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輕觸
林建明的面色煞白。
他就覺得, 都快不能跟這丫頭說話了。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能說出讓他心梗頭暈腦袋想炸開的話來。
板著臉不行, 小心翼翼賠禮道歉把她捧著也不行。
她罵家可「有病」「腦子長壞了」, 可林建明能理解家可，能明白她為什麼生氣傷心失控，卻完全沒辦法理解她腦子裡都裝的到底是些什麼......要知道的話也不會回回都被她頂得啞口無言了。
他被梗得腦袋疼, 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整理破碎的情緒, 再次灰著臉硬著腦袋道：「窈窈，我會教訓她的,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千萬別離開, 我一會兒就下來, 我讓你大伯母過來給你道歉。」
他也不想跟她掰扯什麼「如果你是巧娘的女兒」到底應該怎樣的話來, 他又說不過她......
林窈沒所謂。
林建明看她沒反對就當她答應了。
不過出了管理處又找了管理處老劉頭遞了根煙, 讓他幫忙照看著點，這才上樓去了。
*****
林建明回到樓上的時候妻子正在沙發上拿著濕毛巾給女兒敷臉。
林建明默默地看著兩人看了一會兒。
所有人都沒有出聲。
好一會兒，林建明才嘆了口氣, 道：「你們這樣, 能得什麼好呢？
好好的日子鬧成了這樣。」
如果一開始, 妻子和女兒能接納她, 能好好對她, 而不是一來就指使她幹活，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或許他一開始不該瞞她。
直接告訴她林窈是建業的女兒, 妻子可能會算計她, 但明面上大概不會弄得這麼難看。
......不, 也不會，就算告訴妻子林窈是建業的女兒, 妻子也不會就不想拿捏她，後面也不會不恨她厭惡她。
恨就恨吧。
厭惡就厭惡吧。
等一會兒送走林窈，他還是必須得跟她們攤開來直說了。
因為今天韓伯父的態度已經表明，他認可了她。
那他手裡攥著的建業和孟楠的房子，就得過戶到她名下了。
反正林窈在韓向軍那裡，就算妻子想算計，恐怕也是算計不到的......就現在這樣，也消停不下來。
他實在是累了。
趙新蘭本來一邊給女兒敷著臉，一邊也在穩著自己的情緒。
可林建明這話一出，她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各種情緒又一下子翻滾了起來，火氣「騰騰」地往上冒。
忍著才沒把手上的毛巾砸地上，抬頭看著丈夫，道：「這是我的錯嗎？
建明，你今天也看見了，那丫頭今天在伯父家，巧笑嫣然，左逢右迎，把每個人都哄得把她當成了寶貝疙瘩。」
「可她在我們家是怎麼說話的？
怎麼做的？」
「你還不相信嗎？
她恨你，恨我們，這次回來就是來報復我們的！你眼睛沒看到嗎？
韓遠......」
韓遠眼睛盯在她身上都跟生了根似的，他什麼時候那樣看過家可？
可女兒就在旁邊，這句話好歹給生生給憋回去了。
林建明皺眉。
他道：「你能不能別說這些了？
這些車軲轆轉的來回說有什麼用？
我上來是跟你說，下去跟她道個歉......」
「怎麼沒有用？」
趙新蘭聲音猛地拔高，道，「告訴韓家實話，告訴他們林窈不是建業的女兒......」
「她......」
林建明差點就脫口而出「她本來就是建業的女兒」，可是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那他們一時半會是絕對下不了樓了。
他忍耐著道，「這事我們回頭再說，現在已經這樣，你今天也看到了，向軍很重視她。
一會兒向軍就要過來，你是要讓向軍和伯父一家都知道我們一家是怎麼薄待她，趕她出門的嗎？」
「先下樓去，把今天的事情掩過去，其他的事情我們慢慢再說。」
*****
趙新蘭到底還是跟著林建明下樓了。
直接撕破臉的確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她轉頭看了看眼睛和臉上還都紅腫著的女兒，邀請韓向軍上樓也是不現實的了。
想到這裡她心裡真是生恨。
若是早知道韓向軍那麼重視林建業的女兒，還不如把女兒直接過繼給林建業。
不過不管心裡怎麼想，她還特意去廚房拿了一些糯米餅，跟丈夫說「既然道歉，也該有點誠意吧」，就算是那丫頭不領情，也要做給韓向軍看。
林建明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兩人下了樓，遠遠就看見韓向軍已經過來了，正幫林窈往車上搬著行李。
林窈就跟在他後面，看他把東西放進了後備箱，蓋上了車蓋，然後就抬頭跟他說著什麼，哪怕是隔得很遠，根本看不清楚面容，也能看見那笑容笑得格外甜美。
兩人就那麼站著。
一個穿著軍綠色休閒裝，高大健壯，一個穿著碎花裙子，纖細玲瓏，一個微仰著小臉，一個手撐著車面，略低了頭......這場景，在灰暗的家屬大院門口，像是一道格外賞心悅目的風景。
林建明愣了一下。
因為這個場景，這兩人相對說話的模樣，竟然讓他生出了一個荒謬的錯覺......這錯覺一升出來，他就狠狠地摁了下去。
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韓向軍可不是這樣的人。
只是兩人的外形都格外的出眾，才會生出這種荒謬的念頭而已。
他下意識轉頭去看趙新蘭，就看到她也盯著兩人停下了步子。
他心頭一突，就聽到趙新蘭道：「建明，林窈她對我有偏見，你知道她那張嘴，我怕被她刺激得失態，當著向軍的面鬧出來......一會兒還是你幫我把這些糯米餅給她吧。」
林建明莫名鬆了一口氣。
事情不能再複雜了。
他道：「好。」
林窈的那張嘴的確不是什麼人都能頂得住的。
*****
兩人走了過去跟韓向軍打了聲招呼。
林建明就拎了糯米餅跟林窈道：「窈窈，這是一些糯米餅，有芝麻餡，紅豆餡還有花生餡，是前兩天你大伯母特地做了，本來是打算讓我送去學校給你的，既然你過來了，就直接拎給你了。」
像是又怕她說出什麼揭人臉皮的話來，他跟著就急急道，「大伯還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說......是有關你媽的一些事，我們能過去說幾句話嗎？」
林窈想到之前自己問他的有關她媽老家的事，以為他是要跟自己說那事，就點了點頭，跟他到一邊去了。
其實林窈要是知道現在林建明這麼怕自己，肯定會覺得很奇怪。
她其實是很講道理的好不好？
別人不招惹她，她從來都不會主動揭事的。
畢竟這事上蓋著的事情那麼多。
只要不是傷天害理，裝裝樣子也無傷大雅，有時候也很可愛。
林建明不知道。
林建明現在對她十分忌憚。
又怕又無奈。
這會兒他叫了林窈到一邊，接近於是「賄賂」她了。
他先給了林窈她媽老家的地址，然後又道：「窈窈，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當年你爸你媽結婚的時候還有一套房子，本來被沒收了，前幾年剛還回來......你還小，這事本來我是想等你大些，考上大學再說，免得讓你分心，不過現在......我看到你們互相誤解，我想，可能還是直接跟你說了比較好，就算你不懂，讓你韓叔叔跟你說說你也行，具體打算怎麼處理，是過戶後，讓你自己管著，還是我先幫你管著，或者你想交給你韓叔叔都行。」
其實他有花錢把房子買下來的念頭。
不過這事還是等她跟向軍說了，看情況再說吧。
......而且他這兩年並沒存下什麼錢，他手上有的只有孟楠留下的那筆東西。
當然那裡面也有一些是他們林家的東西。
只是他手上的那部分早就沒了，沒想到建業的還在。
那些東西孟楠雖然說過給一半給他，但一來拿那些錢去買林窈手上的房子怪怪的，二來他也不願這些事讓妻子知道......當初他只是在拿了一部分錢出來用的時候告訴她，那是孟楠房子裡的遺物，並不曾告訴她，拿出來的那些東西只是很少一部分。
否則以趙家今天這裡要錢，明天那裡要錢的德性，他怕是無一天寧日。
想到這些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道，「窈窈，以前的事是我的錯......已經過去了的事，我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跟你爸爸相依為命多年，你還活著，這對我來說真的很欣慰。
家可她們這邊你放心，我今天會好好跟她們談談，跟她們解釋清楚的，以後，今天這樣的事絕對不會再發生的......窈窈，你原諒大伯，這些年沒能為你做更多。」
說著眼圈已然已經紅了。
林窈倒是沒想到她爸媽竟然還有一套房子在。
......所以現在那房子空著？
至於林建明後面那些話，唉，談感情的話跟她說了沒用......她一向就事論事的好不好？
所以對他後面的話，她完全就忽略過去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地址，然後道：「好，房子的事我問問韓叔叔再說吧。」
她說著就轉頭看向了韓向軍和趙新蘭那邊。
然後就遠遠看到兩人站在車邊，好像在說著話。
*****
韓向軍其實並沒有打算跟趙新蘭說任何話的意思。
先前林建明跟林窈去了一邊之後他就沖趙新蘭略點了一下頭，從車頭繞過，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打算上車再等林窈。
趙新蘭看他冷淡的樣子，咬了咬牙還是跟著他走了過去，喚了一聲「向軍」。
韓向軍站住。
他的手還搭在車門上，就那樣轉頭看向趙新蘭。
趙新蘭了過去，也不知道是身高的原因，還是他本來氣勢就太盛，趙新蘭站在他後面兩步遠，竟莫名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和緊張。
跟他父親冷漠時一樣。
「什麼事？」
他問道。
趙新蘭吞咽了一下，按了按緊張的心情，道：「向軍，你這樣照顧窈窈，我們真的很感激，不過有一件事情，建明他可能沒有告訴你......我想，以我們兩家的關係，這件事實在不應該瞞著你......」
韓向軍沒出聲。
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
趙新蘭只覺得又是一陣不自在，她一咬牙，道，「向軍，窈窈她，她其實並不是建業的孩子......她其實是建明在鄉下時跟當地的一個女人生的，只是她媽去世，建明不忍留她一人在山村里，就接了她出來，只是對外不好說她真實的身份，這才說是建業的孩子......這事建明他不是有意要瞞你，而是不好跟你們說，但這事你父親是知道的。」
趙新蘭說完就焦急地看著韓向軍的反應。
看他會吃驚，會意外，還是會憤怒......
可惜什麼都沒有。
從始至終，他面上的神色好像都沒有動過。
「向軍。」
趙新蘭只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她忍不住又開口道。
不過這回不等她再說些什麼，韓向軍終於開了口。
「她是。」
他道，「兩個星期前，是我開車去周家村接她出來的。」
說完再不多說什麼，拉開車門就上車了。
趙新蘭只聽到他「砰」得一聲關上了車門，緊接著，連車窗都關上了，然後是車子馬達的聲音，喇叭刺耳的聲音，她呆呆地往旁邊再退了兩步，就看到車子「轟」一聲開了出去，猛地衝到了前面她丈夫和林窈的旁邊才又停下了。
她的腦子裡那根自從她起意把林窈真正的身份告訴韓向軍之後就繃緊的弦，隨著那車開出去，好像也「吧嗒」一聲給扯斷了。
他說，是他開車去周家村接她出來的，什麼意思？
*****
車子突然開了過來在身邊停下，林窈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車裡的韓向軍，再看了看後面不遠處的趙新蘭......她那副神情怎麼就跟見了鬼似的？
林窈也沒想太多就跟林建明道了別，繞到另一邊，開了車門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等車子開遠，後面的人連個人影都沒了，她才轉頭看身邊專注開車的韓向軍，看到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手臂上肌肉繃緊，手上骨節突起，再看他的側臉，下頜緊繃，在陰影里，輪廓像是刀刻般。
她道：「她說什麼惹你生氣了？」
韓向軍沒出聲。
林窈想了一下。
她想那個人應該是跑去跟他說她的壞話，才會讓他這麼生氣的吧。
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應該著實不會跟趙新蘭那樣的人一般見識。
她有些感動，伸手很快地握了握他的手再收回，然後安慰他道：「她要是說我什麼的話，你不用理會她，她們是說不過我，每次都要被我氣得要暈過去一樣......可能是覺得你不愛說話，好欺負才會特意支開我跟你說的。
下次她再找你說話，你叫我就行了。」
韓向軍：......
他轉頭看她一眼，再繼續看前面。
可是心裡某一處卻是極輕微極輕微的酥癢著，就像是剛剛被她按過的手，那殘留的柔膩的觸感一般。
他想，雖然孩子都是無辜的，但他還是很高興，她不是林建明和周巧娘的女兒。
他道：「沒什麼，她就是跟我說你其實是你阿媽和林建明的女兒......」
提醒我不要被你騙了。
他幾不可聞地輕嗤了一聲，繼續道，「不過這件事情我比她更清楚，你不用在意。」
「哦，」
林窈「哦」了一聲，沒受半點影響，也沒半點在意，只是有些納悶道，「為什麼你比她更清楚？
你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她說著就抬起了左手手腕。
這會兒上面光潔如玉，什麼也沒有。
韓向軍看到了她的動作。
他也想起來了那個桃花胎記的事。
不過怕她誤會，他雖然也有些好奇，但還是沒提這事，而是道：「你跟你媽有一些像。」
其實也不是很像。
除了第一眼的時候他從她臉上看到了些許孟楠的影子，後來他從來都沒覺得兩人有什麼特別相像的地方......就臉型眉眼形狀是有些像的，但感覺完全不一樣，所以不特意說起時完全會忘了這事。
性格上好像除了都很樂觀陽光外，其他的也很不一樣。
不過他沒說這些。
林窈聽到他這麼說，似乎很驚訝。
然後她就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面小鏡子出來，照了照，接著也不知道是跟韓向軍說，還是自言自語道：「真的像嗎？
之前在你們家的時候，張媽也這麼說......唉，二嬸，不，我媽長得真的跟我有點像？
那她長得也很好看？
唉，這世上還有長得像我一樣好看的人嗎？」
韓向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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