西歪還拉著自己的玉手,大有一訴衷腸的意味,弄得柳雲兒臉色緋紅,連忙攙扶起謝子安,歉意動對著陳行施禮道:「夫君不勝酒力,讓小公爺笑話了!」
「謝大哥是我見過最為直爽之人,酒後乃真性情,又怎會是笑話,倒是辛苦嫂嫂了!」
「我還從未見過喝得如此酩酊大醉的夫君,想來是與小公爺一見如故,故而多貪了幾杯!平日裡夫君幾乎是滴酒不沾!」
柳雲兒不愧是商賈出身,每一步都在為謝子安盤算,生怕謝子安今日醉酒失態,惹得小公爺不快,失了禮數倒在其次,主要還是擔心毀了夫君在小公爺心中的形象。
屆時,夫君的仕途恐怕難上加難!
陳行哪兒還看不明白柳雲兒的心思,連忙拱手道:「嫂夫人多慮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也已到了極限,不比謝大哥好到哪兒去,這不,內子也來尋我回房了!」陳行順手指向李清雪調笑道。
原本站在一旁等候的李清雪此時也衝著柳雲兒歉意的笑了笑走過來扶住陳行。
柳雲兒對著陳行二人道:「既然如此,小公爺,我先帶夫君回房了!」
「嫂夫人,慢走!」
看著攙扶著謝子安的倩影,一想到初見二人時的遭遇,一時間陳行心中五味雜陳,這狗屁世道,還真他媽不給好人留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