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睿成看著眼前的妹妹,覺得有些頭疼。
準確來說,這妹妹和他並沒有實際上的血緣關係。
他的母親死得早,父親之後再娶,當時段睿成讀初中,倒也沒有什麼中二期,很是順利的接受了繼母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這妹妹倒也爭氣,不是段家人,居然還有些天分。他的父親發現之後,便開始把這孩子當成自己家孩子一般教養。
問題出現他們把這妹妹帶進段家大宅集訓的時候,段家少年在十五六歲的時候,總會有這麼一段經歷的。
之後的每一年直到他們出師之前,段家的年輕人包括有些外姓的段家派系天師,都會到大宅集訓一段時間。
段睿成捏了捏沒心,說道:「思瑜,十幾個小時的航班,你應該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段思瑜說道:「哥,你知道我回來是因為什麼事情,我聽人說這邊天師協會出現大的動盪,事情還和段戾有關?」
「……」段睿成嘆了口氣,「叫小叔。」
是的,事情就是這樣。
段思瑜十六歲那年,恰好輪到段戾負責這段時間的課業,之後的事情,便讓段睿成頭疼不已。這小姑娘居然能看上段戾。
那個段戾。
那個只要一皺眉頭,所有段家小輩都噤若寒蟬的段戾。
不管怎樣,最後結果就是段睿成的父親把這不知輕重的繼女送到國外交流學習去了。現在世界一體化,玄門自然也不會墨守成規。
天師協會每年都會送一些人出去交流,只是段思瑜十八歲出去,待了四年,依舊沒有被召回來的意思。
段睿成想到前段時間他父親說思瑜或許已經想明白了,可以考慮讓她回來了。
現在看來,時機也不太合適。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周家倒台,段家有太多事情要做。周家這些年來,在各個方面滲透得都十分深入。
除去核心子弟在玄門之中的地位,商界政界都有周家人的勢力。
如此龐大的勢力,一朝之間,悉數傾塌。
原因很簡單,周家人都廢了。玄門之中的周家天師們,魂魄大多受了重傷,能留下一條性命已經是運氣極佳。
然而,天師界還需要接受外部機構的監管,沒有周家人作惡的確切證據,要徹底把周家這個業界毒瘤剷除很有些麻煩。
即便周家的核心層已經基本上都廢了,後續事宜依舊麻煩。
段睿成掌握的一些線索,那些周家外圍人士,明知道周家核心層已經廢了,卻始終咬死了不願意出來指證周家。
這件事情太奇怪了,不過段睿成見過更奇怪的事情,雖然心煩,卻也不算太過苦惱。
段睿成卻始終想不起來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記憶仿佛是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他能夠想起來的,只是這事情和段戾以及祁無過有關。
段戾還好,他的傳說不止這一個;祁無過又是怎麼回事,明明只是個普通人……
「哥?」
段思瑜的聲音讓段睿成回過神來,他問道:「說吧,回來幹什麼?」
段思瑜撇了撇嘴,說道:「這可是我家,我怎麼就不能回來了?」
段睿成平日裡雖然是沒個正形,在妹妹面前還有有些威嚴的,他眉毛一皺,說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給你塞上飛機給送回去。」
段思瑜天不怕地不怕,還真有些怕他這混世魔王的哥。段睿成發起狠來,打暈她直接給送上飛機這種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
她好不容易才把這送信的任務給攬下來,怎麼也得見上段戾一面才合算。
想到這裡,段思瑜直接拿出了那封信。
「我這次來可是有公務的。」
段睿成一見信封上那個標誌,便知道段思瑜沒有說謊。
上面那個繁複而玄奧的圖案,代表這是來自協會的公函。非正常現象研究協會,聽起來很奇怪的名字,然而代表的卻是全世界特殊人士。
從華夏的天師到西方的驅魔師包括東南亞的降頭師僧侶等,在這協會裡都有常駐代表,畢竟現在現代社會,世界一體化,很多事情需要各國的相關人士共同合作。
段思瑜就是被送完協會下的一個聯合學院進行學習,段家很多人都羨慕,只有她和段睿成清楚這根本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流放。
段睿成問道:「送給誰?」
「當然是段戾。」
段睿成眉心一抽,直接從段思瑜手中把信搶了過來:「我去。」
「啊!」
段思瑜大怒,撲上前去就要把信搶回來。然而段睿成怎麼會給她這個機會,手一舉快步就向外走了過去。
然而他才一出門,就見段常林走了過來:「二叔,家裡召集開會。」
段睿成停住腳步,這短時間是天天開會,一開會就是連續一兩天的長期作戰。
段思瑜見狀,笑道:「哥,這事耽誤不得,送信的事情也耽誤不得,還是我去吧。」
段睿成本想讓段常林去送信,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覺得讓段思瑜過去送信也未嘗不可。
畢竟,有些事情親眼見到,比他說出來更具有說服性。
——
段思瑜一路向著最中心的地方走了過去,即使閉上眼睛,她也不會走錯。
雖說四年過去,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段思瑜了解段戾,嚴謹且堅定,一旦認準的事情就不會改變。
在現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這樣子的人很少見了。
所以她相信,段戾一旦動心,那便也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情。這是段思瑜夢寐以求的那種愛情。
她推開門的時候,卻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個院子和她之前見過的院子,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原來的院子是屬於一個苦修者的院子,眼前的一切,則完全是為了享樂存在。
不管是院子中央石桌上散落的一地紙張零食,還是旁邊涼亭里不該出現在此處軟綿綿的抱枕,都讓段思瑜有一種穿越感。
她整個人都凝滯了,包括思緒。
段思瑜轉了轉頭,甚至覺得能聽到自己骨頭髮出咔擦咔擦的聲音。
然後,她看到在一旁的兩棵百年老樹之間拴了個吊床,吊床上躺了個人。
那人似乎在打瞌睡,臉上蓋了本書看不清長相。
段思瑜能確定,那人絕對不是段戾,不管從那個方向角度來想,她都無法想像段戾慵懶得像只懶貓一樣躺在吊床上曬太陽的樣子。
見到男神的神格破碎,五雷轟頂,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好在那個人似乎聽到了動靜,掀開臉上的書坐了起來,挽救了差點崩潰的段思瑜。
不得不說,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段戾住處的人,長得很好看。
只是這人坐在那裡的時候,卻又一種連盛夏熱烈陽光都無法驅散的感覺。
俗稱,喪。
這個很喪很好看的青年,抓了一把頭髮,把本來就蓬鬆的頭髮抓得有些凌亂。
他毫不講究地打了個哈欠,這才懶懶散散地走了過來。
「找人?」
段思瑜完全被對方這理所當然的口氣牽著走,下意識回道:「啊,是,我找段戾。」
他直接回頭喊了一句,說道:「段戾,有人找。」
過了片刻,一片安靜。
青年愣了一下,說道:「好像還沒回來,進來坐還是我轉告?」
段思瑜現在也算是回過些神來,自然不會就這麼離開。
坐下來之後,她才知道,這陌生人叫祁無過,是段戾的朋友。
祁無過把客人帶到正廳會客的地方,桌上也散著畫紙,還有隨手亂丟的一些生活用品。
沒辦法,段戾這次去鬼域空間似乎耽擱了點時間。別的段家人似乎很少靠近這個院子,祁無過又是個懶骨頭,這院子便很快變得有些雜亂起來。
他隨意把紙張收攏一堆,往旁邊椅子上一放,又問道:「喝什麼?茶還是可樂。」
段思瑜有些艱難地把眼睛從那一堆凌亂中拉了回來,又似乎聽到一個荒謬的問題。
可樂?
在段戾的屋子裡會出現可樂這種東西?
還有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紙張,段戾回來看到這些的話,大概會當場拎著這人的衣領提出門外去吧?
段思瑜知道段戾有些輕度的潔癖,對於個人領域更是極度重視。
祁無過見段思瑜一臉呆愣,還以為對方被這一屋子的雜亂嚇到,便再問了一句:「喝點什麼?」
段思瑜回過神來,本來想說喝茶就好,可是心念一轉又答道:「可樂,有冰的嗎?」
再然後,她就目瞪口呆地看著祁無過轉身,拉開後方一個挺古典的柜子,露出裡面的冰箱來。
從祁無過打開冰箱,拿出可樂,放在桌上,全程段思瑜都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祁無過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解釋道:「那冰箱我覺得擺在這屋子裡不協調,就弄了個遮起來。」
「不,不是。」
段思瑜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問題根本不在這個地方好不好。
要不是其他家具都還保持原樣,她甚至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段戾怎麼會允許別人把屬於他的地方改造成這面目全非的樣子。
祁無過問道:「段戾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有急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段思瑜一直捏在手裡的信封上,看來對方找段戾大概就是為了這封信。
段思瑜見狀,也不好否認,她把手上的信放在桌面上,說道:「恩,我來送信。要不,你打開看看是不是急事?」
特殊協會的特殊信件,為了防止被不相關的人看到,自然是有特殊手段的。
信封上附著的是魂印,只要和協會有交流的人,都會在協會那邊留下魂印,方便之後的身份鑑定。
段戾作為華夏天師年青一代最傑出的代表,自然是與協會多有往來,也會留下魂印。
如果有別人要強行打開信封,第一次會受到小小的警告,第二次則是整封信直接被焚毀。
段思瑜只知道自己不太高興,於是想戲耍一下這個把段戾住處弄得亂七八糟的人。
小小的惡作劇而已,並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傷害。
祁無過並不知道其中的這些關竅,見段思瑜這麼說,便直接接過了信。
緊接著,段思瑜再度開始懷疑人生。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祁無過順利打開信封,拿出了裡面的信件。
什麼都沒有發生,仿佛那就是一封普通的信而已。
這不可能,上面的小咒術段思瑜是試驗過威力的,只要試圖打開信,指尖就會被灼燒。
沒有太大傷害力,卻會在瞬間感受到鑽心的疼痛。
「段戾,你整容了?」
段思瑜呆了許久,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祁無過才幾眼掃完信紙上的內容,就聽對面段思瑜天外飛來這麼一句話,一時之間也沒能明白這段家後輩是什麼意思。
「無過,有客人?」
段思瑜僵硬地扭頭,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呆呆地看著段戾走進來,對她冷淡地點了點頭。這很正常,段戾對所有人都是這幅冷淡的樣子。
再然後,她看見段戾低頭,在那人側臉上很輕的吻了一下。
一觸即離,卻讓段思瑜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
祁無過很是自然地捏了一下段戾放在他肩上的手,隨後把信遞了過去:「你好像得出國一趟。」
段戾眉頭微皺,說道:「不去。」
段思瑜一聽,暫時擺脫心理那一團混亂,把心思放到公事上來,這次學院裡出事的學生太多,事關重大。
當初發生同樣事情的時候,是段戾出面解決的。現在除了他,也沒有人能解決。
「不……這事……」
段思瑜一句話沒說完,就見段戾一眼掃了過來,她打了個冷戰,下意識閉嘴不再多話。
段戾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即使是他的父親段成春也不行。
段思瑜欲哭無淚,覺得自己之前攬下這個送信任務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搞砸了,回去還不知道要被怎麼批。
明明之前只要是涉及到這類事情,段戾都會在第一時間過去解決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祁無過見對面的女性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又轉頭見段戾一臉冷淡堅定,說一不二的樣子,只覺得有些無奈。
他知道段戾的想法。
從信上寥寥數語他就可以看出來,這事和惡意碎片有關,這封信或許是解決周家殘餘勢力的最佳契機。
事關惡意碎片,段戾並不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他會拒絕,只會是因為一個原因。
祁無過笑了笑,說道:「說起來,我也有段時間沒出遠門了,你陪我出國玩玩?」
段思瑜聽到這句話,心裡不免又吐槽,段戾不願意離開,肯定是國內有重要事情要做,怎麼可能因為陪你玩這種理由改變主意。
「好。」
「?」
——
段思瑜覺得,自從她接下協會的送信任務,踏入段家大宅的那一刻起,整個世界就變了,變得和她曾經認知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本以為段戾是一個對所有人都冷淡自持的人,永遠不會在他那張臉上看見更多的表情。
事實證明,她錯了。
段戾是有各種情緒的,只是對象是某個特定的人而已。
她又以為段戾的伴侶,那個叫祁無過的人,不過是個運氣好對了段戾眼的普通人而已。那人無法接觸到普通人無法涉足的領域,便也無法認識到完整的段戾,那麼她段思瑜始終還是有優勢的。
事實證明,她又錯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這個看上去只是個普通人,自稱是個插畫家的祁無過,是怎麼能兵不血刃地搞定成千上萬的厲鬼。
在解決事件的時候,段戾甚至只是起到了一個從旁輔助的作用。
世界觀被完全改造的段思瑜,跟著段戾和祁無過回了段家。
她當然不是因為心中不甘,在這段時間中,段思瑜已經完全放下了心中那些隱秘的小心思,能夠單純地把段戾當成一個長輩看待。
這事情並非是段思瑜善變,而是事實就在眼前。
當段思瑜看到段戾和祁無過兩人自成一體,旁人完全無法融入的相處模式之後,她就知道自己應該完完全全放下了。
這段無望的感情。
段思瑜剖析完自己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這才抬起頭看了坐在對面的段睿成一眼。
「哥,我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
段睿成眯著眼睛,看著似乎已經成長不少的妹妹。
這次的事件,段家獲利不少。
段戾和祁無過出國之後,借著這條線把周家其餘的勢力全部都摸排出來。原來周家早就和T國一些降頭師搭上了關係,並且借降頭師控制了一些關鍵人物。
人都是惜命的,那些掌握著關鍵證據的人自然是不敢出來指證周家。
段戾和祁無過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讓那些降頭師冒著反噬的風險解了降。
之後的一切事情都變得順利起來,周家被天師協會除名,並且封了他們再度成為天師的一切可能性。
除此之外,周家做下的惡事,還要接受法律的懲罰。周家核心的那些人,不出意外的話要在監獄中度過餘生了。
說起來,這個突破口還算是段思瑜送上門來的,加上她也想明白了,自然不用再被流放到國外。
段睿成沉默片刻,說道:「你把機票退了吧。」
段思瑜心中一喜,又嘆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我已經放下了,當然不用留在外面,但那邊還有些工作沒交接完畢……」
「不是。」段睿成直接無情地打斷了妹妹的話,「我是說讓你喝完喜酒再走。」
段思瑜愣住了,問道:「喜,喜酒?誰啊?」
「當然是小叔叔和祁無過。」
段思瑜百感交集,看著自家冷酷無情的哥哥,最終只能吐出一句話。
「好,這喜酒我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