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盪得高高的鞦韆架上,玉鈴一樣的笑語歡顏融在風中,留一色明艷而灩瀲的霞光。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不期然的,他想起了奉旨教授她詩書文章的大學士瞿聯沂,在一次偶見她蹴罷鞦韆之後驚為天人,揮墨一蹴而就寫下的詩句——
畫架雙裁玉絡輕,彩繩牽掩綠楊煙。風吹仙袂飄飄舉,玉容飛下九重天。
風吹仙袂飄飄舉,玉容飛下九重天。
很多時候,就連他也是這樣以為。
是不是九天之上的母親,不忍留他一人在這世間孤苦無依,所以遣來這美好得不可思議的嬌貴人兒,成為他沉默而隱忍的漫漫年月中,唯一一抹亮色和溫暖。
猶記得,第一次見她,她在白虎的利爪之下,無助而嬌弱的姿態。
猶記得,他清醒之後,印入眼帘的,那一張又哭又笑的容顏。
幾年之後的重逢,他是質子,而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聖上捧在手心呵疼的掌上明珠,要月亮不給星星。
曜哥哥,你不要再離開了,一直陪著傾兒好不好?
所以,他成了她的貼身護衛。
曜哥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會有人敢再錯待你,絕不。
所以,紫荊宮中,將軍府內,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心底的不甘輕慢,無論如何也不敢再顯到面上分毫。
曜哥哥,我會去求父皇,一直求一直求,他一定會答應我們的親事的,因為傾兒此生,只會嫁你一人。
所以,當那道婚旨頒示天下,他看著她嬌美清麗的如花笑靨,在心底告訴自己,要對她好,一生一世。
那時的他,還不懂得,一生一世那麼長,變數與錯失無處可逃。
曜哥哥,高一些,再高一些……
他的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手上也加大了力道。
她在鞦韆就要盪到最高處時回頭看他,清眸映雪,卻並沒有了往昔的盈盈笑意,忽然就鬆開了握著彩繩的雙手,裙裾在空中劃出翩躚的影。
他的心驀然一緊,什麼也來不及想,只是向著她的身影大步飛奔。
她在他懷中,唇色瑰艷,變幻了的容顏,卻在那一刻,狠狠擊中他心底,那個最脆弱柔軟的位置。
他眼底的緊張逐漸幻化成恐懼,空氣稀薄,胸腔中充溢著的,是窒息的疼痛。
緊緊的抱著她,仿佛只要一鬆手,她就會消失,而他的世界,也會隨之傾覆一般。
他的手指一直在抖,幾近痙攣,卻怎麼也拭不去,那一抹刺目的紅。
那並不是血,是命。
她的,亦或是他的?
而她的唇邊,忽然費力的牽出一抹笑意。
他眼睜睜的看著,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夢魘當中,他甚至知道,在往後的漫漫年月,這便是自己身邊唯一的陪伴。
卻偏偏,無能為力。
他阻止不了,甚至連拒絕都不忍心,因為只有此刻,她仿佛還在他身邊,他貪念那片刻的虛幻與麻痹,即便疼痛,早已侵入四肢百骸。
他自床上直起身子,單手扶額,全是細密的冷汗。
而那一句輕柔的話語,似是從來未曾遠離一般,自此纏繞他的一生——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直到我死……
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他的唇邊,忽而牽扯出一個自嘲而荒涼的弧度,而秦安的聲音,在空寂的殿中靜靜響起。
「殿下,寅時已到,殿下該起身了。」
秦安恭順垂眸,掩住眼底的那一絲心疼,他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卻見過太多次他夢醒後的樣子,那樣長久無聲的空洞與寂寥。
這個他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曾以為,他終於走出了當年那一段總是有夢魘相隨的歲月,卻沒有想到,短暫的平息,竟然只是為了更深痛的延續。
他跟在他的身後,穿過陳設著丹陛大樂與中和韶樂樂隊的太極門,穿過旌旗、傘蓋等等鹵簿儀仗的長隊,來到定乾宮,先帝的靈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禮,稟告新皇即將登極的消息。
這本是例行的禮儀,他跪下之後卻久久都未曾起身。
眼見得吉時將至,一旁的司禮太監神情略略的焦急,卻並不敢開口催促,只得不住的對著身後隨行的他求助般的使眼色。
他看著他身著白色孝服的背影,不知道此刻,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是後悔?
是愧疚?
又或者,只是那亘古沉鬱的一句——
來生骨肉親,莫入王侯家。
他心底一痛,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前方那個素服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回身,表情平靜,甚至帶了些漠然,眸中依稀可見明滅之間終於暗靜了的光影,不辨悲喜。
在司禮太監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宣禮聲中,他跟在他身後,沿著原路返回,看著他在一眾宮女太監的服侍下,脫下白色喪服,換上了明黃色繡龍紋的禮服。
拂袖步入大殿,珠簾散動,那一抹亮眼的明黃居在高位,華貴而冷漠。
籠罩在先帝喪禮氣息中的等級大典,氣氛肅穆,中和韶樂和丹陛大樂雖陳設但並不演奏。
文武百官在黎明的微光中,在沉默而寒冷的空氣中,齊齊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禮,「吾皇萬歲」的聲音,響徹雲霄。
他的唇邊一直泛著淡淡的笑意,帶點倦意帶點寂寞,視線越過長長的儀仗和跪地的眾人,去看天地盡處,某個未知的角落,清冷一片。
「傳旨——」
他緩緩開口。
這是他即位之後的第一個旨意,以天子的姿態,就在這登極大典之上,那樣的不合時宜卻又不容置疑。
太極殿廣場上跪拜的群臣齊齊仰望,而他的聲音聽來極淡——
「慕容氏女清,賢良淑德,明理曉義,貞靜持躬,應正母儀於萬國,茲以冊寶立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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