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52赫茲
東樓文化角算是實驗小學偏僻的一處，所以一開始注意到文化角上內容的人並不多，可能只有零星的那麼幾個，但經過一節課的發酵，慕名而來膜拜大神的學生們漸漸開始增多起來。
第一節課下了之後有幾十個，到第二節課下了就變成了幾百個，里三層外三層，個子低的踮起腳尖往前擠，卻只能絕望的看著前方數不盡的後腦勺。
這樣的場景時常出現在粉絲為愛豆接機的機場，亦或者宣揚某藥金槍不倒的銷售大會，音樂節、演唱會、簽售會偏偏不應該出現在這個誕生只為了形式主義的文化角。
好巧不巧，第二節課後正是升旗儀式，《進行曲》那無比熟悉的旋律在校園裡迴蕩著，按照慣例，每個班五分鐘就要集結好隊伍，國旗杆前應該是分好隊列的學生，他們胸前帶著鮮艷的紅領巾。
可今天的隊列卻是肉眼可見的缺人，教導主任的臉瞬間變得冰寒下去，他身旁的校長都不滿的皺起了眉頭。
想打聽到學生們都跑去哪裡的消息並不困難，三兩句教導主任就問出了答案，他提著保溫杯氣勢洶洶的殺到文化角，斥責這群孩子不懂事在這裡圍著不去升旗，後排的學生跑了幾個，但人群卻未見鬆散。
如若是一兩個孩子，被他說上兩句也就怕了，但所謂三人成虎，已經集結成一大片的群體，根本就不鳥他。
「這這不是我們班的黑板報嗎？誰做的啊，太牛逼了吧！」
「為什麼看完這麼難過啊？好悲傷的內容啊。」
「你們離遠點啊，別蹭壞了！」
「讓我看看！」
哄鬧的人群在教導主任的努力衝刺下，從中間分叉出一條小道，等到他走到黑板之前，看到其上的內容，同樣愣住了好幾秒。
「難怪.」
第三節課，班主任朱梓倩走進四年級二班的教室，哄亂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她環視教室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江雨露身上。
「江雨露，上周咱們班黑板報是誰做的？」
被點到名的江雨露站起身來，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揚。
「是余漁。」
聽到這個名字，朱梓倩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江雨露看在眼裡，有種大仇得報的舒爽。
哼哼，老師，這就是你讓我們學習的好學生麼？好像也不過如此呀。
然而朱梓倩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始料未及，「這期的板報做的非常好，剛才開會，校長親自評選咱們班為這周的文明班級，希望同學們接下來都可以向余漁同學看齊，在各方面努力為班級爭光。」
班裡掌聲雷動，夾雜著叫好聲，同學們扭著腦袋搜尋半天，才找到那個半個腦袋隱藏在桌子底下的余漁。
雖然嘴上不提，但其實在每個學生心底，都把班級榮譽看的很重，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那個與所有人格格不入的轉學生，居然不聲不響的為班級帶來了這樣一份大禮。
「咱們班幾周沒拿過文明班級了？」
「這次多虧有餘漁啊.」
「居然是余漁做的嗎？剛才下課我還和黎芳去看了，做的特別漂亮！」
一時間從班級小透明晉升為英雄人物的余漁，頗感到不適應，羞紅著臉把腦袋埋進桌子裡。
徐橙微笑看著這幅場景，莫名聯想到鴕鳥害怕時候也會把頭埋進地裡面，這樣再去看身旁的余漁，好像特別的好笑。
唯一感覺有什麼東西搞錯了的是江雨露，為什麼感覺劇情的發展和自己寫好的劇本完全不一樣啊？是不是搞錯什麼了啊喂！
然而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面，當朱梓倩詫異的詢問是否是余漁獨自完成時，一向沉默寡語的余漁忽的站起身來，很用力的搖了搖頭。
她害怕的聲音都在顫抖，雙手緊緊攥成拳頭，短短几個字仿佛就要用盡渾身力氣，「是徐橙畫的，我寫了字.」
聲音細微，但足以所有人聽清。
教室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望向余漁說的那個「他」，而徐橙只是坦然自若的坐在座位上，倘若無事發生一般。
班裡又是一陣躁動，只有李秋陽一副老子早就預料到了的表情，那個平時在班裡和和氣氣，成績也就一般般的普通男孩，稍一出手，便是驚才艷艷。
江雨露如坐針氈般等到下課，她太想要親自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小女生心思的報復到底無意間促成了什麼偉大的作品？
下課鈴聲才剛剛響起，文化角前已經是近乎是全校觀摩的陣仗。
當她奮力的穿行過擁擠的人潮，好不容易等到前面擋著的腦袋移開，那烏壓壓的黑色縫隙中間，豁然開朗般，一抹壯麗的圖景浮現。
寧靜、深邃、悲情、寂寥，讓人冥想起五月的微風吹過湖面，鯨魚在大海深處唱歌，而宇宙星空閃耀。
在人群的推搡中，江雨露忍不住向前幾步，視野更加清晰，板報的全貌終於一覽無餘.
那是藍色海洋中游弋著的一條大魚。
一瞬間，江雨露只覺好似有電流從背脊四肢百骸一路蔓延到腦門頂，炸麻的感覺從頭皮中心爆開，伴隨著眼前的那隻大魚強烈的衝擊力，密密麻麻漣漪般往頭部擴散蔓延。
像是升起萬丈高的巨浪將她裹挾，沉溺進了深藍色的海洋當中，繼而那隻幾乎橫亘了整塊黑板的大魚，真正活了過來，在那巨大無比的身軀面前，第一瞬間感到的是自己的渺小，而它卻毫不在意，只是以疾行千里的速度在深邃的海水中遊蕩著，謳唱獨屬於它的那曲鯨歌。
如果說畫面讓這幅板報具有了生命力，那上面的內容，則是真正賦予了它靈魂，娟秀的彩色字跡就像是為這片孤獨的汪海做序。
「一個著名的禪門僧人問道：一隻手的掌聲是怎樣的呢？」
「答案是：它可以引起「52赫茲」的共鳴。」
「1992年，在大平洋北部水域偵測到了一頭叫聲奇特的鯨。」
「有人把鯨魚發出的聲音詩意地稱為鯨歌，這是鯨群之間相互聯絡與交流的方式。」
「普通鯨魚的發聲頻率一般在15赫茲到40赫茲之間，但是這頭鯨的發聲頻率卻是52赫茲，人們因此把它命名為52赫茲鯨，也叫Alice。」
「二十多年來，Alice從不與其他鯨魚為伍，就這樣孤身在無盡的海洋里游來游去。因為它是世界上唯一用這個頻率唱歌的鯨，其他的鯨聽不懂、甚至根本聽不見它發出的聲音。」
「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鯨。」
江雨露的胸腔不斷起伏，瞳孔跟著劇烈震動著，同無數人一樣，在這幅圖景如海嘯般的衝擊感洗刷下，她也仿佛化作了那隻孤獨的鯨魚，看到了某個時刻不被理解的自己。
每個孩子都曾是孤獨的，而將來的人生又何嘗會缺少孤獨的時刻？
一個人吃自助餐，取餐回來時發現餐盤已經被服務員收走，一個人去買飲料，卻碰到第二杯半價，一個人去坐車，上廁所都要拖著行李，甚至一個人看新海誠的電影，從你的名字看到了玲芽之旅
那只在深海唱著52赫茲鯨歌的Alice，讓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孤獨。
童年會隨著歌謠遠去，02年的春日終會變成無數人記憶中的泡影。
多年以後，當實驗小學的學生早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那些早已畢業多年身處社會各個角落的身影，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光，總是會想起那隻游弋在文化角上的大魚。
江雨露會被自己兒時的幼稚行徑逗笑。
而余漁會永遠記住那個飄著桃花香氣的花雨季節，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救贖了自己。
那份記憶被深深銘刻進最美好的時光當中，那頭名為Alice的鯨魚順應力的同時，也鼓舞了每一顆孤獨的心。
幾天後。
「傳說海王想把大陸淹沒，鯨魚為了解救人類，與海王做了交易，願意用自己一生孤獨來割捨幾片土地給人類，所以鯨的聲音是孤獨的。」
「伱從哪裡看到這麼多的故事啊。」
林晚粥接過徐橙遞給她的紙巾，擦了擦眼角，「徐橙，能不能別讓Alice那麼孤獨啊，我每一次想起來，都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徐橙愕然，「呃，我可沒有那個本事，不過」
他站起身來，回想著來自未來的記憶碎片。
「也許有一天，海洋中能捕捉到同樣52赫茲的鯨歌，也許Alice會把自己的歌聲教給其他的鯨，也許它真的將會不再孤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