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天花板上的燈,突然熄滅。
唯一的光源,是門口處的幽幽綠光。
祁無過看了過去,外面的走廊完全被這種幽綠的光芒籠罩,散發著一種不似人間的氣息。
門口的鄭華和吳威,果然如同祁無過預想中的那樣,把本就殘破的身軀撞得骨架都散了一地。
兩隻面目全非的鬼,腿骨已經完全斷裂,下半身只剩下了一張皮貼在地面上。
他們就這麼用手支撐著爬了進來,動作扭曲而緩慢。
鄭華甚至還抬起頭,露出那張實在是不太美觀的臉。他的頭顱在車禍的撞擊中,前額完全憋了下去,如同一個漏氣的足球一般。
他對著祁無過笑了笑:「我們來陪你了。」
祁無過偏過頭去,實在不想看這種毫無美感的畫面,他的視線落在符咒上,一心只想著這符咒該不會是坑人的吧。
就在鄭華吳威越爬越進,皮膚破損處露著慘白骨骼的手,要碰觸到祁無過的時候。
桌上的符咒亮了,暗紅色的光芒頓時傾瀉而出,壓過幽綠的光芒向著兩隻鬼的方向席捲而去。
吳威的手猛地收了回去,他抬頭,臉上表情變得更加扭曲起來。
「你……明明是你……要我們回來的……」
或許是因為車禍中的撞擊,吳威的嘴唇被割掉大半,說起話來也有些模糊不清。
「我可沒,東西不是你擅自加進去的嗎?」祁無過表情有些不屑,「就你這幅有礙觀瞻的模樣,我可是敬謝不敏。」
吳威聽罷,似乎變得暴怒起來,連那副殘破的身軀也無法壓制住這種怒意的爆發。
他向著祁無過的方向就撲了過來,眼見著雙手就要掐上祁無過的喉嚨。
千鈞一髮之際,符咒的紅光暴漲,洶湧著擠滿了整間宿舍。
「嗷——」
吳威在被紅光籠罩的瞬間,發出悽厲的嚎叫聲,像是承受著劇烈的痛苦。
隨著他的慘叫聲,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漸漸融化在紅光之中。
而他身後的鄭華,也是同樣的景象。
待到紅光散去之後,宿舍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沒有幽幽綠光,沒有面目全非的鬼。
一片寧靜。
再然後,祁無過頭頂的燈光閃爍幾下,再度亮了起來。
祁無過走到陽台,確認下面的白色商務車也已經消失之後,這才坐回了書桌面前。
桌上的符咒已經化為一堆灰燼,祁無過心中卻沒有太多輕鬆的感覺。
遊戲還沒有結束。
他依舊在這破舊的宿舍中,這意味著鄭華和吳威果然只是兩個小BOSS而已。
最終BOSS依舊在某個地方,等著收割他的性命。
段戾。
祁無過垂下眼睛,看著那本破舊的書。
這道符咒果然沒能送走段戾。書中所說,一旦施術,後悔的機會只有一次,並且如果施術的時候執念太重,這挽回的咒術也是不會起作用的。
以日記中表現出來的瘋狂來說,符咒無法送走段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祁無過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他在此前還是抱有一定的僥倖心理,或許憑藉著那道符咒可以通關。
「這新手關也太坑爹了吧,目的就是為了送新手去死嗎?」他捂住眼睛哀嘆一句。
電話鈴聲響起。
祁無過伸手接起電話,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誰:「段戾。」
那邊又輕輕笑了一聲,完全不像是這幾天表現得像個冰塊的段戾。
「你做得很好,
祁無過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問道:「你在哪裡?」
段戾的聲音很縹緲,聽起來很遠又很近:「別擔心,我一直在陪著你,看著你。」
話音才落。
滴答——滴答——
熟悉的水滴聲又響了起來,祁無過站起身來,目光落到了他的床鋪上。
水滴聲,段戾所說的看著你,還有那天床簾上的血。
祁無過深呼吸一口,上前幾步,手搭在了床簾上。
他猛地一用力,把整個床簾連同蚊帳全部扯了下來。
並沒有什麼異常,床簾落下之後,空間突然顯得寬敞了幾分,連燈光都看起來亮了些許。
祁無過的嘆了口氣,拿起剛才隨手扔在床上的速寫本。
本子上的段戾依舊只有白天描繪出來的那個輪廓,祁無過怔怔看著這幅畫出神。
仔細想想,他也覺得自己挺奇怪的,在這種生死關頭,居然還有工夫研究這幅畫。
祁無過其實對於死亡沒有太大的畏懼,他認為死亡只是另一個開始,這種念頭在他心中如同太陽東升西落一般是個真理。
當然,他一點也不想死,原因很簡單。依舊是莫名的直覺,他總覺得一旦死在這莫名其妙地地方,好日子大概就要結束了。
算了,現在傻站在這裡也沒什麼作用,還是先睡一覺再說。
祁無過骨子裡懶散的勁又上來了,也不再耽擱,直接上床躺下。
他並不是那個有點光就睡不著的遊戲主角,即便是外面的路燈恢復正常後,就這麼肆無忌憚地侵入到宿舍之內,祁無過也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祁無過聽到耳邊傳來一句嘆息聲。
嘆息聲很輕,卻像是的一聲悶雷在他的耳廓內炸開,直接就把的他從沉睡之中拖了出來。
祁無過此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正準備翻個身繼續睡,卻覺得臉頰旁一陣溫熱。
像是有溫熱的水滴在了臉上,祁無過隨手抹了一把,入手的觸感讓他完全醒了過來。
這種有些黏膩的手感,祁無過覺得有些不對勁,迷迷糊糊地把手湊到鼻子旁邊聞了聞。
這下他的睡意全部飛到九霄雲外,整個人完全清醒過來。
這分明是血!
他就說今天這麼安靜,沒有了滴答滴答的聲音,敢情是扯掉床簾之後,這些血直接滴到了床上和自己身上,當然沒有聲音。
祁無過眼睛沒有睜開,他覺得自己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剛才宿舍里的確是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祁無過想起在民俗書中看過的一些厲鬼相關知識來。
有些鬼怪,不是在何時何地都能見到地。他們只會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環境之下才會現出本來的面貌。
如此想來,這幾夜水滴聲出現的時間似乎都是固定的,並且只有在祁無過躺在床上,一片漆黑的時候,才會出現。
時間環境都不對,所以剛才他扯下床簾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現。
祁無過深呼吸一口,確認不管眼前出現怎樣慘烈沒有美感的一幕,都能淡定接受之後才睜開了眼睛。
是的,祁無過擔心的不是看到恐怖的場景,而是不想看到段戾那張完美的臉變得一塌糊塗。
美好的事物在眼前毀掉,才是祁無過最怕的事情。
「……」
祁無過愣住了,並非是眼前的一切太過慘烈,而是出乎意料的震動了他的心。
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段戾的臉依舊是乾淨俊美的,他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
他身上穿的是第一天離開宿舍時的衣服,卻不像回來時那麼乾淨,處處都是斑駁的血液。血液已經乾涸,變成了褐色的,倒有些像是繪製在衣服上的盛開的花。
露出衣服的部分,不少地方被黑色的線細密地縫合著,似乎是碎裂成很多塊之後的,再尋了手藝精湛的入殮師把屍塊縫合在一起。
那些黑色的線,蔓延至天花板中,把段戾如同木偶一般的牢牢吊在了天花板和床簾縫隙之中。
本來應該是潔白的天花板,此刻也開滿了大朵大朵暗紅色的花,那是段戾的鮮血開出的死亡之花。
很美。
祁無過在這種強烈美感的衝擊下,沉默著。
所以段戾才會說一直在看著他,所以晚上才會有水滴聲,所以祁無過才沒在宿舍里找到段戾的蹤跡。
段戾的睫毛微微動了動,隨後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依舊是黑白分明,如同一塊不化的寒冰。
「你找到我了。」
段戾開口了。
祁無過就這麼躺著,沒有動沒有回話,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他倒是沒什麼恐懼情緒,不說話純粹是被這種詭異的美感而震撼。祁無過心中像是有什麼洶湧而出,他迫不及待地想為段戾畫一幅畫。
「你這麼聰明,作為獎勵……」
段戾身上纏繞的細密黑線慢慢伸長,把他從天花板上放了下來。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段戾的臉距離祁無過只有十幾公分之遙。
段戾依舊是被黑色的線掛在空中,距離近了,祁無過更加能夠看清楚細節。
他的身體果然是曾經碎成了數塊,或許沒有這些黑色的線,就會在瞬間變成一地屍塊。
段戾見祁無過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很輕地笑了笑:「是不是嚇到你了?空難死去的人,碎裂成數塊是很正常的事情。」
祁無過看見段戾的動作,僵硬而沒有章法,像是被絲線操控的木偶一般。
只是那張臉,卻依舊冰冷而俊美。
他的膚色有些不正常,慘白中透露著青色,這是死去一段時間的人才會有的顏色。這更讓他本就有些過分俊美的五官更加不像人類,非我族類的美感。
「這些線?」祁無過問。
段戾似乎有些沒料到祁無過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回道:「沒有這些線,我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
一滴血,落在了祁無過的嘴唇上。
血液是從段戾的心口處流下來的,那處似乎是致命傷,應該是在空難的時候被飛過來的碎片切開了胸口,扎穿了心臟。
怪不得他的表情能這麼平靜,一瞬間的死亡沒有帶來太多的痛苦,祁無過這麼想著。
段戾說道:「不如這樣,我帶你走,永遠陪著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